◎浮翠流丹◎
“做什麽樣的衣裙?對領還是斜襟?寬袖還是窄袖?”王唯一興沖沖地問。
殷長衍愣了一下, 合上卷尺。他不怎麽看女孩子,更沒注意過女孩子的穿戴。
“我構思一下。”
“我更喜歡寬衣袖,能裝。聽說有孕的女子胳膊會胖, 寬衣袖也沒這個問題。”
殷長衍買了一堆宣紙,将紙折裁成巴掌大小,再用棉線穿起來,做成一個随身攜帶的小冊子。
再帶一根炭筆。遇見好看的衣服樣子畫下來, 回家就能做。
大街上女子多, 女修也多。沒人喜歡被人盯着看。
即使他相貌出色, 也擋不住內裏是個愛好偷窺的下流種。
李卿之案頭積了一掌厚的狀紙。
翻閱一下。
诶, 這些受害的女子穿着打扮都十分出色。
“下流種品味還挺有品味。”
傍晚。
殷長衍畫完世家小姐袖口綴紗花樣子,合上冊子塞進懷裏。拐到右邊的巷子去買雞肉。
今晚包馄饨。
面前不遠處有個女修, 僅是背影,就能看出主人纖秾合度, 走起路來扭腰擺臀、搖曳生姿。
殷長衍抽出小冊子。
女修知道釣上殷長衍, 腰臀左擰右斜扭得飛起, 恨不得原地麻花成精。
殷長衍炭筆一頓:……能不能站着別動, 細節全被擋掉了。
離近一些看。
還是不行。
說一聲吧。
殷長衍:“這位、麻花……”
女修突然回頭, 赤手空拳攻上殷長衍,“下流種,這下還不抓到你!”
一張臉稱得上姿容絕色, 但硬朗地有點兒吓人。更吓人的是這張臉和劍堂弟子李卿之長得一模一樣。
殷長衍和李卿之身形上下翻飛, 以同樣的攻勢守勢見招拆招。
李卿之:“怎麽是你!”
殷長衍:“怎麽是你。”
殷長衍收回手, 沉默一會兒, 擡手遮住眼睛背過身去, “李師兄, 我不知道你竟有這種癖好。我尊重你的愛憎。你走吧, 我當今日沒見過你。”
修養劍堂排第一、沒人敢稱第二的李卿之差點兒氣到跳腳。什麽風度、什麽教養,統統扔到狗肚子裏。
“你還會颠倒黑白了。下流種,要不是你天天偷窺女子,我怎麽會扮成這樣引你上鈎。”李卿之搶過小冊子,打開,“你閉嘴,不用辯解,辯解無用。上面都是證據。”
愣怔一瞬。
神色變得古怪,慢慢從殷長衍身邊挪開。
下流種也比娘娘腔強,越發嫌棄殷長衍。
“李師兄,你那是什麽眼神。把話說清楚。”
……
李卿之摘下假發,嗤笑一聲,“殷長衍,你那只叫手麽,雞爪子吧。抓幾只蒼蠅丢到墨裏滾一圈,在布料上飛的痕跡都比你畫的動人。”
殷長衍眯了眯眼,“李師兄麻花成精的樣子楚楚動人。”
“哪有大男人拈着繡花針縫縫補補,你不會覺得矯情麽。”
“李師兄麻花成精的樣子楚楚動人。”
“喂,你有完沒完。想死吱一聲。”
“李麻花楚楚動人。”
來呀,互相傷害呀,鹽焗對方傷口呀。
李卿之認率先投降,“夠了夠了,不跟你胡攪蠻纏。看你剛才的攻勢,劍訣學得八、九不離十。劍堂和戰堂每年都要對戰比賽,今年時間定在一月十三日,也就是十天之後。我意屬你去參加。”
殷長衍收好冊子,提着雞肉回家,“我拒絕。”
“擔心會輸?你可是我唯一看中的弟子,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殷長衍腳步不停,“我拒絕。”
“勝出者有一百顆靈石。”
殷長衍腳步一頓,轉過身來,唇角揚起淺笑,“李師兄,我參加。”
回到家。
“殷長衍,你怎麽才回來?我餓得前胸貼後背。”
自從顯懷以後,王唯一胃口大開,不管吃進去多少,兩個時辰必餓。
“有一些事情。今天吃馄饨,我去包。”
殷長衍買了一整只雞。半只剃掉骨頭、調肉餡兒做馄饨,另外半只裹着雞蛋面粉一炸,再撒點兒花椒辣椒鹽。
他的飯量趕不上王唯一,喝點兒馄饨湯就行。
“明天買一些糯米,包粽子。放到冰水裏鎮着。餓得時候拿出來煮一下就可以。”
這語氣不對,王唯一咽下一大塊炸雞,總算舍得從飯裏擡頭,“你要出遠門?”
“劍堂戰堂有一個對戰,我會參加。”
王唯一面露同情,殷長衍被抓壯丁了。劍堂弟子狂,戰堂弟子狠,每年的對戰都是各種血型亂飚、胳膊腿兒滿天飛。只要不死人,随便你玩兒。
王唯一小時候不懂事,被拉去湊人頭。直接吓成童年陰影。
長大後又去了一次。嗯,變成了成年陰影。
但是作為觀衆就很不一樣,每一幀都是視覺享受。
“能不能把我帶去?”王唯一想試一試把這個陰影給弄沒,“你第一次跟戰堂弟子交手,是大事。大事沒有家人參與,這像話麽。”
殷長衍一直是孤家寡人,突然反應過來‘他有家人’。
“好。”
十天後。
戰堂。
浮翠流丹。
楓樹一望無際,戰堂、劍堂弟子烏央烏央地站了一片。到處都是人頭,各色巴掌高的頭冠擠到一起,珠光寶氣簡直要晃瞎人的眼睛。
王唯一:啊,是金錢的味道。
殷長衍:……什麽唯一意屬的人,劍堂弟子這不是全到齊了麽。
“這裏就是……什麽翠丹……戰堂的地盤。”殷長衍抿了抿唇。叫楓樹林不好麽,名字真拗口。
王唯一憋笑,“人家那叫浮翠流丹,就是指青綠、朱紅顏色浮動。無論聽多少次都會覺得很美。戰堂堂主才華橫溢,偏偏儒雅,世間少有。”
殷長衍:“我沒念過書真是對不住。”
殷長衍:“你小心一些,別被人撞到。李師兄在這裏,要不你與他一道。唯一,你在聽我講話嗎?”
兩堂弟子同在浮翠流丹,到處人擠人。但以殷長衍為中心,方圓十米之內竟空無一人。
弟子瞥向這邊,擰着眉頭上下打量一番殷長衍,然後轉回去與其它人交談。臉上表情似是看到什麽髒東西。
“他就是殷長衍。”
“毀了紅花神窟,破壞五神鎮惡祭臺,叫表裏燈給纏上。”
“聽說之前在望春樓幹髒活兒。”
“望春樓?那不就是女支院。哈哈哈哈他賣過身嗎?”戰堂弟子蔣非凡打量一番殷長衍,一眼驚豔,“……有一說一,他确實有這個資本。”
“比賣身更髒,他為女支洗月事帶。”
“你說說這表裏燈,怎麽不纏別人,光纏他。肯定是臭味兒相投,髒一塊兒了。”
好奇、嫌棄、啧嘆、厭惡……無數目光壓過來,王唯一聽得火氣上湧,恨不得撸起袖子叉腰潑婦罵街。
殷長衍倒是跟個面人兒一樣,毫不在意,不言不語。仿佛衆人說得是完全不相幹的另一個人。
“你就看着他們滿嘴胡說?”王唯一說。
“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樂意說什麽就說,非是我能控制的。”
“你一點兒都不上火?”
“習慣了。”望春樓的話更低俗、更難聽、更不堪入目。過往經驗教會他,多說多錯、禍從口出。
“習慣什麽,這一幫東西有一個算一個都欺軟怕硬。你斥責一個,其它人就會閉嘴。起碼不會在你面前說一些污言穢語。”
殷長衍眼角含笑。被說的人是他,她這麽激動做什麽。
雖不理解,但是心頭一股暖流将冰面融化出蜿蜒痕跡。很陌生的感覺,但是不讨厭。
“唯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話還沒說完,王唯一雙手叉腰直接破口大罵,将他的聲音蓋了個十成十。
“前頭那個穿藍色飛鶴銜花圖的,就是你,有本事把你的話再講一遍。”王唯一說,“看你穿得人模狗樣怎麽一天天地不幹人事兒。嘴裏是生意興隆的糞坑麽,到處亂噴。”
蔣非凡愣了一下,打量自己,再三确認王唯一口中的噴坑是他。養尊處優的蔣家公子哪裏叫人這麽訓過,而且用詞極度不雅,氣笑了。
直勾勾地盯着王唯一,目光森冷,“你說什麽?”
“你耳聾了?”
殷長衍道歉,“對不住,她不是有心的。”把王唯一往懷裏拉,“好了,不說了。”
“你向着殷長衍說話,看來交情不一般。你是他的什麽人?恩客?姘頭?”蔣非凡眯了眯眼,慢條斯理道。
認識的人都熟悉這個表情,蔣非凡被惹毛了,要動真格。
殷長衍擰起眉頭。
“我是他娘子。”王唯一補了一句,“明媒正娶的。”
“呵,我還當是什麽聖人路見不平,原來是同一個臭水溝裏出來的老鼠。”蔣非凡說,“殷長衍給你洗月事帶嗎?不洗?殷長衍,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娘子總比女支幹淨些,你有什麽好嫌棄的。”
“你腹部微鼓,是有孕了嗎?兩只老鼠茍且生活已經很艱難,何苦拖孩子下水。”
王唯一血液上湧,要突破血管的那種。剛要跟蔣非凡對罵,罵一個你死我活。突然覺得後背涼嗖嗖的。
殷長衍抿着唇,眸子黑如深淵。投一顆石子進去,半點兒回聲都沒有。
聲音不大,嗓音淡漠,卻清晰地傳入衆人耳中,“向我娘子道歉。”
周圍一圈人打了個冷顫。總覺得不跟着他的指令走,後果不太妙。
蔣非凡扯了扯嘴角,眸中有桀骜。
“向我娘子道歉。”殷長衍重複了一遍。
殷長衍身形一閃,輪廓消失。
蔣非凡眼前天地颠倒,殷長衍居高臨下地踩着他的脖子,面無表情,“道歉。”
骨節發出“咯吱”的聲響,在碎裂的邊緣反複橫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