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異聞錄 - 第 21 章 別離久(上)

一個人待在屋裏,難免有些煩悶,林淮開窗不過是想透透氣。

豈料,這窗戶剛打開,便看見一個人站在外面,穿的還是白衣,這大半夜的,看起來未免有些驚悚。但由于今日的一番遭遇已經夠驚險了,所以,林淮并沒有被眼前的白影吓到,而是淡定的将油燈拿了過來,朝前一照。

原來是蘇衍。

林淮将燈放在一旁的案幾上,道:“蘇衍,你怎麽還未歇息,大半夜的跑來這裏,是有事嗎?”

自醒來之後,蘇衍便未說過話,一路上沉默不語。方才三人作別之時,亦是一言不發,直接就走了。現下卻突然出現在這裏,她還以為,經過今日之事,蘇衍又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理人了,沒想到,他竟然自己找了過來。

真是讓人猜不透,猜不透。

蘇衍眼睫低垂:“睡不着,見你屋裏還亮着,便過來了。”

短短一日之內,便多了這一番跌宕起伏的經歷,還順帶找回一些關于過去的記憶,不論換做是誰都會難以平複心情。

林淮思忖片刻:“自你醒來之後,我便覺得你的心中有事。其實,你對我不必太過防備,算起來,這個地方對于我來說也很陌生,你卻不同。我們相識在先,自井裏出來後,我亦不将你當作外人來看。”

蘇衍不答,只是走近了些,側身靠在窗邊:“我自有記憶起,便一直待在那個幻境裏,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頓了頓,“你呢,你又是如何踏入那個幻境之中的。”

她不打算細說,便只道出一部分原因來:“那個時候,我正在找一個人,可惜人未找到,反倒是不小心掉進了一口井裏。”

“井裏……原來是一口井麽。”蘇衍低聲呢喃,語氣中透露出幾分迷茫,“那麽,你掉進井口之前,又是在做什麽呢?嗯,就是你曾經的生活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聞言,林淮卻是一怔,心道:掉進井裏之前的生活?那就是剛從一棵樹中醒了過來,但這肯定是不能說的,再往前的話,便是住在雲我無心的宅子裏,等待時機,準備施行複生之法,然而這也是不能說的。那麽,似乎只能說,她來到安陵之前的生活了。

說實話,若不是有人問起來,她大概都不會主動去回憶。那段日子很平淡,無波無瀾,這樣安穩生活一直持續到父親抛棄了她和母親之前。至于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大概是她此生都不願去回想記憶。

不過是一段不願再提起的過去,沒必要将自己的傷口再暴露出來給別人看。

她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輕松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這世上大部分的人一樣,每一日都在重複着差不多的事,并未有什麽特別之處。為何你突然問起了這些?”

蘇衍擡頭望向夜空,低聲道:“不過是好奇罷了。我沒有關于過去的記憶,便想知道這世上的人都是怎樣生活的。”

本打算随意敷衍了事的林淮,轉眼看到蘇衍低落的神情,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情愫。

孤獨又無助,像極了曾經的自己。

可她與蘇衍不一樣。她覺得自己若是如他這般,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或許會更好,因為不是所有的記憶都值得珍藏。但這也是他們二人的不同之處,對于蘇衍來說,那些失去的記憶,應該很重要吧。

“還是有那麽一兩件印象深刻的事情,從前我很貪吃,老纏着母親給我買糖人,可因為不知節制,就把牙給蛀掉了。此後,我見了那糖人便繞的遠遠的,再也沒吃過一口。”林淮勉強說了一些。

蘇衍顯然不贊同她的做法,說道:“分明是你不知節制,怎能怪到糖人身上去。”

林淮則道:“非也,我并未怪罪糖人,而是及時止損。既然此物對我無益,那便将其舍棄,再也不去碰它。”

蘇衍搖頭:“矯枉過正。”

林淮心想反正你也不會懂,便不再解釋,而是話鋒一轉:“你看,正由于我對糖人有着不好的回憶,這世上的美食,我便少吃了一樣。若我沒了這段記憶,肯定會照吃不誤。所以呢,你不必太過傷懷,說不定,有些記憶沒了會更好呢。”

“能證明一個人存活于世的東西,不就是記憶麽。若是連記憶都沒了,又如何知道自己真的存在過。”蘇衍低語道,神情沒有絲毫異樣,語氣中卻暗藏着止不住的寂寥。

夜涼如水,隐有寒蟬鳴泣,更襯托出他此時的心境,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一位青澀的少年,可他身上所透露出的悲涼,卻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

林淮只覺得,在蘇衍的面前宛若豎起一道無形的高牆,将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一切都隔絕在外。

可她卻沒辦法反駁這句話,人若沒了記憶,就不能算作活過一次麽,仔細想來,的确如此。便只好道,“昨日不可追,莫負好時光。為何不嘗試着将如今的一切牢牢記住,以後若想起了,不也是一種回憶麽。”

蘇衍不置可否,而是望着夜空出神。

林淮有些無奈:“你這人未免也太固執了。”

執着于過去無法自拔,将自己與外界的一切對立起來,畫地為牢。自己不願出去,他人也進不來,明知這樣只會使情況越來越糟糕,卻仍是如此,不肯解脫。

林淮有些郁悶。

虧得自己在蜃景城中如此幫他,方才還好心好意的開導他,連幼時的糗事都說給他聽,可他倒好,直接不為所動。這人如此聽不進勸,自己還跟他浪費口舌作甚?

當下便決定,關窗,睡覺,不再理他。

豈料,這一番動作卻做的一點也不流暢。林淮剛關上了一扇窗,正準備将另一扇也給關上時,便被蘇衍給制止住了。二人各執着一邊,朝着相反的方向發力,誰也不肯讓誰。然而,雙方的力量實在是太過懸殊,縱然她心有不甘,也只得松開手。

林淮在心裏将蘇衍暗罵了一遍,深深的覺得,這厮真夠惡劣的。今夜之事,簡直可以算作是仙門霸淩。自己不就是想關個窗睡覺,這都不許!?況且,他們所在的是裴家,不是鐘家,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蘇衍不再望着夜空,而是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她雙手緊握,兩頰微微泛紅,似乎是被氣的不輕,眼珠子骨碌碌轉着,大概又在腹謗自己。

林淮被他盯的心裏有些發毛,忙退了一步,道:“你老是看我作甚。”

蘇衍道:“沒什麽,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若是裴家的長老将蜃景城之事禀告家主,那麽,鐘毓也會知曉。”

“你不想讓鐘毓知道?我想,即便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不會對你怎樣吧。”林淮應道。

蘇衍提醒道:“他的确不會對我怎樣,只是,若鐘毓知曉了此事,定然會來裴家一趟,到時候,難免會碰上。”

林淮:“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那我可不能留在這了,萬一碰上了鐘毓,豈不是自尋死路。”被蜃景城的事情一攪,自己差點就忘了這茬,現下,真的不能再待在南華了。明日就去同沈宴商量商量,早點離開為妙,至于裴清那邊,想必也沒心思繼續挽留自己了。

蘇衍道:“你明日便要走了麽。”

林淮點頭:“自然是得快些離開了。”想了想,“謝謝你,不僅告知我此事,在幻境中還教會了我如何修行,等我回去之後,定會加倍努力。”

蘇衍則道:“不必客氣,只是……”

“那你還想怎樣,莫非被我吸食掉的靈力,還能吐出來還你不成。”林淮警惕的盯着他。

蘇衍:“靈力被你吸納以後,便會轉化為你所用了,我想說的是……算了,你早些休息。”

語罷,便離開了,蘇衍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林淮有些摸不着頭腦,本來還想問下去,他卻自己走掉了,于是,只好将窗給關上,回去睡覺了。

蘇衍緩步在回廊上走着,卻是在想,自己方才想說卻沒說出口的話究竟是什麽呢。

想要挽留她麽,似乎又找不到理由。

次日清晨,天色将明,朝露未晞。

林淮自床榻上醒來,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便開門走了出去。他們來的匆忙,沒有行李包袱之類的東西,全身上下就一套衣服,外加一個乾坤袋,所以也不用收拾什麽。

三人所居之地相離不算遠,沈宴就住在蘇衍隔壁,林淮路過那兒的時候,略微停了一下,猶豫着要不要同他說一聲。心道:“還是算了罷,昨夜不是同他提過了麽,現在又去說一遍,倒顯得多餘了。”

随後便不再停留,徑直走到沈宴房前,敲門,輕聲喊道:“大公子,醒了麽,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沈宴早就醒了,正坐在榻上,将昨日買來的靈物一件一件從乾坤袋裏往外掏,仔細的打量着,聽到有人在敲門,本是不想理的,結果那人竟出聲喊他,一聽,不就是那個見色忘友的師妹麽,更加不想理會了。

久久得不到回應,林淮想,大概沈宴還在為昨日之事氣惱,不肯理她罷了。幹脆就直接推門進去,果不出她所料,沈宴閑閑的坐在榻上,把玩着靈物,對自己的到來絲毫不感到意外。

她忍不住在心裏暗诽了幾句,懶得同他計較,直接将來意說明:“大公子,昨夜我仔細想了想,覺得此地實在是不能久留。聽陸前輩的口氣,蜃景城之事似乎很麻煩,若是等裴家主回來了,我們……”

林淮沒将話說完,因為她注意到,先前沈宴還是寧死不屈,任裴清好說歹說,都不肯來南華,直到裴清提起了一個人——裴秀。

裴秀不在南華,去了花朝還未歸。聽到了這個消息後,沈宴立馬改變了主意,同意了裴清的提議,當時自己還腹謗他沒原則,說變就變。之後想來,讓沈宴改變主意的關鍵,正是裴秀。她大致推測了一下,沈宴與裴秀似乎結了梁子,總是在有意無意的避開裴秀。

是以,林淮便想着,若是告訴沈宴,裴秀不日将歸,說不定還會同他們見個面,或許,根本都不用自己主動提起,沈宴自會拉着她趕緊離開。

沈宴自然是想不到,自己被這師妹給算計了。還那兒在專心致志的把玩着手裏靈物呢,忽然聽到那個人的名字,頓時沒了興致。将剛拿出來沒多久的靈物,又一件一件的往乾坤袋裏放。

轉頭道:“雖只待了一日,但收獲也算頗豐,反正那蜃景城,也和咱們沒多大幹系,就讓蘇衍留在這同他們周旋去吧。若是師妹舍不得,咱們等過了這風頭後再來,反正機會多的是。”

見狀,林淮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自己不過是略微提了一下,他就這麽大反應。看來沈宴與裴秀的過節,比她想的還要深。

是以,天還未亮,二人便悄悄離開了南華。至于是怎麽離開的,由于二人尚未學會禦劍,只能另想辦法了。

南華仙山雖與外界甚少往來,但偶爾也會有船只出海,二人便是搭上這船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