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落 - 第 113 章 二十二回,上邪

手上一直視若珍寶握着的東西徒然掉在的地上,那是一張紅筏,準确的說是一張關于婚約的紅筏。

衆家丁見缪飔失神的模樣,連忙急了,他們不知這個世上究竟有什麽可以令權傾天下的攝政王,喜怒不形于色,或許應該說成是萬事不放在心上的攝政王焦爐如此?

缪飔忽然呵呵笑了,笑的蒼涼苦澀,眼神全是散渙,衆家丁以為他被什麽邪術纏身,急忙準備去請個道人來看看,缪飔卻只是淡淡道:“孤尚且沒事,爾等不必如此,去給孤将筆墨準備好。”

既然她這麽想離開自己,就遂了她的意願罷,何必還苦苦的把她強行留在這裏?從她寫的這些字裏行間,他不難知曉,她是自己毀了容顏的,為的,只是離開他,只是沒想到自己如此“重諾言”而已,而且,她如此讨厭自己,為的,也不難知曉,是自己束縛了她的自由,更為重要的是,她心中在意的那個人怕不是自己罷。

只是,不甘,他們之間的緣分就這麽淺嗎?一切都只是細細的一根紅繩斷了,他們之間的緣分就這麽随着紅繩斷去了嗎?也是他自己懦弱,害怕輪回之後不再認識,害怕她那麽鮮活的生命因為自己而凋謝,害怕虛無缥缈的因緣,可現在後悔也無用,縱使他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可他無法倒退時間,過去是因,現在是果,這個果只能随着因的改變而改變,但因不能因為果的改變而改變,這是鐵定的規律,無論是神,魔,妖,仙,鬼,都無法逆轉的規律,自然,也包括維持這個規律的天命。

不同的時光穿成着不同的空間,一旦時間過去的因發生了改變,那麽很多個被時光穿成的空間都會發生翻地覆地的變化,該出生的沒出生,該死去的複活,該存在的消散,該消散的存在,一切都會因過去的改變而發生的變亂不啻于再度展開一場上古破滅一戰,只是這個上一次的上古破滅一戰是神祗之間毀滅性的戰争,而若是時光變亂,加上早就死去的盤古,那就等同于十位神祗一齊朝一個地方施加靈力,他們當年九位神祗一戰的餘波都足以将天命逼到幾乎死亡的地步。

當然天命當時本來就很弱小是一個原因,但縱使是他這個透天命的天命,依舊不敢這樣玩,若是這個重新建起的混沌世界三度潰散,那麽很可能就不能再度修複了,那些生靈的生死他可以不顧,但雨釀呢,這場浩劫裏面,連他都有可能化作白骨,她怎麽辦?他無法看到她因為浩劫而死去,一如很多荒洪期前一樣。

他能夠加快或者減慢時間,但他無法逆轉時間,如此看來,那場潇潇暮雨就是一切的源頭,一切,皆是那場潇潇暮雨而起,如果不是那場潇潇暮雨,他也不會因為她而如此堅守着愛別離的疼楚。

十二因緣之中,最為複雜的怕是八因緣了罷。八因緣為“愛”這一字,卻是貪愛,六根既然領受六塵,對于所接之境,妄生思量分別,對于所愛所惡的貪愛和厭惡之心就是衆生六道輪回的生死根源。

其中吃緊的便是“無心”二字,就是六根對六塵不生貪愛之心,便可渡過這世塵煩惱。說的倒是輕巧,生靈不是傀儡,做到無心談何容易?

“愛”這一字造出的六道輪回,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修羅道、人間道、天界道,造出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蘊皆熾,縱使是仙魔亦是無法渡,

所謂的上窺天道都是謬論,哪又什麽道義?這因緣纏繞,是虛無,但又是每個人都無法擺脫。人心,必生情,則必生苦。

這個好些荒洪期以前的念頭浮上心頭,他苦笑,一語成谶,真真是一語成谶啊,他本來是一條誰也管不了的孽龍,心中總是無波無瀾,他殺了無數生靈,被拉入無間地獄受盡紅蓮業火的燒灼,被無數讨命的鬼混纏着,從未有過任何情緒,現在卻因為雨釀輕飄飄的一張僞奏折而心灰意冷,若是天命還活着,不知笑成什麽樣子了,只是那又有什麽呢?這些無聊的念頭,終歸無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終歸是得到了殺人太多的懲罰,這怨己不怨天。

只是,他還是不成後悔自己當年定四海六合八荒的那類似自尋死路的做法,他遇見了她,這是他在這個世上遇見的,最美的一場意外,比之傾城容顏輕輕一笑,那無上的修為又有什麽用呢?

只是,她另可為了那個玉簡而抛棄傾城容顏,卻不願意相信守護她無數荒洪期的他,呵,這,便是命數罷?

他揮毫,用滿心的不願寫做了一個奏折,那個紅筏,他沒有再拾起來,只是命人去燒了,他不想睹物傷情,明明信心滿滿的以為雨釀肯定會願意,原來,也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罷了,本來以為,不久後,她會成為自己的妻子,原來,也不過是,一個妄念。

當那份奏折上奏時,那個傀儡皇帝毫無猶豫,按照缪飔的意思把月雨釀改嫁給蒼芸,而且想着月天岑在巴山楚水這等凄涼地必然凄慘,便把他喚回了京城,開始做一介小小的翰林學士,官小的可憐,那有曾經和諸王侯并比的氣勢?因此,現在自家女兒嫁入了蒼府,而自己卻還是一介七品芝麻官,月天岑這段時間完全就是在政敵們的嘲笑聲中和政友同情話之中話裏帶刺的冷嘲熱諷之中度過。

而此時,月雨釀尚且還在把玩着游廊上的鹦鹉,她那天後細細一想,其實也不必鬧得這麽絕,只要能看着那個掌握帷幄,指點江山的那個人就足夠了,說被當作替身不傷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只要能守着他,每天看着他,在他寫字的時候給他添茶,磨墨,添香,挑燭芯就好了,別的,她不再奢求,就當她就是那個女子好了,缪飔帶給她的溫柔縱使只是假的,她也覺得令人眷戀。細細想來,真是覺得可悲可嘆。

此時,一衆丫頭拿着一堆大紅色的剪紙走來,匆匆走過,月雨釀微微凝眸一看,剪紙竟是“囍”字,她連住丫鬟,正想問是怎麽回事,一個聲音淡淡道:“雨釀昨夜歇息的可還好?”

月雨釀轉眸,見游廊上的紫衣人倚欄靠在那裏,可不就是缪飔?她點點頭,見缪飔朝自己走來,月雨釀尚未用手語說明自己疑問,缪飔卻淡淡道:“昨日你寫的那個奏折,我看了。”

月雨釀頓時怔住,等待缪飔下一句,缪飔接着道:“雨釀,你既然想遠離我,那麽,我肯定是遂了你的願。”末了,見她那副淡淡的模樣,頗有些不甘的咬牙道:“雨釀,你就真的,這麽想走嗎?”

因為無法開口,月雨釀只好呆呆的看着他,良久,才覺得,缪飔這話,是在下逐客令,只是下逐客令的方式,不同于常人,本來她打算就這樣粘着他,可誰知,他是第一個不允許的,罷罷罷,既然這樣,也說明他們前塵無緣,她何必如此死皮賴臉的纏着他?于是,她輕輕點了點沉重又如千鈞的頭。

“既然如此,遂你所願。”良久,缪飔才開口,說出了這句話。

結親的日子被一推再推,直到第二年的三月她的傷徹底好了時,只是她嫁的人,不是那個把她當作替代物的缪飔,而是,這個她根本就不認識的人,命運滔滔的河流,把她推到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

這個深不見底的深淵,沒有他的陪伴,那是何等的寂靜,孤冷,只是她又能怎樣,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創造的。

月雨釀坐在轎子裏面,血紅的嫁衣上暈染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淚痕,不過她很快就忍住眼淚,像一個木偶一樣,坐在轎子裏面。

對于這場奇異的事,京城之中不知又有多少說書生胡謅着故事,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個為自己種下了一片七裏香的人,他究竟在哪裏?

與此同時,莫雪帝都的桃花,梨花開的正夭夭其華,漫天的飛花下,這一對迎親的隊伍落滿了美豔的桃花,漫天飛舞着來祝賀的各色蝴蝶,家丁們奏着喜氣的樂曲,一派嬌豔的紅色這一切都應該令人喜歡,只是,坐在轎子裏面的人卻并不如此認為,她只是急切的想要從轎子那一點可以看見外面的地方,看到那個她想要看到的人。

街道旁的一花開的正好的桃花下,一襲紫衣怔怔的看着那頂轎子遠去,似是有不舍的意思,蓑衣遮住了他的臉,但她憑直覺能知道,這個人一定是缪飔,心中猶如被狠狠刮了一刀般,她開始細聲細氣的吟唱着他們相遇時的《上邪》﹕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我願與君絕!

我願,與君絕……

------題外話------

上文有關于那些佛教術語的解說我前面是寫過的,這裏不提。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出自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