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秋還記得喬月第一次出現在面前的模樣。
她像個誤入的小天使,雖然穿着黑色的外衣,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拿着的手機卻亮得不可思議,讓他一眼就望進了她的眼底。
明亮,幹淨,連月光都遜色。
讓他生出片刻,想要藏起來的心思。濺在身上的血,沒有比現在更污穢的了,他看起來狼狽又落魄,而她幹幹淨淨地站在旁邊。
竟然問他還好嗎。
還好嗎?
你還好嗎?
不好,他很不好。
指尖顫抖不止,就連腳步也踉跄。
蔣勝打在身上的力道,對他來說不過如此,疼早已成為他的家常便飯,是斷斷不會因此腳步不穩的。
他只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想要将那站在光下的少女扯到身邊來,控制不住地想要讓她也沾染自己這一身的污垢。
如同現在。
當他問喬月“你會害怕我”時,喬月眼底濃濃的心疼讓他內心戰栗,恨不能将她揉進懷裏,揉進他炙熱的心髒。
讓她好好感受感受,這一腔濃烈的幾乎要将他湮滅的感情,是他從前從沒有體會過的。
喬月心底那因為江如秋的話而升起的心疼迅速褪去,取代的是惶恐不安以及懷疑。
面前的少年讓她感覺害怕。
她第一次在白天與他面對面,因此他眼中的情緒也一點不落地進入她的眼底。
那是怎樣一雙眸子,烏黑、深邃,像夜空也像海波,卻充滿了危險。
讓她在觸碰到的瞬間,從頭部僵硬到腳底。
傍晚的冷風沖破衣物的阻隔,涼氣一寸寸地掠過她的皮膚,讓她嘴邊安慰的話消失得一幹二淨。
“你別想太多了,快上去吧。”喬月放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喬月。”
她沒能如願。
江如秋握住了她的手腕,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泛着熱氣的指肚在她的手腕處動了幾下,随後拿開。
她并不想冤枉面前這個可憐又善良的同桌,只當是自己想多了,問他:“怎麽了?”
怎麽了?當然是不想讓你走啊。
江如秋笑盈盈地望着她,因為剛才的肢體接觸讓他心情愉快,哪怕看到她略顯僵硬的面容也消滅不了。
“現在天都黑了,你回去不安全。”
原來是這個,喬月心裏松了一口氣,“我打車回去,很安全的。”
江如秋皺起眉頭:“你沒看到那些公交車司機專門傷害女生的新聞嗎?都是像你這樣,一個人,又是晚上出門的,非常危險,不安全。”
喬月怔住,“也沒有這麽嚴重吧。”
江如秋表情凝重:“有的。”
“那、那我就不打車了,走回去吧。”
“這怎麽行呢,一個人總歸是不安全的。”
他的臉都皺了起來。
即使五官皺着,仍然好看,甚至喬月心底那點因為他過度的關心而生出的不滿也消散。
“……那我總不能不回家吧。”
江如秋的眼睛亮了下,嘴角的弧度也揚了揚。不過他沒敢表現的太明顯,怕太明顯了被她發現。雖然他心裏也很想把她留下來,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樣吧,我打車送你回去。”
喬月坐上車的時候人還有些懵。
所以……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是為了什麽?
她送他,他送她……
不過江如秋是出于好意,她就算再覺得這件事情很奇怪,也不好表示什麽,只跟他說了聲謝謝。
“我沒想到你家在市區,離學校挺遠的。你既然害怕一個人回家,那以後可以打車回去啊,這樣他就碰不到你了。”
喬月很真誠地給江如秋提了個建議。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
剛才跟着他到了他住的小區,很高檔,而且他平時也不穿校服,衣服都很好看,是不缺錢的。
所以蔣勝才找上他的嗎?
可既然被他纏上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既然說家裏沒有大人,那總可以打車回去呀,這樣蔣勝就沒有機會接近他了。
江如秋面色怔怔,半晌才在喬月擔憂的目光下道:“甩不掉的。”
喬月很快就知道了他話裏的意思。
因為他在車裏的那句話,喬月便開始了陪他回家然後再被他打車送回去的日子,聽起來有些傻,可是他們這樣已經有一周了。
喬月也很想拒絕的,可每次看到江如秋表現出的如同浪湧般的失落與難過,她就狠不下心來。
只好陪他進行“你送我我送你”的活動。
喬月收拾書包很慢,總在思索什麽書該拿回去,到最後背了一書包沉甸甸的書包,看都看不完。
所以她一向是很晚走的。
而當天班裏的數學課代表蔣佳佳身體不舒服,正好是她值日,喬月看她難受得厲害,便替她把衛生給幹了,怕時間太晚了,便讓江如秋先走了。
她趁機又在教室裏背了一會兒英語單詞才往家走。
天黑得早,她離開學校時路上的燈都開了。她回家只需要幾十分鐘,便慢悠悠地走着。
回家有兩條路,一條大道,路上車來車往,另一條便捷的小道,石子路,人走得少。
喬月一向不喜歡太吵鬧的地方,在陪江如秋回家之前,她放學後總喜歡聽着歌慢悠悠地回家,今天也不例外。
“你把他打成了重傷,看病花了大把錢,後續還要治療,你才給這麽點錢,怎麽夠用!”女人尖銳的嗓音似能劃破結冰的路面。
“我只有這麽多錢。”
“你胡說,江海生生意都做到了海外,錢大把大把地賺,你好意思給我這麽少?要不是我,你以為你能活在這個世上?是我生下的你,你的錢都是我的,快點拿出來!”
葉梅破口大罵,一頭長發亂糟糟地束在腦後,皮膚泛黃,每一塊暗沉都烙下貧窮生活的印記。
葉梅見少年站立不動,那刻在骨子裏十幾年的優雅早已被生活消磨掉,宛如潑婦上前翻動他的衣兜背包。
“江如秋!”喬月提高聲音喊他。
之前懷疑的一切在撞破兩人的關系後得到了解釋。
為什麽蔣勝跟葉梅偏偏纏着他要錢,為什麽他被欺負的那麽慘,卻不敢跟別人說,因為他根本就甩不掉。
喬月本來尴尬地不知道該做什麽,理智上應該轉身離開,就當沒有看見,畢竟眼前那一幕并不是多麽光彩的事情,她跟江如秋的關系并沒有好到,可以分享一切。
萬一,因為被她撞破,傷害了他的自尊那就不好了。
只有葉梅一個人,蔣勝估計還在醫院裏躺着,江如秋雖然看起來瘦弱,但是畢竟是個男生,又比葉梅高了一頭多,怎麽也不會被欺負的。
喬月這麽想着,便想離開。
但是她看見葉梅撲到了江如秋的身上,撕扯他的外衣,書包被她扯開,裏面的東西全部灑在地上,見裏面沒有她想要的,翻遍了他的口袋也沒有東西,氣得動手打了他一巴掌。
江如秋被打得腳步不穩,後倒一步。
低着頭,看不清情緒。
喬月走上前,将江如秋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往前半步擋在了他的面前。
“葉阿姨,有話好好說,您別動手。”
喬月本就生的溫和,即使壓抑着怒氣,裝出一副微笑模樣,也不讓人覺得假。
葉梅之前是高知識分子,又是書香門第出身,骨子裏的傲氣,經過幾年的蹉磨,剩下的就算是丁點粉末也足以讓她拉不下臉來當着別人的面張牙舞爪。
“你別聽阿姨剛才罵的難聽,可我說的都是實話!他是我兒子,就算我跟他爹離婚了那我也是他媽,哪有當兒子的有錢花,當媽的卻到處欠債的?你說,是不是沒有這樣的道理!”
葉梅越說,越覺得理直氣壯,眼神像刀子一樣刮江如秋。
喬月握着江如秋的胳膊,隔着厚重的布料,少年身上暴戾與絕望的氣息都能傳到她的掌心,讓她渾身都泛着冷。
為人父母者,從來都沒有不為孩子着想的。
可是今天,她卻發現并不全是這樣,有些人披着人皮,無論是什麽身份,都掩蓋不了獸心。
“他還在上學,學費還有日常生活都需要錢,他還沒成年呢,能有多少錢呢。”
葉梅不樂意了:“他爹有錢啊!”
喬月聲音輕輕的,平靜地看着她,“那也是江如秋爸爸的錢,您既然已經跟他離婚了,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你到底什麽意思?”
葉梅人不傻,原來心裏那丁點被人撞見的難堪被憤怒取代,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片子教訓,這讓她很沒有面子,尤其這丫頭片子句句都在劃清她跟江如秋的關系。
“你把賬號給我,明天我把錢打過去。”江如秋說完這句話,像是被抽掉了全部的力氣,踉跄了一下,被喬月扶住。
“江如秋……”喬月本來就是看不過去才替他說話的,是莽撞了些,可是她看不慣這麽乖巧善良的男生被那麽欺負。
當天晚上他被蔣勝打得快要死了,葉梅身為他的母親,就在旁邊卻不攔着,反倒添油加醋,這就是所謂的母子?
他還要給她錢,予取予求,這要到什麽時候啊!
江如秋握上她放在胳膊上的手,包裹在自己灼熱的掌心中,以此來熨帖豁口許久的心髒。
“她畢竟是我媽,我給。”
“你別跟她起沖突,她不是好人。”
他的眼圈紅了,吐出來的字仿佛在淚水裏浸泡過的,讓人心疼。
因此,喬月也沒有意識到被他緊握在掌中的手。
@泡@沫
已經超出了她平時與任何一位異性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