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不了的反派 - 第 108 章 章

◎吃醋◎

怎麽能讓他相信她就是心上人?

認真算起來, 心上人和戚言楓之間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兩句。

頭疼。

……試一試吧。

“戚言楓,驅寒公子曾雕刻過一支簪子,那是他送給我的禮物。”王唯一說。

戚言楓神色不變, “你指的是鈴蘭簪子嗎?因心上人喜愛,師父為她而雕的那一支?”

王唯一知道戚言楓臉長得很絕,沒想到他的腦子比臉更絕。

眼下這種境況,還能想着給她下套。

“不是。驅寒公子知道我不喜歡翡翠銀環, 因此才選擇同樣飽滿圓潤的鈴蘭發簪代替。”王唯一想了一下, 十分确定道, “我從沒說過我喜歡鈴蘭。”

戚言楓愣怔一瞬, 眼底的寂靜冷漠有了蜘蛛網狀裂痕。

揮袖撤回燈籠竹骨。

燈籠竹骨身有煞氣,出鞘後必定染血而回。

此番強行撤回, 受到反噬。

烏黑的血從袖中流出,順着手掌蜿蜒而下, 滴滴答答在地面彙聚成一小灘。

他在院子修煉時, 師父坐在青松下一邊乘涼、一邊雕刻木料。

‘師父, 又買木料了。既然你錢都花不出去, 不如就給我攢着吧, 以後娶一媳婦兒用。’

‘師父,你雕什麽呢?’他有點兒醋,那麽個小玩意兒搶了師父全部的注意力, ‘不看一看我修煉麽。’

‘禮物。’驅寒公子吹去木料上浮木屑, 隐隐透漏出發簪輪廓, ‘徒兒天資出衆, 我看不看沒差別啦。’

魏小二有木雕, 他也有, 那這個……是給心上人的?‘又是長了你臉的木偶?’

‘發簪。心上人是女兒家, 發簪比木偶更合适。’驅寒公子雕刻刀刀尖一頓,擡起頭,臉上有一分遲疑,‘你覺得哪種花型比較好,我有些拿不準。’

戚言楓想了一下。心上人誇他時,眼睛溜圓,像是圓潤飽滿的鈴蘭,‘鈴蘭怎麽樣,我覺得鈴蘭的花型不錯。’

‘哈哈哈哈,好,就聽你的。’

是,心上人不一定喜歡鈴蘭,喜歡鈴蘭的人是他。

所以,眼前之人真的是心上人!

她還活着?!

太好了。

擡步走向王唯一,唇角揚起,臉上帶着笑意,“你真的是心上人,你沒死!師父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開心。”

戚言楓臉上帶着三分稚氣,一如兩人初見時的模樣。

在她面前,他依舊是曾經的那個少年。

“驅寒公子要是看見你今日所做之事,他一定笑不出來。”王唯一說。

戚言楓笑了一下,“心上人,你說得我好像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沒做嗎?鐵匠與驅寒公子是至交好友,你用造夢之術引誘他女兒去死,又掏空他。若是驅寒公子泉下有知,就算躺在棺材板裏也能被氣活。”

戚言楓脾氣一向不好。若換成別人,連在這兒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她是心上人,他才願意勻出一點兒耐性。

她的話他并不喜歡聽。

戚言楓仿佛聽到什麽笑話,“哈哈哈哈,至交好友。鐵匠,他配嗎!”

語氣中帶了一絲恨意,“當年,師父遭遇明炎宗逼殺,命在旦夕。他又是怎麽做的!他棄師父不顧,頭也不回地逃了。心上人,你把這樣的人叫做好友?!簡直可笑。我今日所為,不過是在替師父斬斷孽緣。”

王唯一腦子裏閃過那個面帶愧疚低聲說‘到處都尋不到他’的黑壯男子,心中一陣酸澀。

搖了搖頭道,“不,你錯了。鐵匠并非逃走,而是去尋你了。他在病村奔波了數個時辰,遍尋不得,才懷着滿腔遺憾只帶走昏迷之中的魏小二。”

戚言楓沒說話,他半信半疑。

“我猜,鐵匠看見你時,一定是先驚再喜。”王唯一說,“驚的是好友的徒兒還活着,喜的是好友的傳承更上一層樓。”

好一會兒,戚言楓說,“若不是心中有愧,他為什麽不還手?”

“若不是心中有愧,你以為你殺得了他!”王唯一氣笑了,“他是驅寒公子的至交好友,能與驅寒公子做好友的人怎麽會沒幾手保命本事。他愧對驅寒公子的囑托,所以才甘願死在你手上。”

戚言楓抿了抿唇。

難怪。

難怪鐵匠死的時候,面上無悲無懼,而向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了。鐵匠覺得自己有臉去見驅寒公子了。

所以,鐵匠不曾背棄過師父,還跑出去尋過他、想帶他一同離開。

戚言楓緊閉雙眸,逼迫自己不去想胸口泛着的一絲絲酸疼。

王唯一說,“驅寒公子心慈,在病村居住期間常常贈藥施醫,無論誰有求于他,他必定傾力相助。他護着病村村民,你倒是殺得毫不留情。”

戚言楓睜開眼睛,“心上人,你也說了,師父對他們很好。可他們又是怎麽回報師父的?他們在他死後指着他屍體罵貪財,為一己私利草菅人命害死病村村民。為除村口上方的厚雲,他們刨開師父的墳,拖出來鞭屍。”

王唯一沒想到是這樣的緣由。

驅寒公子那麽好的人,竟然會遭到這樣的對待。

“你說真的?你沒騙我?”

“我親眼所見,如何做得了假。”戚言楓摩挲着手掌上的圓形疤痕,淡淡道。

當時師父被吊起來鞭屍,他扮成樵夫躲在人群離開看。悲到雙眼發紅,五指收緊,樹枝戳穿手掌而不自知。

王唯一現在反而對戚言楓感到好奇,“你能忍住不當場報仇?這一點都不像你。”

“病村後山一役,我重傷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答應過救治我的人,‘十六年內,絕對不對病村出手’。”

戚言楓想到什麽,擡步走向魏璋,揮了揮衣袖祭出燈籠竹骨,“心上人,你稍等一下我。等我處理完魏小二,咱們找個地方促膝長談。”

……處理?是她想的那個意思麽!

握草他要殺了魏璋!

殷長衍視線從王唯一臉上移回來,出手打偏攻擊。擡步走到魏璋面前,轉身與戚言楓面對面,直視他。

“魏璋對我有恩,今日,你不能越過我近他的身。”

好險,幸好殷長衍在。

王唯一連忙勸道,“戚言楓,魏璋是你師弟。驅寒公子死後,他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怎麽能忍心下手。而且,手足相殘,百年之後,你哪裏有臉去見驅寒公子。”

“我嫉妒他。”戚言楓坦然道,“師父偏愛他,為了替他頂罪甘願去死,留我一人在世間,絲毫不顧我的感受。老實說,心上人,這十六年來,只要一想到魏小二還在活着喘氣兒,我就難受得要死。”

王唯一搖了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你和魏璋都是驅寒公子的徒兒,他對你們是同等的愛。”

“豁,好一個同等的愛。同等的愛就是對我不管不顧,然後為了魏小二去死嗎?”戚言楓說,“心上人,你是故人,我敬你三分。我對你的容忍度是有限的,你別胡攪蠻纏。”

“戚言楓,你有沒有想過,驅寒公子不是替魏璋死,而是他自己尋死。否則,他為什麽會在壯年之時挑選兩個徒弟去傳承一身造夢之術。”王唯一說,“鐵匠也不止一次提到過,驅寒公子說自己大限将至。”

戚言楓愣住,一雙眸子驟然收緊,然後擴散開來。

一直沉默的魏璋驚訝不已,而後便是沉思。

兩人都意識到,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

王唯一看到戚言楓身上殺意漸斂,而後消散,一顆心揣回肚子裏,“好了,兄弟阋牆的場面不會出現。”

戚言楓說,“今天不殺,是因為殷長衍在這裏。他與魏小二聯手,我勝算不大。”

好麽,還是看師弟不順眼。

“我想去一趟宅子,驅寒公子在那裏留了一個錦盒給我。當年死的倉促,沒時間看一看裏面究竟是什麽東西。要一起同行嗎?”

魏璋說,“我忙得很。”

戚言楓說,“我手頭還有一些事兒沒有處理。”

“也許裏面會有留給你們的東西也說不定啊。”王唯一想了想道。

“其實,我現在很閑。”魏璋利落改口。

“既然是心上人的邀請,我不介意同行。”戚言楓說。

王唯一:“……”

王唯一順着記憶中的路尋到當年的宅子。

宅子長久沒有人居住,破敗不堪。外面的兩只紅色燈籠早已褪色泛黃,上頭還挂了一層厚厚的白色蛛絲。

大門“吱呀”一聲推開,院子裏野草冒得比人都要高。

王唯一找到第二棵青松,挖開土。

沒費什麽功夫就挖到一只古樸的錦盒。

錦盒打開,裏面有一個粉色手帕包裹的鈴蘭簪子,并一個錢袋子。

鈴蘭發簪雕刻技術精巧,樣式新穎,極美。是王唯一逛首飾攤子以來見過的最美的東西。

戚言楓很失望,一把奪過盒子從裏到外檢查,失望地發現什麽都沒有。

肩膀被戳了一下。

“做什麽?”戚言楓沒好氣兒道。

“這是你的。為鐵匠女兒買綠豆糕時,我問師父多要十文錢,他把我給拒了。”魏璋把錢袋子遞給戚言楓,一雙黑亮的眸子直視他,“師父說,‘這錢不能動,你師兄将來還得指着它娶媳婦兒’。”

說起來的,挺無語的。

若是有這十文錢,他就不用在書齋裏抄書換取雕刻刀刀尖。也就不會因為脫離師父結界範圍而被明炎宗搜尋到。

戚言楓一愣,接過錢袋子。

雙手合上,五指緊緊地捏緊它。

王唯一心中酸澀,将鈴蘭發簪插到烏發間,“魏璋,我曾經告訴你‘夢是假的’對不對?現在我改了主意。夢再假,可其中的感情是真的。”

“就比如現在,我敬佩驅寒公子的人格,嘆息魏小二的無奈,惋惜戚言楓的行差踏錯。”

“戚言楓也會因為我在夢中看到的東西,而再次感受到驅寒公子作為師父付出了什麽。”

“魏璋,夢是真的。”

魏璋一怔,抿了抿唇。手指摩挲着掌間的美人燈籠,眼裏多了一分懷念。

戚言楓身形越來越淡,離開這裏,“魏小二,你聽着,今日我不殺你,是因為殷長衍在。下一次我遇上你,定斬不饒。”

“戚言楓,今日我入夢,意識受損。下次相見,我要你為白茶村村民之死付出代價。”魏璋說。

王唯一耳邊響起一句很輕的嘆息,輕到只有自己聽得見,“心上人,多謝你。”

很長一段時間後。

某一天,鎮子上最大的藥鋪裏進來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子。

一個容貌絕美男子陪在她身邊。男子五官生得極好,尤其是一雙眼睛,眼尾像是揉碎了紅辣椒點在上面。

戚言楓抱過小時候的鐵匠女兒。鐵匠女兒從小就粘他,于是他常陪她玩兒。

殷長衍與王唯一回家。

王唯一從來不知道寡言沉默的殷長衍能有這麽煩人。

“魏璋為什麽叫你‘心上人’?”

“我入夢的時候,意識在驅寒公子心口。驅寒公子這麽叫我,他就有樣學樣。”

“你之前沒有見過戚言楓是不是,他怎麽也這樣叫你。”

“他也有樣學樣。”

“……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你的真名,反而默許他們用這種暧昧的字眼稱呼你。”

驅寒公子所修習的造夢之術與其說是造夢,不如說是将人拉到過去未來。稍微出點兒纰漏,就會産生嚴重的人際後果。

比如,去了一趟殷長衍的夢境之後,魏璋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溫暖還含笑,像是在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這一次借着夢境去了驅寒公子那一段時間,真真切切地成了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因為,在人際關系方面會有混亂的結果。”

“……這麽暧昧,不混亂才怪。”殷長衍默默地想,過去的時間他顧及不到,以後得把控着她別玩兒造夢之術。

一想到再來幾個俊美男子張口閉口沖着她喊“心上人”,他就心中不痛快。

王唯一腳步一頓,眯了眯眼睛,“你這是在抱怨我?”

“唯一,你看不出來麽,我在拈酸吃醋。”殷長衍停下腳步,一雙眸子十分寡淡,“你個性很好,但凡與你相處過人的都不介意與你繼續下去。我只有你,你要是被鈎走了,我要去哪裏尋一個娘子?我要怎麽辦?”

王唯一叫這話說得心花怒放,樂陶陶的找不着北。

“唯一,別對我有所隐瞞。”一旦你這麽做,我會對你玩兒手段。

“不會的不會的,我什麽都跟你說。”

“真的嗎?”

“那當然,夫妻間講得就是一個坦誠。要是一直藏着掖着,那這對夫妻指定走不長久。”

殷長衍突然低頭,與王唯一鼻尖對着鼻尖。

毫不意外地,她先是一愣,而後下意識後退兩步。

殷長衍直起腰,肯定道,“唯一,你怕我。”

王唯一實話實說,“我在驅寒公子的身體裏,他被你用鐵扇挖去眼睛時我感同身受。殷長衍,現在我一看見你,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種絕對的恐懼。我不是怕你,而是怕那種被人摁住喉嚨、瀕臨死亡的絕望。”

過了一會兒,殷長衍緩緩開口。

“這二者有什麽區別?你懼怕絕望,而這絕望,是殷長衍帶給你的。”

“區別大得去了好吧。”王唯一笑了一下,撲到殷長衍懷裏,“絕望是絕望,殷長衍是殷長衍,你是我愛的人殷長衍。”

殷長衍擡手,輕輕地撫摸王唯一的烏發。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鈴蘭簪子真是礙眼。

唯一,你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你見到的那個殷長衍才是真正的殷長衍。

你要做的也不是區分,而是學着接受這樣的殷長衍。

無量澗。

這段時間正是鈴蘭盛開的季節,無量澗後山有一片野生的,開了一叢。

風一吹,白色的鈴蘭花跟着蕩來蕩去,別提多好看了。

王唯一蹲在那兒看了很久。

從後面被人披上一件外衣。

即使知道是殷長衍,轉過頭撞進他眼睛裏時依舊會下意識閃避一下。

“殷長衍,你看,是不是很美。”王唯一說,“我從沒見過這麽可愛的場景。”

殷長衍直勾勾地瞅着她腦袋頂上随着動作晃來晃去的鈴蘭簪子,“嗯,如果再灑一層面粉,上鍋蒸一蒸,放點兒糖就更美了。”

王唯一:“…… ”

王唯一:“你确定這能吃?”

“紅花能,鈴蘭有什麽不能的。”殷長衍挽起衣袖,蹲下來,肘部撐在膝蓋上,大片大片随風擺動的鈴蘭倒映在他眸子裏,“唯一,去廚房拿一個盆,越大越好。”

“好的。”

回來時震驚了。

一大片鈴蘭被撸了個幹幹淨淨,只剩一排排光禿禿的綠色草杆子。

……殷長衍手快得仿佛跟鈴蘭有仇一樣。

“沒仇。”夫君娘子之間偶爾吃醋是情趣,但醋一朵鈴蘭就着實有些小心眼兒,打死殷長衍都不會承認,淡淡道,“多蒸一些,我愛吃。”

“……你換口味了?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吃甜食。”

“從現在開始。”

殷長衍吃完五盤鈴蘭,慘白着臉挺着滾圓的肚子在院子裏轉圈圈。

那架勢,仿佛懷了一樣。

“豁,吃了這麽多?我都不知道,你這麽愛吃鈴、唔!”嘴被一只大掌蓋住。

“……別說出那兩個字。”殷長衍下意識反嘔,另一手捂自己的嘴。

殷長衍消食消得差不多,拿着籠屜裝滿蒸鈴蘭出門。

面色凝重地進了青松山莊。

再出來時,手裏拿着帕子擦去掌上的泥,面上一片舒坦。

湘兒丫鬟興沖沖地提着裙角去澆花,到地方後傻眼了。

不是,哪個缺德的把她辛辛苦苦挪到道路兩側曬太陽的鈴蘭拔光了!!

手也未免太欠了。

哭唧唧回到湘兒身邊。

湘兒安慰她,端一碟蒸鈴蘭放在她面前,“甜絲絲的,味道很好。別傷感了,過來嘗一嘗。”

“可是我的鈴蘭……”

“長花盆裏的是鈴蘭,碟子蒸的也是鈴蘭,差不多差不多。”

湘兒丫鬟含淚吃了三大碗。

殷長衍路過布行。最近風大,唯一需要一件披風。

進去看一看。

“客人請進,買成衣還是買布料?咱們家新出了很多款,明媚,活潑,柔美……風格各異,您需要哪一款?”

“我不挑。”殷長衍有說這話的資本,他的裁縫手藝能完美駕馭各式各樣的布料。

半柱香後

殷長衍鐵青着臉離開布行。

老板罵罵咧咧。多大仇啊,客人剪爛他所有的成衣。

嗚嗚嗚嗚,這可都是最時興的鈴蘭花圖案,難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