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産◎
議事廳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衆堂主與殷長衍之間繃起了一根極細的弦, 任何一點兒動靜都會撥動這根弦,而餘威更多地襲向殷長衍。
何所思大怒。區區一個弟子,難道妄想與所有人作對。
張手欲喚兵器。
卻震驚地發現本命兵器被一股極為詭異的力量鎖死, 根本動不得半分。
再看其它衆位堂主,他們面上不顯視線卻注意着武器位置,顯然也是同樣的結果。
殷長衍松了禁制、拱手行禮,“衆位堂主, 明炎宗向來以仁慈治
天下, 她沒做錯事, 于情于理都不能殺她。”
殷長衍這手玩兒得挺絕。先按着你的命脈再跟你講道理, 你連“不”字都說不出口。
何所思氣得咬牙切齒。
褚行緩緩開口,“殷長衍的話說得在理。何所思, 王唯一是無辜的,你不能獻祭她。這裏也沒人有這個權利。”
李卿之上前幾步, 站在王唯一身邊, 以防備者的狀态面對衆人。這就是劍堂的立場。
王唯一唇角勾起。啊啊啊啊師尊, 我就知道師尊一定不會同意這麽不講理的事兒。
“哼, 褚行, 誰不知道殷長衍是你的人。你在維護你的弟子。”何所思冷哼一聲。
“諸位,能否聽醫堂說幾句公道話。”衛清寧擡步走了過去,話語與他的腳步聲一起慢慢地敲在衆人心頭, “醫者仁心, 這種殺雞取卵兒的事兒, 醫堂也做不出來。”
王唯一笑得露出兩顆白牙。明天再叫殷長衍給你做綠豆糕、熬肉醬, 衛師兄。
殷長衍、李卿之、衛清寧站位呈一個三角, 而中心處, 王唯一被密不透風地護在裏面。
殷長衍是明炎宗多出來的一個異數, 李卿之是劍堂有史以來最強的弟子,衛清寧平日不出挑,但能在短短十五年當上醫堂實際掌權人的人,哪裏是個好相與的。
再有。
李卿之跟戰堂最出色的弟子彩繪牡丹交情頗深,他要是牽扯進來,彩繪牡丹不會坐視不理。衛清寧與明炎宗隐居的腐修韓衣有一段同修情誼,韓衣的人脈除了他自己恐怕沒人數得清,而韓衣只會幫衛清寧。
這麽一來,地脈異熱還沒處理,明炎宗自己先裂一裂。
王唯一究竟給這三位灌了什麽藥,他們為了她寧可跟全宗對着來。
呂靖說,“衛清寧,你也說醫者仁心。你是醫修,莫非只有王唯一一個人夠資格擁有你的仁心?難道你要為了一個王唯一,讓天下人都生活在地脈異熱之中嗎?”
衆人皆看向衛清寧,等他的回答。
衛清寧說,“早在十五年前,我就推算出地脈異熱。這期間我一直在做準備,秘法‘薩錘納五惡皆空’擁有強大的力量,能以毒攻毒,鎮壓地脈異熱。”
明炎宗衆人第一次聽“薩錘納五惡皆空”,這是個什麽東西。
“‘五’,指的是人生五道。楊玄霜抽取的未出世嬰兒之靈為一道,初道。”
“李卿之在劍冢布設的生人祭為二道,怨道。”
“暨南楊氏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燒出第三道,惡道。”
“皮肉樹患者在是非谷哀嚎詛咒,配合邪術陣法催生第四道,冤道。”
“我讓韓衣去溯回道,以腐術收拾死在玄靈公子手下的竊臉者們,能開啓第五道,無相道。”
“此五道沾滿血腥哀怨。以陰冷五道鎮壓地脈異熱,此法可行。”
議事廳衆人雖然聽不懂但大受震撼,贊同地頻頻點頭。如果能不傷人性命就解決地脈異熱問題,就太好了。
楊玄靈視線從華銘移到衛清寧身上,“‘薩錘納五惡皆空’,古書上确有記載。但這是竊臉者族內流傳下來的古老童謠,即便是竊臉者自己,也知之不詳。你為什麽能懂那麽多。”
華銘佯裝驚訝,毫不掩飾臉上的惡意,“對呀,衛清寧為什麽比我這個竊臉者知道的更多、更詳細?莫非,你就是我族銷聲匿跡多年的上一任命主。”
衆人看向衛清寧,心懷仁慈的醫學天才衛清寧怎麽會是竊臉者那種卑劣的人。
王唯一心提到嗓子眼。衛師兄身份要暴露了?明炎宗衆人不會要為難衛師兄吧?
衛清寧涼涼地掀了掀嘴皮,半點兒都不在乎,“多讀書,多詢問,你也能懂很多。”
王唯一愣了一下。是錯覺嗎?衛師兄說這句話時,語氣和聲調像極了與她共同觀刑的同門。
醫堂堂主沉默了一會兒,笑道,“清寧愛讀書,從小每天都捧着讀,知道這麽多事兒并不算什麽。清寧到我身邊時才十來歲,他是不是竊臉者我心中有數。華銘,你在指責我有眼無珠,還是想說我有意包庇?”
醫堂堂主鐵了心要護着衛清寧。
算了,這次挑撥不成,還有下次。畢竟懷疑的種子已經埋了下去。
華銘低頭道歉,眼裏可半點兒歉意都沒有,“那就是華銘誤認了,對不住。”
“呵。”醫堂堂主冷哼一聲,化光離開。
衛清寧朝衆人颔首,跟了上去。
呂靖起身,走王唯一身邊,“王姑娘,方才之事,是明炎宗操之過急、沖動了些。實在是對不住。但也請王姑娘諒解,明炎宗确實放不下那麽多條人命。”
“你想殺我,還讓我諒解?你的意思是我活該去死麽。”王唯一搖了搖頭,“我不諒解。”
呂靖噎了一下。擡掌,上面躺了一塊玉牌,雙手奉上給王唯一,“補償還是可以要的。這是明炎宗陣堂堂主的一片心意,應該值點兒錢。”
陣堂在明炎宗裏出了名的有錢,東西一定都是頂好的,收了!
呂靖擡步離開。
何所思“哼”了一聲,極其敷衍地行了一個禮,甩袖離開議事廳。其它堂主也一個接一個化光消失。
“道個歉還那麽高高在上,呂靖你過于傲慢了。”褚行說風涼話,被瞪了,立即瞪回去。對王唯一笑了一下,“你是長衍的家人,無論什麽時候,劍堂都不會對你出手。”
王唯一甜甜地對他笑,“謝謝堂主。”
殷長衍行了一個标準的禮,“多謝堂主。堂主的救命之恩,殷長衍沒齒難忘。”
“好了,都是一家人,說這話就見外了。”褚行扶起殷長衍,“地脈異熱最近頻繁爆發,劍堂弟子一直在最前線防守。長衍要是得空,多去幫一幫他們。有你和卿之在,我能少操很多心。”
“是,堂主。”
王唯一感覺被人注視,側頭一瞧,是華銘。
華銘還沒走,“姐姐。姐姐這副模樣,是生氣了嗎?”
“沒。就是以後,再也不想做魚肉餡餅了。”
華銘頓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回去路上,王唯一和殷長衍并排而行。
總有點兒不敢看殷長衍。
他會不會覺得她不是他娘子,準備找個時機休了她,然後收拾包袱離家出走去尋身子的原主人。
想一想就覺得自己好可憐。
懷着身孕被無情抛棄,以後要吃糠咽獨自撫養孩子。
不能再想了,眼角潮潮的,再想下去都要委屈哭了淚灑當場。
他看過來時,她飛快朝另一側看,或者頭幹脆撇到後面。
絕不能叫渣男看到眼淚。
诶,垂淚菩薩怎麽又跟來了。瘆得慌,快轉回去。
“唯一,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所以我有些話,你得聽。”殷長衍聲音有點兒涼。
王唯一手揪緊衣袖,他終于忍不住了,他要攤牌了。深呼吸,不委屈,鼻頭要酸就快點兒酸,把眼淚逼回去。
“你認為你不是她,也不是我娘子。這件事說開後你其實松了一口氣是不是?你覺得終于不用做我娘子,準備找個良辰吉日擺脫我是不是?我不會同意的,你別妄想。”
欸,他怎麽是這個腦回路?
雙肩被一雙大掌扣住,嘶,好疼。
殷長衍個子很高,站在她身前擋住所有光,陰影籠罩住她。
“你是我娶來的娘子,你跟我睡過,肚子裏有我的種,你不能離開。”
王唯一面紅耳赤,環望四周,伸手捂殷長衍的嘴,“不知羞,什麽都往外說。”
“要我閉嘴?先答應我不走。”
“我答應我答應,我壓根就沒想走。”
“你說真的?沒騙我?”殷長衍眉頭舒緩了些,額間的黑意散了不少。
王唯一撲到殷長衍懷裏,清新的皂角味兒令人無比踏實,“殷長衍,我以為你不想要我。”
“不可能。”殷長衍斬釘截鐵,“殷長衍永遠都要跟王唯一在一起。等女兒出生,我就去擺個攤子,我們一家三口一直生活在一塊。我努力賺錢,等女兒長大,以後招一個上門女婿。”
“開面攤嗎?”王唯一有些遲疑,“要不賣餡餅吧,你餡餅烤得不錯,無論是黑芝麻還是肉餡兒的都很香。不要魚肉餡餅,別做。”
“聽你的。”
兩個人往家走,王唯一老遠就看見家門口蹲了一團黑色的東西。
“那是什麽?”走近了一瞧,是醫堂月桂園後面的那條惡狗,“你怎麽來這兒了?”
惡狗聽到動靜,耳朵動了一下。鼻子皺起,兇狠地“吱”出聲。
快速轉頭,雙爪貼地,警惕地望向來人。見是王唯一,不吱聲兒了。
“一段時間不見,你怎麽都瘦成皮包骨頭了。”泥和血在皮毛上結成幹塊,後腿似乎有點兒跛,王唯一說,“殷長衍,廚房裏還有一些魚肉餡餅,拿過來給它。”
“不是留給華銘的?”
“你覺得他配嗎?”
“哦。”
惡狗這段日子過得比以前更差。皮肉樹病人大量湧入藥房,擠占了惡狗的地盤,它沒處去,還得餓肚子。
不是沒搶過野狗吃食,但長期肚子空空,爪子哪裏來的勁兒。小腹被咬了兩個口子,兩條腿被扯斷,倉惶逃竄。
殷長衍端來魚肉餡餅,王唯一抛給惡狗,惡狗一口一個,吃得滿嘴流油。
“盤子空了,沒了。”王唯一給惡狗看光禿禿的盤子。
殷長衍說,“廚房還有一些沒烙的生餅坯。”
“有多少?”
“幾十個吧。”殷長衍說,“你說華……他喜歡吃,叫我多做一點兒。”
“以後都拿來喂狗。”
“聽你的。”
惡狗吃飽,拖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跳進草叢中。
王唯一對着它背影喊,“明天你要來啊,不然魚肉餡餅沒法兒處理。”
走掉了,也不知道它聽不聽得懂人話。
第二日。
王唯一起了個大早,端着魚肉餡餅盤子坐在椅子上等惡狗。
為了讓香氣飄得更遠,她拿剪刀将魚肉餡餅剪開,放在送風口上。
有效果。
沒一會兒,草叢就傳來窸窸窣窣聲音。
惡狗探出一只沾滿血泥塊兒的頭,警惕地與她對視。
王唯一把盤子放在地上,心情大好,“你慢慢吃,我回房補個覺,等會兒殷長衍會過來收盤子。”
門“吱呀”一聲關上。
中午時候,家裏來人了,以李卿之為首的劍堂弟子們。
“你家門口放了一個盤子,忘收了麽。我看着挺光亮的,給你帶回來了。”李卿之把盤子放在桌子上,左手上提了一個紅色大布包。
“野狗用的,舔的真幹淨。”
李卿之:“……”
李卿之從趙宣那兒要了手帕,一根一根地擦手指。盯了一會兒王唯一的肚子,“這麽大,快生了吧。”
“嗯,就這幾天了。到時候請大家喝滿月酒。”
“我應該是喝不上了。”
趙宣說,“別看我,我肯定喝不上。”
弟子說,“站在這裏的人沒有一個能喝進肚子裏。”
殷長衍餡餅烙到一半,聽到動靜舉着鏟子出來,很驚訝,“你們怎麽來了?”
劍堂弟子們更驚訝。修為高深、劍堂傳說的殷長衍在家裏居然是綁着圍裙圍着竈臺打轉的廚子,真是意想不到。
“南邊環線道地脈異熱爆發,劍堂弟子被緊急調撥過去,估計要在那裏待個十天半個月。”
“說好孩子出生大家要一起喝酒,看來要失約了。”
“我們馬上離開,所以想着提前把禮物給孩子送來。”
王唯一看着桌上的大包袱,真的很大,笑道,“什麽東西?”
“打開看一看。”
包袱裏裝了一個百家被,鋪開有兩個桌子大。顏色料子看着都很眼熟,王唯一上手一摸,果然是明炎宗宗服。
李卿之說,“我們沒孩子,也不知道要送些什麽,就去問了些上年紀的人。大家都說給孩子送百家被會積攢福氣。劍堂每個人從自己衣擺上割下一小塊布,湊到一起縫成百家被。”
“說是百家被,但有好幾千塊布頭。”趙宣說,“我們盡量裁得很小,但架不住人多,被子縫出來好大一張哈哈哈哈。”
針腳好密,比她縫得還好,王唯一特別感動,“我代替孩子多謝諸位師兄,她一定會非常喜歡。就是工程量浩大,有些辛苦繡娘。”
“不辛苦,堂主眼睛好得佷。”
他們只負責裁布頭,縫是褚行的活兒。
褚行原本要跟他們一起出發,縫完百家被後決定推遲半個月再走,他得休息休息,不然身子扛不住。
衆人沒有久留,聊了幾句就起身離開。殷長衍烙了很多餡餅,給大家帶着路上吃。
過了幾日。
一大早,王唯一端着盤子喂惡狗。她已經習慣站在不遠處的垂淚菩薩了。
喂完後,扶着肚子起身。
嘶,一陣兒疼。
又沒了。
從今早開始就是這個狀态,是不是要生了。
“殷長衍,我可能要……”王唯一推門進房,殷長衍正面色凝重地看手裏的傳訊紙鶴,“怎麽了?”
“你先說。”殷長衍合上傳訊紙鶴。
“我肚子一陣兒一陣兒的疼,是不是要生了。”
殷長衍上前把脈,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的肚子,“是發動的先兆。看這個頻率,大概在明晚子時正是發動。”
“哦,明天呀。”王唯一說,“傳訊紙鶴說了什麽,你怎麽這幅表情?”
“術堂堂主何所思反悔,在溯回道截殺剩餘竊臉者。衛師兄得到消息去救人,當場被揭開竊臉者命主身份。衛師兄誤殺何所思,現在在溯回道被楊玄靈及其它堂主圍攻。”
王唯一立即作出決定,“殷長衍,衛師兄對我有大恩,我不能看着他去死。你去救他好不好。”
“可是你的肚子……”殷長衍面帶猶豫。
“我算了算路程,你救完衛師兄回來也就一天半。我明天子時才正式發動。也就是說,你回來後還有半天才我才生。你完全不需要擔心。”王唯一見他還在猶豫,催促道,“你不是說欠衛師兄一條命,現在不還什麽時候還。”
殷長衍抿了抿唇,發出兩個傳訊紙鶴,“唯一,吳鎖和堂主過一會兒就來陪你,我去救衛師兄,很快會回來。”
走出兩步,想到什麽,回頭說,“回來後我給孩子買牡丹兜肚,給你捎好看的抹額。聽說坐月子的人要帶抹額。”
“好。你快走吧,別誤了時辰。”
兩天之內。
竊臉者滅族,溯回道空氣中飄着厚重的血腥味兒。。
衛清寧腦子昏昏沉沉,過去他醫了多少人,這一場戰役就殺了多少人。戰了三天三夜,戰得喪失意識。但他無比清楚地記住兩句話,這兩句刻骨銘心。
“今日,要動衛清寧,先從殷長衍屍骨上踏過去。”
“衛師兄,撐住。你還有我,我一直在你身旁。別睡,千萬不能睡。”
殷長衍背着重傷瀕死的衛清寧血戰溯回道。兩個人衣服喝飽了血,一掐能出水兒。貼在一起互相滲透,分不清誰流的更多。
次日天邊還泛着青色,路邊出現兩個渾身通紅的人,一個背着另一個。
殷長衍擡頭看路,過了這座山,就能看見臨江。
一踏入臨江,就回家了。
路上難民是不是有點兒多。哪兒來這麽多難民?
這個方向,是環線道。
莫非劍堂出事兒了!
殷長衍抓起一個難民,“你是從哪兒來的?是不是環線道出了什麽事兒?”
難民并沒有被殷長衍吓到。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他們倆只是紅了一些而已。
“這裏所有人都是從環線道逃離的居民。前幾日地脈異熱爆發,好多明炎宗仙人過來鎮壓。一開始壓得好好的,他們還很高興地說能趕得及回去喝什麽滿月酒。”
“後來一群仙人像被看不見的線操控,拿起劍就開始不分敵我地殺人。有一些仙人不願意傷害同伴,索性将劍尖對準自己,利落抹脖子。”
“明炎宗仙人互相殘殺,全部死在環線道,無一生還。”
“他們一死,環線道的地脈異熱就控制不住了,徹底爆發。我們逃出來的還算早。”
殷長衍腦子裏一陣發黑,幾乎站立不穩。災民口裏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令他觸目驚心。
劍堂衆位師兄弟……他一定得去環線道看一看。
環線道一片屍山血海中,中心處立着一個手撐長劍、自廢功體、早已昏迷的李卿之。
李卿之是劍堂有史以來最強的弟子,又身負殷長衍的九圈劍骨,真要動起手來,他幾乎是無敵的。
當他判斷自己有可能會對同門師兄弟造成傷害後,他第一時間自廢功體,将自己畫地為牢禁锢起來。
也因此,他是環線道唯一生還的劍堂弟子。
衛清寧在殷長衍背上,雖然動彈不得、目不能視,但是耳朵聽得見聲音。
他很快就意識到,殷長衍中計了,衛清寧中計了,李卿之中計了。
明炎宗從頭到尾都不曾相信衛清寧這個竊臉者,從議事廳就開始布這一場局。
明炎宗在議事臺略施小恩讓殷長衍、衛清寧、李卿之放下戒心,然後對這三個沒有破綻的人去制造破綻。
首先引衛清寧去溯回道救竊臉者,為的就是調虎離山,将殷長衍調離王唯一身邊。
在環線道讓劍堂弟子們無一生還,為的就是拖住殷長衍回去的步伐。
這個難民八成也是安排好的。試問一個驚慌失措的難民又怎麽會思路清晰地說出所有事情?
殷長衍喚绛辰,绛辰變成兩個簡易席子,席子一頭有一根長長的繩子。
衛清寧、李卿之躺在上頭,殷長衍拖着兩個昏迷不醒的人往臨江邊趕。
不能禦劍,禦劍目标太大。
是,殷長衍也明白了自己中計了,在見到李卿之的一瞬間。
他不敢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唯一即将臨盆,她一個人面對整個喪心病狂的明炎宗會遭遇什麽。
他一邊拼命往家裏趕,一邊又無助地希望這條路走不到盡頭。
王唯一,這三個字他連想都沒有勇氣去想。
殷長衍走到臨江邊。
腳步一頓,黑色長發淩亂地飄散在腦後,握着繩子五指發白、骨節突起。從什麽時候開始,江風吹在皮膚上有些冷。
地脈異熱,被鎮壓住了。
到家了。
垂淚菩薩立在門口,對着他笑。
院子裏躺着一團髒兮兮、黑乎乎的爛肉,是惡狗。它口中低聲嗚咽,聲音像小奶貓一樣越來越小,回蕩在風裏。
它曾張開獠牙,惡狠狠地撲向外人。
外人一腳踢斷它的脊椎骨,它重重地滾落在地拖行數米,只有一層皮兜着破敗的身體。
因為沒有傷到內髒,所以它不會立即死,但它注定救不活。
殷長衍放下繩子,上前兩步将惡狗抱在懷裏,然後抖着手環上它的脖子。
稍微一使勁兒,發出“咔嚓”一聲,助它解脫。
大門敞開,半扇門掉落。
另外一扇門上,吳鎖被長戟穿胸,高高地釘死在上頭。
樓梯。
底部有一灘血,還在滴滴答答,一道粗長的血痕蜿蜒往上。
褚行萬劍穿身,像刺猬一樣被紮在樓梯三分之二處。
他曾以跪爬的姿勢向上爬了數個臺階,拼勁最後一口氣去救房間裏的王唯一。
屋裏。
桌凳床鋪都從窗戶扔了出去。
地面清空,布置成祭臺,上頭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中心處,百家被蓋着一團凸起,像是遮掩一二作惡者那喪盡天良的行徑。
殷長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
他掀開百家被,娘子躺在底下,臉色發白雙眸緊閉,早沒了氣息。
高聳的肚子變得冰涼,即将出世的孩子胎死腹中。
殷長衍拿出貼身存放的牡丹肚兜和漂亮的抹額,五指漸漸收緊。
心口像有人拿錘子把粗釘子往進打,憋得慌,悶悶的,不疼。但是很慌,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抱起王唯一,跑到垂淚菩薩面前跪下。
往日不信神佛的人,在這短短的一段路中求遍漫天神佛。
“垂淚菩薩,求你大發慈悲,救一救唯一。只要我能再看見她,與她一起生活,我什麽都肯做,我什麽都能做。求你了,求你救一救我。”
垂淚菩薩那張泥做的臉上,笑容咧到耳根,詭異又癫狂。
作者有話說:
最刀的過去啦,接下來純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