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主(增加了八百字)◎
這塊鏡子是王唯一最喜歡的東西, 出現在華銘手裏總有點兒紮殷長衍眼睛。
殷長衍端了一盤洗好的葡萄過來,停在兩人身後。
她渾然不覺,“是吧, 你也有這種感覺。殷長衍以前不這樣,不知道最近怎麽回事兒。他要是能大度一些就好了。”
華銘看向殷長衍,唇角挂笑,“聽見沒, 殷長衍, 你得學着大度一些。”
王唯一:“……”
難怪覺得身後涼飕飕的, 收攏一下外衣。
殷長衍定定地瞧着王唯一, “怎麽樣算大度,說出來, 我試着去做。”
啊啊啊啊背後說人閑話被抓個正着,尴尬到腳趾在地面再抓出一盤葡萄。
他的視線像貼地長的刺球兒, 是軟刺, 紮到手上不疼, 但是會勾住你不放。
王唯一硬着頭皮支吾道, “……沒, 你這樣挺好的。”
華銘半點兒不知道王唯一的處境,“不知道怎麽做嗎?我教你。你拿一張紙,在紙上多寫幾遍‘大度’, 寫多了就好了。”
王唯一想跳一跳臨江。
“我不識字。”
“我認識啊。”華銘随手撿一個木棍, 在地上一筆一劃寫下“大度”兩個字, 遞給殷長衍, “拿着, 看會了麽。”
殷長衍捏着木棍, “唯一, 我寫這玩意兒你會歡心麽。”
你得真大度我才歡心,寫這幾個字有什麽用。“……不用不用,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把這棍兒扔了吧。”
殷長衍在她伸手前将木棍收到衣袖裏,“哦。”
這語氣不大對,離生氣還有一段差距,但絕對是不舒坦了。
華銘說:“姐姐,今天中午吃什麽?”
王唯一有氣兒無力道,“你想吃什麽。”
“魚肉餡餅,那個好好吃。”
“好,今天吃面條。”
“……”
中午。
殷長衍去鎮子上買了一塊肥瘦相間的豬肉,剁成沫,做肉醬面。
肉醬放了紅腐乳和細辣椒面,熬出來後鮮紅亮眼。摻了一些剁碎的花生,每一口下去,既有肉的油香綿軟,又有花生酥脆的顆粒感。
好吃死了。
嘴碎的華銘在飯桌上頭也不擡,吸溜吸溜大口地吃着面。
沒什麽胃口的王唯一怒幹兩碗。
吃完飯,鍋裏還剩了一些肉醬。
王唯一找了一個空瓷罐,将肉醬放進去,淋紅油封層。肉醬拌面夾饅頭都好吃,給衛師兄送過去。
“你是要去找衛師兄嗎?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華銘咬着筷子,有些話得當面問。
“走吧。”
“好。”
殷長衍做完飯就蹲在臨江邊,拿着小木棍寫了半個江岸的“大度”。他學習能力驚人,寫第三個字的時候已經跟華銘的字分不清真假。
樓梯那兒站的不是唯一麽,她要出門?
王唯一肚子九個月,很大了,四肢卻非常纖細。江風一吹,寬大的衣服貼在身上,越發單薄。
殷長衍抿了抿唇,每頓的肉都吃到哪兒去了。單手撐着膝蓋起身,“你要出門?”
華銘拎着瓷罐子,王唯一手支在他腦袋上,“多出來一罐子肉醬,給衛師兄送過去。”
哦,怎麽單叫華銘不叫他。
叫他一聲,他也想陪着她一起去。
王唯一越來越會看殷長衍的情緒,即使那只是很細微的變化,“走,我們一起去。”
殷長衍放下小棍,唇角揚起,“好。”
住在臨江邊一直沒什麽感覺,原來外面這麽熱。
王唯一走了一會兒就冒汗。
這幾天日頭都好,但正午這溫度是不是有些好過頭了。
擡起手扇風。
呃,風都是熱的。
走不動了,得找塊陰涼地兒緩一緩。總覺得要被蒸熟了。
“累了?”殷長衍停下腳步。
“沒,就是好熱。在樹底下坐一會兒,等涼快涼快再走吧。”
地面那是什麽,還隐隐冒着紅光?
蹲下撥開幹草叢。
地面缺水幹成塊狀,裂出巨大的蜘蛛網一樣的紋路,亮眼的橘紅色光填在紋路中,詭異極了。
“豁,怎麽回事兒?!”王唯一退開兩步。
殷長衍:“是地脈異熱。”
華銘:“地脈異熱已經蔓延到這裏了麽,好快的速度。”
這四個字有點兒耳熟。想起來了,竊臉者死前提到過。就是這個東西迫使竊臉者逃到臺面上。
皮肉樹病人死後,一枝春一下子空了下來。但衛清寧并沒有因為病人的減少而變得輕松。
地脈異熱爆發,地面出現亮眼的橘紅色紋路,這種紋路向遠方不斷延伸。周圍的人也因此患上熱症。
衛清寧的緊急調動能力強極了,他幾乎是在地脈異熱爆發的同時給出一套可行的防控與醫療方案。
他忙了一宿,剛回到一枝春。
頭靠在墓碑上,冰涼的觸感減緩周身的燥熱。
腳步聲。
衛清寧眼皮子微動,掀開,“唯一,你怎麽來了?算算日子,這幾天就要臨盆,跑什麽跑。”
不贊同地看着殷長衍,“你也不管一管她。”
“殷長衍熬了好吃的肉醬,我想着你會喜歡,就帶過來了。”王唯一說,“要不要試一試?拿饅頭蘸着都很香。”
衛清寧接過肉醬罐子。他一點兒都不餓,但她送來的東西,怎麽能拒絕。
廚房裏還有上一頓剩下來的大饅頭,剛好夾着吃。
衛清寧取來饅頭,禮貌性詢問,“要吃嗎?”
殷長衍說:“吃過了。”
華銘咽了咽口水:“給你送的,我怎麽好意思吃。”
王唯一懷孕餓得快,“給我來點兒。”
“你們應該是同一時間吃飯,你不會覺得撐嗎?”衛清寧打開肉醬罐子,掰了一小塊給王唯一,“肚子看着很大,快生了吧。”
“嗯,就這幾天。”王唯一嚼着饅頭,肉醬好好吃,“衛師兄,再給我蘸一點兒。”
“喏。”
饅頭吸了肉醬汁變得很軟,兜不住上頭滿滿的肉醬。直接掉了下來,砸在衛清寧靴邊上,留在一團黃色油污。
衛清寧:“……”
王唯一:“……”
王唯一:“對不住,衛師兄,你把鞋脫下來,我給你洗。”
衛清寧愣了一下,收回腳。這不合适吧。
誰知道王唯一挺個肚子還能這麽靈活,把饅頭塞嘴裏,手腳麻利地卸了衛清寧的鞋子。
他腳腕部分膚質極白,像一塊上等的白玉。白玉上處處是肉窟窿,腳趾五去其三,看着有點兒滲人。
衛清寧笑了一下,“男人的腳跟女人一樣,只給夫君看。唯一,你要娶我嗎?”
王唯一愣在原地,腳弄成這樣的時候得多疼,想想就渾身打顫。
衛清寧不錯眼地盯着王唯一。不是高高在上的憐憫,不是大發善心的可憐,而是感同身受的疼。做了這麽久的醫堂實際掌權人,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無堅不摧。竟然還會有人替他疼,還只是個脆弱無比的普通女子,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衣擺被殷長衍揪起,蓋住腳。
殷長衍臉上沒什麽表情,“衛師兄,我也看到了。你是要嫁給我嗎?”
王唯一:“!”
王唯一:……你認真的?!你要是這個癖好,娶我做什麽!
“你想得美。”衛清寧慢條斯理道,“唯一,別随便脫男人的鞋子,那是流氓行徑。男人有時候也是一朵嬌花,羞着呢。”
“你的意思是,你願意繼續穿肉醬味兒的鞋子?”
“……你快去洗一洗,腳踩在草上怪涼的,對腎不好。”衛清寧嘆了一口氣。
“好的好的,我這就去。”
王唯一走出老遠,華銘視線從她背後移回來,“衛仙人,你故意調開她。”
“為了方便你講話啊。”衛清寧撩了兩下衣擺,整理好,“華銘,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麽。或者你更喜歡我叫你另一個名字,竊臉者。”
“還是稱我‘華銘’吧。畢竟,這裏的竊臉者,不止我一個。”華銘直勾勾地看着衛清寧。
衛清寧饒有興致,“你什麽時候從十八層岩出來的?”
“具體日期我已經記不清。很早了,比竊臉者族裏任何一個人都早。我走的是另外一條路,即便是族中人,也查不出我的動向。”華銘說,“衛仙人,你是命主嗎?那個十五年前預言滅族、被族人驅逐出境的少年天才?”
“命主,主宰命運走向的人,叫得真是尊貴。我不是哦。”衛清寧搖了搖頭,眸中透着冷漠,“但你要是找一個因犯了口業而被竊臉者禁锢在無人地牢三年的少年罪人,這裏就是。”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終于見到他日思夜想之人。華銘臉上漸漸湧出一片野心,“衛仙人,你就是命主。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竊臉者下一任命主。來這裏,是想向你發起挑戰。你曾經預言竊臉者會因地脈異熱而滅族,我作出新的預言…”
“…地脈異熱會因一個異世來魂獻祭而得到再次鎮壓。”華銘說,“那個異世來魂,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我想,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是姐姐吧。”
“前任命主,我不是很理解。你應該很早就算出來龍去脈,明明只要獻祭姐姐就能避免更多的人死在地脈異熱之中,為什麽你遲遲做不出選擇?”
殷長衍愣住,瞳孔先是擴散,而後驟然收緊。防備地看着華銘。
衛清寧沒說話,揮了揮衣袖。一陣無形風刃飄出,快速割掉華銘的頭顱。
頭顱咕嚕嚕滾到殷長衍腳邊。
“命無貴賤,人有親疏。我想要王唯一活。”
華銘身子靜立了一會兒,擡步走向頭顱。彎腰,撿起來,拍去塵土,安在自己脖子上。
掏出荷包,取出針線團,穿針引線将頭顱縫在頸項上,“前任,你好粗魯。勸你別對我動手動腳。我一死,明炎宗就會立即知道這個消息。以一人之命換千萬生靈,相信明炎宗樂意之至。”
身後來了一腳,剛被縫好的頭被殷長衍蹬到地上。
“殷長衍,不是說好要‘大度’麽。河岸上的字都白寫了。”華銘嘟囔道,上前幾步,撿頭顱。
王唯一拿着鞋子蹲在河邊。
大意了。
挺這麽大肚子根本蹲不下去,手伸到最長離河面還是有一段距離。
根本沒法兒洗。
掏出荷包裏的小剪刀,在裙角上剪下一朵小花,貼在鞋上能遮一遮。
回去。氣氛有點兒不對。
“華銘,你手怎麽一直環在脖子上,昨晚落枕了麽?”王唯一想了想,“家裏前幾日曬了橘子皮,我給你縫了做枕芯,頸項會好受一些。”
華銘眨巴眨巴眼睛,哈哈笑了起來,“前任,我有點兒理解你的感覺了。”
很可惜,這并不足以使他做出改變。”
王唯一:“?”
王唯一:“衛師兄,還你鞋子。”
貼花估計瞞不了他,免不了一頓訓。
“多謝。”衛清寧看也不看,直接穿上鞋子。
殷長衍上前幾步,攬住王唯一肩膀。懸着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摟着她,他才安心。
“怎麽突然拉拉扯扯,怪不好意思的。快松手。”
“我挺好意思的。”
華銘單手捂着眼睛,“诶呦,岳父岳母感情好好,真令人羨豔。”
三個人默契地沒有在王唯一面前說多餘的話。
寒暄了一會兒,殷長衍攬着王唯一離開。華銘跟着一起。
晚上。
殷長衍來到一枝春。
衛清寧打開門,“什麽事兒?大晚上尋我。”
殷長衍在懷裏掏出一個鼓囊囊的手帕,打開,裏面全部都是花瓣。
“有黃的綠的白的粉的藍的,這些是緞子做的,那些是綢布剪的,最下面一層是剛采摘的真花。”殷長衍說,“來,選一個,然後把鞋子上那朵花還給我。”
衛清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