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教廷裏每位人員, 不管是教徒們,還是平日裏趾高氣昂的主教們,乃至教皇面容都極為慘淡。
惶惶不安。
擔驚受怕, 害怕那些異教徒攻進來。
聽說那些異教徒手段極為殘忍, 各地教廷的主教們存活的相當之少——
他們是一支排除異己, 但又軍紀嚴明的隊伍。
因為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支軍隊有殺過平民。
哦, 不不不。
也許有殺過, 但他們不知道。
聰明的人推測出, 這支隊伍殺的人也許都是有罪的。
所以沒有大規模的屠城。
死的人不多, 而教廷……雖然他們身為信徒,但也不得不承認, 在神權壓倒皇權後,各地教廷狐假虎威, 作惡多端的不計其數。
這更令他們惶恐。
至于聽到的謠言。
關于首領是諾伊的謠言。
這些沒有引起他們一丁點的波瀾, 只當做是重名而已。
範倫汀反而是心理壓力最小的,也許是因為在某種意義上預知了未來,知道自己活了下來。
又或許是,他正在被別的問題而煩惱——
他重新回到教廷喪失輝煌的前夕, 知道了有些事情和原本記憶之中的不同。
比如說, 諾伊并沒有在教廷“工作過。”
再比如說,諾伊在被送到鄉下後不到三個月便死在了一場大火之中。
這些都是他……上一輩子,沒有經歷的。
範倫汀說不準确。
那算不算是上一輩子, 因為他沒有重生成為一個嬰兒,沒有經歷幼兒到成年這個時期,而且回到了三十歲這一年。
準确來說,應該是二十九歲。
他還沒有過三十歲的生日。
當然, 這些不同并沒有讓他有太多的不安。
真正的不安則源于。
那些不斷湧出的記憶。
那些關于高貴冷豔女王與他在一起的畫面。
最近幾天,範倫汀的腦子快要被這些畫面擠爆了。
恍惚的差點分不清記憶與現實。
而在他沉浸在記憶裏的時候。
總會聽到女王冷淡的嗓音:
“給你一個忠告。”
“別愛上我。”
于是,驟然從記憶中回神。
範倫汀說不清這算不算另一種沉溺。
因為從與女王有關的畫面裏脫身的方法,竟然是回想起了與女王的另一段記憶。
範倫汀浮現出幾分苦笑。
猜測女王是不是也看到了這些畫面,所以才會給他這種忠告。
而在他苦惱的時候。
教皇已經與國王達成了協議。
共同出兵去鎮壓這群異教徒。
在回檔重來的那些次。
國王因為知道異教徒的首領是諾伊,所以才沒有出兵鎮壓,而且放任諾伊攻打,還做着“諾伊打到神權後,他成為擁有絕對權力的國王”的美夢。
但這次不一樣。
這次國王不知道異教徒的首領諾伊就是他女兒,選擇了與教皇合作。
共同出兵鎮壓異教徒對諾伊來說并不是什麽問題,面對新奇的挑戰會讓她有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每次都是相同而乏味的事物。
諾伊以前覺得,這如同行屍走肉,被操控着前行。
而現在。
她抱着三頭龍的那個透明,會浮現出亂七八糟畫面的屏幕玩游戲。
看着她操縱的人物死了一次又一次,讀檔重來一次又一次。
心想,她的人生就和這場游戲沒有什麽區別。
裏面的人物被她操縱着。
玩的好了,通關結束。
玩的不好,重新再來。
被她操縱的人物有意識嗎?知道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是既定安排好的劇情線嗎?知道自己是在一場游戲的世界嗎?
而她。
她現在是被誰操縱着的呢?又或者是在一場游戲之中嗎?
諾伊看着這個人物再次走向死亡。
三頭龍變成貓,蜷縮在她腿窩看愛情小說,時不時擡眼看公主。
見她操縱的人物再次死亡,忍不住出口指導:“這是個愛情游戲,你得讓男主或者男配救你,你選擇反派那條線,必然會死的。”
三頭龍忍不住啧啧兩聲:“你在宮鬥劇裏,肯定活不過三集。”
諾伊冷漠:“哦。”
三頭龍鑽進她懷裏,爪子大膽的扒着她鎖骨:“我下載的都是戀愛游戲,你可以玩一些其他的。”
諾伊随口問:“比如?”
三頭龍認真思索:“化妝?做飯?換裝?”
諾伊:“……”
狗在旁邊叫了兩聲,打破一人一龍之間的沉默。
它沿着沙包,濕漉漉的狗眼都是期待,希望祂們其中一個可以陪它玩一會兒。
諾伊拎着三頭龍的後頸皮,放在狗面前,“遛遛它。”
三頭龍:“……”
媽的,老子養孩子還得兼職養狗!
祂不情不願的蹭着公主,見公主态度冷淡,金燦燦的龍眼閃過一絲狡黠光芒,跳到公主身上,飛快地親了下公主軟乎乎的小臉,拽着狗鏈就跑了。
狗在後面追的略顯狼狽。
等緩過氣,就見這條龍爪子一會兒捂臉,一會又扒牆偷看公主的表情。
實不相瞞。
它覺得這條龍過于蠢笨。
三頭龍黑色皮毛下全是燥熱,渾身發燙,整條龍都要煮沸了。
諾伊……應該沒生氣吧?
她會不會像祂一樣在偷偷害羞臉紅?
守在諾伊門口的士兵看到貓出來遛狗,見怪不怪。
只覺得諾伊殿下簡直是神。
養的寵物都這麽的……詭怪。
詭怪的令人害怕與畏懼。
攻下帝都的那天。
并沒有什麽不同。
像以往的無數次一樣。
諾伊騎着馬進入帝都,街道兩旁的人們惶惶不安,但更多的卻是麻木。
雖然身在帝都。
平民過的也依舊苦不堪言。
諾伊看着他們,想到了之前玩游戲裏面,寥寥幾行字的背景介紹。
【……對教廷滿懷怨恨,卻不敢言語,對國王的不作為心懷不滿,卻無可奈何,對貴族的奢靡淫樂痛恨欲絕,卻無法改變,只能麻木的重複着生活,等待光明到來……】
這些平民們鮮活的一生。
也只是幾行字而已。
到了這個熟悉的皇宮。
諾伊下了馬,漫不經心的走上臺階,看着每一處熟悉的畫面。
國王早就被趕下了王座,在不遠處驚愕的盯着熟悉的人影,卻不敢相認。
教廷早就被士兵們給侵占了。
但裏面的東西沒有毀壞一分,只是把人抓了而已。
教皇站在國王不遠的地方,由士兵們押着,見到諾伊那張臉,震驚不比國王少。
但他最先看的不是國王。
而是站在他旁邊的紅衣主教。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想到範倫汀最近輕松惬意的姿态,也想到了這群異教徒不費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帝都。
是不是,是不是範倫汀在中間幫的忙?!
範倫汀仍然挂着微笑面具,像個狐貍:“我只是聽了民間傳聞,大人。”
“看起來,傳聞也是真的呢。”
他沒再理會克裏斯教皇,而是把目光放在這個他記憶中回想了無數遍的女王身上。
她身形瘦削,氣場卻強大。
踏在臺階上,身後跟着她的追随者,那群士兵莊嚴而肅穆,寒刀上的血跡還沒有幹涸,一個個猶如從地獄回來的魔鬼。
女王身邊還跟了一條狗,一條兇猛的大狗,眼珠是紅色的,血紅血紅的。
範倫汀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狗,看起來就像是一條生了病的,快要死的狗,但它卻頑強的活着,活成了一副高大威猛,威風凜凜的模樣。
單單是站在女王身邊,就足夠吓人,足夠把小孩子吓哭。
比較啼笑皆非的是。
女王身邊還跟着一只黑色的小奶貓,金燦燦的眼睛,但卻不敢讓人直視——
這才是真真正正來自神明的威壓。
陰森,恐怖。
令人臣服。
這也是與記憶裏不同的地方。
在這之前是沒有的。
範倫汀心想,女王與之前相同嗎?
當然。
他心中是沒有恐懼的。
大概是因為心中有一種肯定,不管女王怎麽改變,都會有一顆溫柔的心。
不會濫殺無辜。
而他,沒有犯過罪行。
至于他為什麽這麽肯定女王的溫柔——
看看這場戰争就知道了。
戰亂之中,最難過的是平民,屠城在歷史上發生過很多,以各種各樣殘忍的手法出現,死傷慘重。
而這場聲勢浩大的戰争,卻将傷亡控制在了最小的地方。
而女王所經過的地方,離開以後,也沒有發生任何叛亂。
諾伊如果知道範倫汀想什麽,一定會笑起來。
她做的這一切,被範倫汀肯定的這一切,在未來,也不過都是範倫汀成為一位英明君主的墊腳石。
她現在所做的。
都是在給範倫汀鋪一條康莊大道,上面還灑滿了柔軟的鮮花,生怕這位儒雅的紅衣主教磨到腳。
諾伊站在臺上,看着底下臣服的人們,也看着被推搡着即将要跪倒她面前的教皇,新皇後,以及……國王。
“好了。”
諾伊淡淡說,“讓國王站着。”
士兵拎起了這位已經被酒色掏空身體的國王。
國王目光灼灼,望着諾伊:“你是諾伊對嗎?”
士兵正要呵斥。
諾伊擡手制止了,“我是。”
他們都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意思。
諾伊看着這位對皇權無限熱愛,但卻永遠懦弱,将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國王。
她忽略掉國王的激動,對着正忐忑不安的教皇說:“聽說教皇曾經懲罰過國王。”
克裏斯以為她是在為國王抱不平,硬生生擠出了一個笑容:“那些都是謠言。”
諾伊笑意涼薄:“謠言?”
“那年我十歲,就站在書房外面,而您毫不留情在書房裏訓斥陛下。”
這件事是假的。
但她說出來,就會有人信,也就會有人當真。
教皇确實在書房訓斥過國王,但諾伊十歲……那是哪一年?
他有過嗎?
那只貓跳到了諾伊懷中。
諾伊抱着祂,漆黑的眼眸注視着每一個人:“既然教皇很有審判國王的能力,那就由你來審判國王的犯下的所有罪行吧。”
教皇眼皮一跳,生出幾分荒謬。
“您說什麽?”
國王更是不敢相信,大聲質問:“我是你父親!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諾伊将國王忽略的徹底:
“克裏斯大人,聽說教廷的審判能力一向很厲害,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教皇摸不透諾伊是什麽意思,但目前的情況只能應下這件事,并且保證辦的漂漂亮亮。
…
皇宮裏的一切,和記憶之中的變化并沒有太大。
諾伊走在長長的走廊,兩邊挂着歷代國王的畫像,有的是與王後一起挂在牆上,每一幅畫都那麽的莊嚴而高貴。
三頭龍說:“人家也要在這裏挂着。”
諾伊語氣不明:“挂在這裏?”
三頭龍遲疑:“是一定要死了才能挂在牆上嗎?”
“沒有這種說法。”
諾伊抱着祂,順着祂的身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着,目光掠過這些畫,淡淡說:“你喜歡的話,我讓人給你另開一條走廊,上面全部挂你的畫像。”
“好的呀好的呀。”
三頭龍尾巴蜷縮起來,勾着諾伊的手腕,美滋滋的在公主懷裏翻着滾,露出肚皮讓公主摸。
忽地。
公主停了下來。
目光落在了某一副畫像。
三頭龍也擡眼看向那副畫:“那是國王。”
諾伊:“以前這裏挂的是國王與皇……我母親。”
那位廢皇後。
新皇後入住皇宮後,再也沒人記得當初國王與廢皇後之間轟轟烈烈的王子與灰姑娘的愛情故事。
再多的深情也都泯滅在了權力欲望與歲月長河之中。
沒有什麽情感能夠長存。
愛情不能,親情也不能。
諾伊的指尖陷入三頭龍柔軟的毛發之中——
忽然對這頭龍生出了幾分微妙的感情。
一種,對祂們之間的情感陪伴的期待。
也許會很長久。
三頭龍沒有體會過母愛,但祂見公主沉思,漠然的眼神看不透任何情緒。
祂心想,公主應該是難過的。
這個冰冷的皇宮沒有任何人給過她關心,即便她後來成為了女王,也只有那位紅衣主教給過她一丁點虛情假意的關懷。
祂跳在地上,變成龍。
把公主抱進了懷中。
諾伊眼神古怪:“你幹什麽?”
三頭龍粗聲粗氣,兇殘的很:“老子就是想抱抱你。”
諾伊:“……”
說實話,龍的懷抱一點也不舒服。
鱗片又硬又冷,胸膛也不溫暖,而且每次被龍的爪子拎起來按在懷中,諾伊就會有種失去身體控制的感覺,這種失控很難受。
可仔細一想。
如果是三頭龍抱着她,反而又有一種……安全感。
腳步聲慢慢逼近。
艾伯特獨自一人走了過來,他看到三頭龍沒有任何驚訝,只是不敢直視這頭龍。
然後,他看向諾伊。
斟酌語言:“我們可以談一談嗎?”
諾伊揚眉,示意他說。
——其實也能猜到他要說什麽,無非是和國王有關系。
果然。
艾伯特說:“您為什麽要讓教皇審判國王呢?我們完全可以秘密的解決國王。”
“或者,堵住國王的嘴巴,不讓任何人知道他是您的父親,宣判他的罪行,處死他。”
完全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
做到……讓自己背負了罵名的地步。
也許現在的人們會因為諾伊的鐵血手段而不敢議論她,但等未來呢?
等以後史書上會如何記載這位女王呢?
肯定是有很多罵名的。
艾伯特說:“您也許可以換個方法。”
諾伊還沒回話。
三頭龍就直接開口。
三顆頭怼一張嘴巴。
“你管的太多了啦,艾伯特。”
“敢亂說話的人,老子就去吓唬他們,讓他們懂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而且,殿下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嘛,你怎麽不能懂事一點,怎麽不能體諒一下下殿下呢?”
艾伯特在和三頭龍相處的過程中,總覺得其中某一顆頭怪怪的,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暗戳戳的內涵他。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很久以前,瑪麗女爵的一個小情人在争寵時給他的感覺一模一樣。
艾伯特心想,他一定是太累了。
不然怎麽會有這種錯覺呢。
“可是,暴力鎮壓的話……”
諾伊打斷他:“不會暴力鎮壓。”
三頭龍三顆頭點頭。
當然不會。
祂只用吓一吓這本書就好了,然後讓書編撰出一本歌頌諾伊的史書,相當輕松。
但祂又聽到公主說:
“我不在乎他們怎麽評價我,就這樣吧,艾伯特。”
就這樣處理吧。
艾伯特懂諾伊的意思。
這位國王一直渴望皇權,一直期望皇權能夠打敗神權,獲得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但如今諾伊讓他。
在死的那一刻,都是接受神權的審判。
死的毫無尊嚴,懷揣着滿腹怨氣。
艾伯特還想要再勸一下諾伊。
——只要還沒開始審判,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
三頭龍張開翅膀,蓋住了諾伊,阻擋了諾伊的視線,也阻擋了她的聽覺。
祂不再是平日裏嬉笑的模樣,冷冷的盯着艾伯特。
讓這位已經磨煉的足夠堅韌,在任何危難,即便是在死亡面前在能夠泰然自若的小夥子冷汗淋漓,甚至忍不住下跪。
但三頭龍給他留了幾分顏面。
祂聲線空靈而缥缈,像是從遙遠天際傳來的,威嚴而冰冷的嗓音。
“你死過嗎,艾伯特?”
艾伯特愣住。
三頭龍又說。
“不要太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的為諾伊好。
那些史書上的稱贊,這是艾伯特以為諾伊應該擁有的。
可實際上呢?
諾伊根本不需要這些,她需要的,是為曾經的自己。
為曾經被那位貪戀權力的父親冷酷的送到教皇床上的自己,迎來一次屬于自己的審判。
艾伯特與這個世界和解了。
但諾伊還沒有。
她重來了一次,卻仍然對這個世界抱有怨氣。
她需要發洩。
——三頭龍以為諾伊只是重置了一次劇情,祂以為諾伊還沒有原諒那些傷害過她的人,所以采取了極端的手段。
所以,祂沒有幹預諾伊做過的任何決定,也沒有幫助諾伊在戰争之中作弊。
祂知道,諾伊要打贏這場戰争,為曾經的自己贏來一場審判。
而這些。
也确确實實是曾經的諾伊渴望的。
但不是現在。
不是重置了很多次以後的諾伊希望的。
她早就厭倦了每次重複的複仇。
可三頭龍把她抱住,她眼前一片漆黑,能聽到的只有三頭龍的心跳聲,摸到的也只有三頭龍堅硬而冰冷的鱗片。
更能猜到三頭龍會和艾伯特說什麽。
她躺在三頭龍懷中。
心想,真奇怪。
明明早就不在意這些了。
怎麽心口還會有些酸脹呢?
公主從來沒想過。
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在一個她早就對傷痛麻木的時間,竟然會有一條邪惡的龍拿着傷藥耐心的為她塗抹,祈禱着她能夠痊愈。
諾伊閉上了眼睛,湊近三頭龍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聲。
“咚,咚,咚。”
那些傷痛只是麻木了,并不是消失了。
公主想。
拿着藥出現的惡龍,是來幫她治愈所有傷痛的。
翅膀忽然展開。
三頭龍湊過來一顆頭:“睡着了嗎?”
公主閉着眼沒回話。
另一顆頭:“肯定是睡着了啦,你小點聲音哦。”
還剩下一顆頭。
忽然偷偷親了口公主。
另外兩顆:“!?”
狂野的頭強裝鎮定:
“老子親都親了,看什麽看?!有本事你們也親!”
“親就親!”
剩下兩顆湊過來一邊臉親一下。
“很好,大家都是共犯,要為彼此保密,懂嗎?”
“人家什麽也沒有做啦。”
“你他媽別一邊親一邊說。”
滿臉口水的諾伊:“……”
她睜開黑漆漆的眼睛,冷冷看着這三顆湊在她臉邊的頭。
三頭龍洋洋得意:“哈,我就知道你是在裝睡!”
“你裝睡,引誘我偷偷親你!”
終于輪到祂說這句話了:
“你這個淫-蕩的小公主!”
諾伊微微眯眼,忽然捧着祂其中一顆頭,主動的,輕輕的,落下了一個吻。
剩下兩顆頭久等不到。
金燦燦的龍眼眼巴巴望着公主。
諾伊殘忍說:“沒有了。”
沒有了,就一個吻。
憤怒異常的其他兩顆頭,把洋洋得意的那顆頭給吃了。
哼!
誰都不能獨享公主!
祂自己也不可以!
審判如期進行。
範倫汀坐在審判席,坐在女王的旁邊。
——他不知道這個位置是誰安排的,但他就是坐在了這裏。
而女王懷中的貓正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威懾着他。
不得不說。
确實很吓人。
但諾伊用披風遮住了黑貓,看向了範倫汀,忽然開口說話:“你對這場審判怎麽看?”
範倫汀微怔,随即微笑着說:“這是國王應得的。”
“每一條罪行都是他親手犯下的,接受審判,是他應得的。”
諾伊恹恹回:“你對教皇的評價很高?”
認為教皇的審判竟然是如此公正的?
範倫汀想到了曾經在廣場上,公開宣判教皇的罪行時,女王與他的談話,一時有些恍惚。
但他還是很快回神:“我知道,您手下也有一個審判機構,教皇審判出的罪行與您所審判出的幾乎重合。”
諾伊定定看他,像是要把他看透。
——她印象當中,範倫汀沒這麽大膽,大膽到說這種話。
範倫汀說:“這是他應得的教訓,陛下。”
由教皇審判國王,這是國王應得的教訓。
而最近雷厲風行的審判機構,也給了貴族們一些警告——
接下來,就是教皇的審判。
随即是那些貴族們的審判。
這些都将為女王的審判機構建立威信。
而他範倫汀,只是在廣場上一個念出教皇罪行的人。
諾伊撫摸三頭龍的手停頓,語調慢吞吞的:“我還沒有加冕,不用叫我陛下。”
範倫汀:“遲早的事,不是嗎?”
諾伊沒回話。
連三頭龍抱着她的手指啃咬都沒有搭理。
而坐在她另一邊的艾伯特聽到他們的對話,眼神微暗,不自覺的想要捏褲子,但又想起這個場合不對。
他心想,他是不是瞻前顧後的太多了?
他想要諾伊有個好名聲,成為一個仁慈的君主,成為民衆交口稱贊的帝王。
也許諾伊要的只是快活恣意的過一生?
審判結束的很快。
國王看向諾伊的眼神格外兇狠,恨不得直接把諾伊給生吞活剝了一般。
諾伊沒有看他,直接看了眼他身邊的士兵,在國王要占據道德制高點辱罵她的時候。
士兵手起刀落。
人頭落地,鮮血噴湧。
有些來接受審判的貴族吓得花容失色,放生尖叫,站起身就要逃跑。
結果被士兵被給抓了回來。
教皇也愣住了。
他剛剛念完國王的罪行,宣布了他要受到的刑罰,但沒想到……竟然這麽令人措手不及。
士兵命令仆人:“把這裏清洗幹淨,過幾天還要用。”
還要用。
這幾個字敲在在場的所有人心上,尤其是曾經自持身份,做過很多肮髒事情的人們。
教皇的腿有點軟,他等諾伊離開後,迫不及待的跑到範倫汀身旁:“她剛剛和你說了什麽?”
範倫汀腔調悠悠:“只是說大人很公正,把國王的罪行都揭露出來了。”
教皇狐疑:“只是這些?”
範倫汀:“是的。”
另一邊。
諾伊坐上馬車。
艾伯特是除了貓狗以外,唯一有資格,在諾伊不吩咐的情況下,上馬車的。
他坐在諾伊對面。
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如果一個溫柔的人,能夠親眼看着自己的父親死在自己面前。
那這足以從側面說明,這位父親有多麽失職,甚至曾經做過許多過分的事情。
而他昨天還在勸諾伊,換一種方式審判——
這其實沒有什麽。
諾伊并不在意他的勸說,畢竟艾伯特是出于為他好的目的,而且也不是阻止她,只是希望換一種更溫和的手段。
她給艾伯特拿了些馬車上備的小點心:“給你吃。”
艾伯特更愧疚了:“對不起,諾伊,我昨天不改那樣說的。”
他真正覺得難過的是。
連那個紅衣主教都能夠支持肯定這場審判,而他卻選擇了勸說,站在了諾伊的對立面。
好像他還沒有範倫汀了解諾伊一樣。
他垂着頭,濃濃的愧疚壓在他心口。
“沒關系,我不在意。”公主說。
艾伯特更愧疚了。
諾伊不擅長哄人。
也不擅長勸慰人。
聯想到三頭龍昨天對艾伯特單獨的談話,她拎起三頭龍的後頸皮放在艾伯特身邊,示意三頭龍發揮口才,幫忙勸說。
三頭龍:“?!”
我他媽的!?
你沒看出來我也在生氣嗎?!
祂是真的很憤怒!
沒想到躲開了劇情,但是諾伊竟然還能夠和範倫汀搭上話,而且還那麽的和諧!?
諾伊甚至因為範倫汀而煩惱了!
而且!
而且!
最重要的是!
三頭龍終于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忽略的某個點。
——也許不是忽略,只是不願意細想。
公主是跳塔之後重新經歷這些,書說,“女主表白被拒絕,想不開,跳塔了。”
而公主是擁有記憶的,這是不是說明,公主一直都喜歡着這位紅衣主教!?
從重生到現在。
一直喜歡着!?
三頭龍咬着公主的手指嘤嘤嘤。
祂被公主丢在艾伯特的身旁,賭氣的扭過身子,留給艾伯特一個圓潤的黑色背影。
諾伊拍了拍貓軟軟的小屁-股。
三頭龍毛都要炸開了。
“你他媽摸老子屁-股!”
諾伊:“……”
艾伯特雖然對三頭龍一直表現很淡定,但還是很害怕三頭龍發火傷害到諾伊。
此情此景。
他也顧不得愧疚這種感情,做起了和事佬,“你不要生氣,諾伊不是故意的,這是表示喜歡的一種動作。”
艾伯特:養寵物嘛,摸一摸那裏,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吧?
三頭龍兇巴巴冷哼:“諾伊,你要負責!”
諾伊無所謂:“好啊。”
三頭龍冒着粉紅泡泡,趁機提要求,“你不能和範倫汀說話。”
諾伊想到劇情微微蹙眉:“換個要求。”
三頭龍漂亮的,金燦燦的龍眼冒火,但祂還是壓制下去了。
祂冷哼:“那你得和我結婚。”
諾伊沒有猶豫:“可以。”
三頭龍:“!!!”
幸福來的太突然!
怎麽會如此容易?!
艾伯特也:“!!!”
這是在做什麽?
話題怎麽突然就到了這裏?
他有些慌:“諾伊,這……祂是一頭龍……嗯,現在還是一只貓,怎麽結婚?”
三頭龍想說自己能變成人。
但祂沒說,祂想要聽聽諾伊怎麽說。
并且決定把這句話錄下來。
以後放在婚禮上,羨慕死那群怪物!
祂的公主,可一點也不嫌棄祂是一條龍!
祂的公主,願意和一條邪惡的龍結婚!
然後。
三頭龍聽到公主說:
“沒關系,反正都是過一輩子。”
三頭龍:“……”
春心頓時摔的噼裏啪啦,碎了一地。
公主完全就是無所謂的态度,只是把結婚簡單的歸結為“過一輩子”,如果那條狗能說話,說不定她也願意!
艾伯特也不慌了,還松了一口氣。
他顯然是和三頭龍想到了一起,“說起來結婚,諾伊要和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在一起哦,這一定是要考慮清楚的。”
特意咬重“男人”這個單詞。
諾伊可有可無的應了聲。
三頭龍瞪向艾伯特。
等到了晚上。
祂還覺得很難過,氣鼓鼓的決定延長遛着狗時間,等諾伊出來找祂,祂再回去。
三頭龍決定鬧十分鐘的小脾氣。
并且問狗:“你想和諾伊結婚嗎?”
狗被神明允許口吐人言:“可以啊,反正我已經也被閹了。”
三頭龍忽然覺得也不是很難過。
畢竟,換個角度想。
諾伊說不定打算好了,和祂進行一場無性婚姻。
祂讓狗自己去遛自己玩,然後決定偷偷摸摸去找公主。
沒想到。
公主竟然在書房!和範倫汀!一起!
三頭龍控制不住想噴火。
但祂忍住了。
并且做起了偷聽這種祂以前從來不會幹的事。
諾伊其實是和範倫汀商量關于審判教皇的事情,讓範倫汀宣讀教皇的罪行——
都是經歷過一次的事情了。
這一段沒有什麽好更改的。
三頭龍來的時候,正事已經商量完了。
但範倫汀沒有像上一次那樣,領了命令就離開。
而是鬼使神差的問了句:“您想要喝牛奶嗎?”
三頭龍:這種小恩小惠公主一定不會接受的!
不然艾伯特做了那——麽久的小點心,豈不是都是廢物小點心!?
諾伊果然沒接受。
但她說:“你快要三十歲生日了吧?”
範倫汀微怔:“是的。”
諾伊:“什麽時間?”
範倫汀:“下個月二號。”
諾伊哦了聲,“在皇宮過生日吧。”
範倫汀這次是真的訝異了。
這種真情實感流露出的驚訝。
這可是相當于女王親自為他慶祝生日。
“為什麽?”他問。
諾伊撩起眼皮,純粹為了折騰他:“去熱牛奶吧。”
範倫汀:“……”
他認命的站起身,頗有些輕車熟路的去熱牛奶。
他離開書房。
三頭龍就進來了,金燦燦的眼睛都是委屈,問着同樣的問題:“為什麽?”
諾伊:“?”
“什麽?”
三頭龍又委屈又生氣:“你為什麽要為他辦生日宴會?!”
“你都沒有為老子舉辦過!”
諾伊沒給自己過過生日,離開皇宮後就沒人記得她生日了。
艾伯特沒過過生日,三頭龍也沒有,所以他們都不慶生。
此時,聽到三頭龍的質問,莫名覺得自己像個渣女。
“……你生日是幾號?”
三頭龍一愣,傷心欲絕:“人家也不知道啦。”
諾伊走過去,抱起這只傷心的小貓咪,“我想看看範倫汀三十歲以後的樣子。”
範倫汀三十歲之後,是事業的巅峰期。
諾伊對範倫汀的感情很複雜。
和範倫汀相處是很舒服的事情,他有一雙能夠看透人心的眼睛,真實性格如何不提,但表露出來的性格是溫柔而貼心的,而且向來很懂她的心意。
而諾伊也沒有哪一次,真的走到劇情最後,讓範倫汀殺死她。
所以,範倫汀和她之間,範倫汀并沒有做過什麽傷害她的事。
相反,她在某一次,在範倫汀三十歲,在劇情快開始的時候,為了脫離劇情,差點殺死了範倫汀——
因為劇情及時重置,才沒有真的殺死範倫汀。
諾伊事後冷靜下來。
其實是有些愧疚的。
因為到目前為止,範倫汀是個無辜的人。
他什麽也不知道。
目前來說,也從來沒有表現出對皇位的觊觎。
即便是有。
諾伊也并不在乎,她在乎是脫離劇情。
但不管怎麽說。
對範倫汀的感情複雜是真,微微的愧疚也是真的。
諾伊和三頭龍解釋:“我想看看他三十歲後的模樣,這次可能會有一點的不同。”
因為有一條龍的存在。
也許這一次,未來會有所不同。
三頭龍完全沒有聽懂諾伊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