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不了的反派 - 第 40 章 章

◎煮肉(修)◎

他的手很涼, 粗粝的紗布裹着傷處。

王唯一下意識握緊,又怕碰到傷口而急忙松一些。

從頭到腳都有不成程度的傷,有些還在繼續往出滲血。

她總說他的唇薄, 現在他嘴角兩側血跡太裏面沒擦幹淨,似是含了刀片。每說一次話就會割一次。

“嗚嗚嗚嗚我一定多買幾身,盡量每天都穿得不重樣。你得好起來,不然受苦受累這麽多天結果卻便宜旁人眼珠子。”王唯一哭的情緒太大, 連帶着胃中起反應。

做了好幾個吞咽動作才勉強壓下肚中的排山倒海。

殷長衍點點頭, “嗯。”

“你快別說話, 有事兒就寫在地上……”忘了他不識字, 幹嘔一下,“……少說幾個字。”

殷長衍笑了笑。松開手, 去輕撫她的後背。

動作雖然僵硬,但一遍比一遍流暢。他少年時見過村口的小孩子積食嘔吐, 母親就是這麽一遍遍地順着小孩後背。

見她好的差不多了, 輕輕地推開她。

王唯一抽噎了一下, 心中複雜, “我是孕吐, 又沒真的吐出來,你怎麽還避開。我還沒嫌你身上血味兒刺鼻呢。”

打量一下兩個人,面上了然, “也是, 你現在想退也退不開。那我退吧。”

殷長衍搖了搖頭, “我很難聞, 你別在這兒。”

王唯一擰起的嘴角軟了下來, 心像是數十根繡花針在紮, 細細密密地疼, “我就愛聞這味兒。”

一屁股坐在殷長衍身側,頭偷偷地朝他肩膀上靠。

沒敢真靠上去,怕壓着傷口,虛虛地隔了一點兒空隙。一雙靈動的眼睛防備地盯着彩繪牡丹。

李卿之不願意把事情弄大,提了一嘴‘滴水觀音’、‘如影随形’,彩繪牡丹只想要一個結果。兩人暫且将仇怨按下,等沈深醒來,再行處置這件事。

殷長衍稍微低下頭看見她烏黑的發頂,她的手悄悄地揉着不安分的小腹,“唯一,我餓了。”

“你想吃什麽?面條還是炸紅薯片?”

“……烤魚吧。”這個最費工夫,至少支開她一個時辰。

王唯一頓了一下,“你不是一直素食,什麽時候開始吃肉了?”

殷長衍沒說話。他不會說謊,一張口就露餡兒。

“行,我去做。”

一個時辰之後,王唯一端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碗過來。

醫修醫術不在話下,丹藥也舍得喂,殷長衍看起來精神了一些。

“面條,你最常吃的撒鹽口味,我灑了點兒花生。就知道你要支開我,我在家睡了大半個時辰才燒水下面條。現在沒有反胃的感覺。”

殷長衍怔了一下,原來她什麽都知道。

接過碗,小心翼翼地瞧她,“現在是真的餓了。”

一手拿着筷子把鹽、花生拌勻,挑起兩絲面條,正要往嘴裏送,遠遠地看見彩繪牡丹帶着戰堂弟子昂首闊步而來。

戰堂衆弟子舉着火把,一片燈火通明。火把的亮光在彩繪牡丹的面具上投下一層陰影。光、影交錯,多了一分陰晴不定。

來者不善。

殷長衍放下筷子。

“你吃你的。”王唯一上前一步,“這位師兄,能不能等他吃完飯?就算行刑前犯人都有一頓好的,更何況殷長衍罪名未定。他吃完面條,我帶走空碗,絕對不在這裏妨礙諸位。”

彩繪牡丹帶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只露出一雙波光潋滟的丹鳳眼。

即便是戰堂弟子,也不敢這麽跟他說話。哪裏來的女孩子,放肆。

李卿之手背在身後,緩步而來,身後是一大片劍堂弟子。“彩繪牡丹,你可是戰堂的大師兄,這麽為難一個身懷有孕的女子,不好吧。”

“她在為難我還差不多。”彩繪牡丹視線停在王唯一有弧度的腹部上,決定後退一步。

殷長衍一直很聽話,也不曾拒絕過王唯一的任何要求。

于是,以李卿之為首的劍堂弟子與以彩繪牡丹為首的戰堂弟子緊張對峙,殷長衍“哧溜”“哧溜”的吸面條聲臨時充當背景音樂。

殷長衍吃完,王唯一抱着碗退到一邊。

彩繪牡丹說:“沈深醒了,重傷,好在性命保住了。‘滴水觀音’、‘如影随形’都是他做出的陷阱。”

殷長衍、王唯一、李卿之、劍堂衆弟子皆松了一口氣兒,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只要人沒事兒,什麽都好說。

李卿之覺得自己不再處于下風,“沈深深藏不漏,恭喜戰堂又囊括了一員大将。‘如影随形’是違禁品,殷長衍面對它心生懼意,為求自保,用了一些極端手段,這再正常不過。你說是不是,彩繪牡丹?”

态度很明确。你不追究我家殷長衍放火燒人,我就睜只眼閉只眼當沒看見你家沈深做違禁品。

“是,第三關之事到此為止,往後任何人不許再提。”彩繪牡丹視線直勾勾地看着殷長衍,“現在,我們來說一說邪器表裏燈。”

“殷長衍,你違規使用邪器表裏燈,罪惡滔天。按宗門章程,罰你雙足穿四根封靈銅針在百柿林摘柿十五天,以示懲戒。”

李卿之皺了皺眉,每走一步就要受穿針之痛、還要被人圍觀,這也未免太過折辱人。

正要張口,彩繪牡丹冷冷道,“李卿之,沒人比你更清楚邪器表裏燈有多危險。我已經是在從輕發落。還是說,你想要上報宗門,交由宗門處理。”

宗門規矩嚴苛,交給宗門殷長衍只會更慘。

“彩繪牡丹,你好得很。”李卿之說,“你對劍堂毫不留情,就別怪我對沈深不講情面。我本來沒想動沈深,現在殷長衍受什麽罰,沈深同樣得受一遭。”

“沈深醒來,我親自送他進百柿林。”

李卿之嘆了一口氣,阖上眸子,再睜眼時,眸中不再有絲毫憐惜,“殷長衍,還不快認罪領罰。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此番之事,宗門已經從輕發落,你不可怨怼宗門、怨恨戰堂衆師兄弟。”

怨?并沒有。

沈深無性命之憂,他贏了比試得到靈石。真是太好了。

他動用邪器表裏燈傷人,做好了賠命的打算,如今只是摘幾天柿子,還有什麽可怨的。

殷長衍行了一個标準的禮,“是,殷長衍領命。”

彩繪牡丹朝身側之人點了一下頭,兩個戰堂弟子捧着木盒子上前,蹲下來褪去殷長衍的鞋子。

打開木盒,黑色絨布上躺了八根泛着絲絲寒意的封靈銅針。

拿起封靈銅針,穿進殷長衍的左右腳掌。

彩繪牡丹一直盯着殷長衍,試圖在他身上找出屈辱、不滿、恨意,但失敗了。

彩繪牡丹一向倨傲,能入他眼的人屈指可數。如今,加了一個服刑的劍堂弟子殷長衍。

“戰堂師兄。”殷長衍叫住轉身離開彩繪牡丹。

“?”

“兩堂比試,勝者有靈石。靈石什麽時候發放?”殷長衍抿着唇,眸中亮了一些,有三分期待,“能不能快一些,我要買布料。”

大男人買什麽布料?“明日會有專人送到你家。”

“多謝戰堂師兄。”殷長衍語氣中透着雀躍,在人群中找王唯一。

她很好找。

可她似乎并不歡心,癟着嘴、垮着眉、面上還帶着幾分難受,憂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腳。

殷長衍擡步向她走過去。

疼的。

踏出第一步的時候,腳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熱度順着腿腳流到四肢百骸。

多走幾步,漸漸習慣。

“嗚嗚嗚嗚殷長衍,你是不是很疼?你站着別動,我過去找你。”王唯一忙往過跑。

殷長衍搖了搖頭,“不疼。”

“騙人!”王唯一撲到他懷裏,他身後的腳印,每一個腳印前腳掌部分都有四個極為顯眼的大洞。“把地紮成那樣,怎麽會不疼嘛。”

王唯一蹲到殷長衍面前,“你別走路了,上來,我背你回家。”

她懷孕四個月,腹部凸起卡在那裏,蹲下來都費勁。就這樣,她還在說背他。

李卿之突然覺得暖意有一部分流到心窩子裏。

“唯一,別搗亂,一邊待着去。”李卿之擺了擺手,示意王唯一騰地方,将殷長衍背了起來,“唯一,走前面,我忘了你家在哪裏。”

“多謝李師兄,李師兄心地仁慈,李師兄這邊請。”

王唯一燒了兩大鍋開水,翻出家裏最大的浴桶。将開水與涼水兌到合适的溫度,叫殷長衍坐進去。

“能不進嗎?”殷長衍眉頭微擰。

“你腳上沾了厚厚一層土痂,血打濕得這一塊那一塊,簡直像是第二雙鞋。不及時清理掉,你連路都沒法兒走。”

殷長衍不言不語。

王唯一是個很貼心的姑娘,“原因。

殷長衍懵了一下,“什麽原因?”

“為什麽不喜歡浴桶。”

“燒水很麻煩,洗起來要很久,有點兒浪費時間。而且,我不幹淨,會把浴桶弄髒。”

怎麽會髒?

王唯一一拍腦門,瞧她這記性。滿腳血污泥土跟衣裳之下的軀體共處一個浴桶,這畫面太美不敢看。

找出一個小盆兌成偏熱的水,殷長衍清理幹淨腳。

王唯一拍了拍浴桶,“現在幹淨了,進來吧。”

殷長衍:“……”

王唯一:“過來!!不要讓我過去逮你!”

既然她堅持,那……行吧。

殷長衍光裸着身子在浴桶裏,王唯一拿來三個手掌那麽厚的藥包,拆開後,把裏面的藥材洋洋灑灑全部倒進去。

“這是什麽?”殷長衍捏起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白色木片仔細端詳。

“白芷。”

“這個呢?”殷長衍問。

王唯一看了一眼,都是渣渣,她又不是醫修,怎麽認得出來。

藥材粉末一碰到水就“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變成橘紅色。

殷長衍沒泡過澡,被吓到了。

手指扣緊浴桶邊緣,“這是什麽?”

“我花了大價錢在醫修那裏買的止痛藥包,多泡一泡,對你有好處。”

“唯一,我怎麽覺得我像是被下了調料在鍋裏煮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