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
路過的人看見殷長衍先是一愣,背過身去忍俊不禁。有些不那麽講究的,直接“噗嗤”一聲樂出來。
“哈哈哈哈背水背飯,你是來考核還是來過日子的?”
“我真是開了眼界了。”
王恒皺着眉頭道,“住口!他鄉下來的,窮酸,沒見過世面,但你們不能當着他的面說出來。這未免太過傷人。”
衆人視線一下子全集中過來。
王恒驕傲地挺起胸脯。
看吧,看他多心性多純良。
典籍閣一定有考官的眼線,最好讓考官知道他在別人受辱的時候挺身而出。
說話的人愣了一下,視線在王恒和殷長衍身上來回,“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明明你的話更傷人。你想借他之事,造良善聲勢,也不想想我們是何許人也,怎會叫你這下三濫伎倆給蒙騙。”
今天真他媽的開了眼界。一個腦子有坑,另一個心眼兒壞還蠢笨到嚷嚷得滿世界皆知。
繞開走繞開走,多看一眼都惡心。
王恒懵了一下,怎麽跟他想象中不一樣。越來越多的人看過來,王恒臉上挂不住,一陣青一陣紅。
沖過去惡狠狠地推殷長衍。
都是他害得。要不是他,自己也不會丢臉。
殷長衍背後像長了眼睛,腳步輕擡側開身,王恒撲了個空,從山路上滾了下去。
“啊啊啊啊!”慘叫聲凄厲中又帶着些慌亂。
明炎宗大門裏山峰巍峨連綿。山哪裏都看得見,但這裏的莫名令人心潮澎湃。
山路盡頭有一個極為恢弘的典籍閣。
典籍閣高臺上,趙宣和一個手持律典的俊美男子說話。
兩人雖同為主考官,趙宣站姿卻退了一步、以示敬意。
趙宣在說話,那人垂眉斂目,偶爾點點頭,表示贊同。大多時候他都靜靜地聽着。
他不簡單。
殷長衍移回目光。
人到的差不多了,趙宣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衆人耳邊。
“諸位,明炎宗入宗考核題目“靜思、無欲”。考核範圍,典籍閣。考核時間,三天。望諸位考生沉着冷靜、認真做答。”
衆人交頭接耳。
什麽考核要考三天。
看來看去,這裏也沒有提供吃食的地方。
不少人已經開始為吃飯問題而頭疼。
一些人眼睛開始往殷長衍背後的包裹上移,同時好奇他的來路,怎麽會做到如此恰如其分的有備無患。
典籍閣大門由兩塊沉重的千年木拼成。大門“吱呦”一聲慢慢打開,紙張腐朽氣息推着塵土靜靜地漂浮在空中。
衆人神情嚴肅,擡步走進典籍閣。
殷長衍在攢動的人群中看見錢璟。
錢璟立在遠處,朝殷長衍笑了一下。
殷長衍側過頭當沒看見。
晦氣。
他腿挺長,跑得還算快。
避開吧。
待衆人陸陸續續進入,典籍閣大門重新關閉。
“這什麽意思,考題呢?沒人告訴我們考題,要如何作答。”
“呿,我還帶了上等的紙筆。”
一直安靜聽衆人讨論的王恒倏地出聲,“你們看,這裏全都是書,明炎宗一定是要我們自己尋找考題。也許,考核本身就是尋找考題。”
衆人沉思片刻,越想越覺得言之有理。
面帶感激,朝王恒拱了拱手,“你有大慧根。承你的情了,多謝。”
之前眼睛恨不得安在頭頂的世家二代們對王恒點了一下頭,眸中再無半分之前的輕視之色。
王恒嘴角高高揚起,半天下不來。
衆人三三兩兩結伴翻書找線索。
“殷長衍,你背後書架上那一排裏好像有線索。起開。”典籍閣藏書千千萬,考生人均十面牆都綽綽有餘。王恒肩膀撞偏殷長衍,抽出一本書慢條斯理地翻了起來。
殷長衍扛着行囊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
他不翻書,對着天色數時辰,照着一天三頓喝水吃飯。
但凡有人從這裏路過,視線一定會跟漿糊一樣黏在殷長衍身上。這個食物儲備量未免太過驚人,叫人羨慕得牙根直癢。而且,他真的是來參加考核的嗎?坐這兒就沒見他挪過地方。
中午,典籍閣開始響起肚子咕咕叫聲。
衆人視線先是不經意間瞟上殷長衍背後的包裹,撞見其它人後,尴尬地移開。頭埋進書本裏佯裝找線索。
他們大多數是世家子弟,教養不允許他們開口向人讨要食物。餓肚子比起丢臉簡直什麽都算不上好吧。
傍晚,肚子叫聲此起彼伏。
“未來同門,飯能勻我一份兒嗎?我實在餓得頭昏眼花。”
一個穿繡雲紋錦衣年輕男子走過來,雙手撐着膝蓋,體型微胖,面若銀盤臉上帶笑。垂涎地望着殷長衍,舌尖舔了舔稍微發幹的下唇。
殷長衍擡頭,留下自己的份量,将包裹遞出去。
周靖受寵若驚,“都給我了?!”
撩起衣擺坐在殷長衍身邊,大快朵頤。
舔手指這個動作由男人做出來不堪入目,但放在周瑾身上只會覺得靈動。
餍足地打了個飽嗝,周靖手擱在肚皮上,“大家都在翻書,你不去嗎?”
“我不認字。”
“……抱歉。”
殷長衍側過頭,“你不也沒去翻書。”
周靖壓低聲音,“我有我的理由。”
“因為字跡上的淡黃色粉末嗎?”他看見王恒翻書的時候,紙上有一些細碎的淡黃色粉末。
周靖眸子擡起,定定地打量着殷長衍。臉上揚起笑,“對,那叫熒光墨,一旦沾上手就擦不掉。好友在喊我,我先去了。”
周靖被好友訓斥一頓,嬉皮笑臉的模樣令好友無可奈。
“你瞧什麽呢?”好友有些莫名其妙。
周靖視線從殷長衍身上移回來,“剛結識的一個人。鄉下來的沒什麽見識,敏銳度和觀察力卻都是一等一的好。”
王恒跑到殷長衍跟前,“把飯給我。”
“我沒飯。”
“裝什麽裝,我看見大姐備了一大包。快點兒拿,我好友還在等着。耽誤了他們,你拿什麽賠。”王恒與幾個世家子弟相談甚歡,見幾人餓肚子,主動提出找飯,讓他們耐心等着。
“我給人了。”
王恒沒找到飯,臉黑了半截,提高嗓子,“誰準你把我的飯随便給別人。你最好給我一個說法,否則這事兒沒完。”
“你的飯?米是我買的,肉是我煮的,菜是炒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的就是大姐的,大姐的就是我的。”
殷長衍上下打量王恒,“岳母愛慣着你是她的偏好,我沒那個閑暇。今天你在我這兒,什麽都讨不到。”
王恒被那雙極黑的眼眸一瞧,背後發涼。腳下意識後退一步。
磕磕絆絆道,“我、我要是拿不到飯,好友們一定會嘲笑我說大話,不再跟我往來。我不要。”
“看在你叫她一聲姐姐的面上,我給你指條路。”殷長衍指了指周靖方向,“去找他,低聲下氣好言相求,也許他會施舍給你一頓飯。”
施舍!
王恒臉皮漲得通紅,“什麽施舍,話真髒。”
“你做都不嫌髒,我說算什麽。”
“我不管,東西是你送出去的。你去要。”王恒梗着脖子道。
殷長衍扯了扯嘴角,一點兒沒打算挪位,只是看着王恒。
王恒見拿他沒辦法,只得自己去尋周靖說明來意。
“大名鼎鼎的王恒,我聽過你。”周靖說。
他的名號有這麽好使嗎?!連這位高高在上的公子都聽過!
王恒還沒來得及欣喜,越聽周靖的話臉色越白。
“文昌街上叫你老母攔着有才華的人不許報名,是不是你?自己不行還不允許別人行,見過厚顏無恥的,沒見過你這麽厚顏無恥的。”
罵吧,忍一忍就過去了。為了那些飯,他不跟周靖計較。
“殷長衍背的飯是我的,也就是說,你吃了我的飯。平日我很大方,現在我想讓你還。”
周靖“噗嗤”一聲樂出來,“成,等我拉出來就還你。”
“你什麽意思?你要賴賬?”
“不止哦,我讓你丢臉丢到無地自容。”周靖揚聲道,“諸位看過來,這人叫周恒,他姐夫背飯時他嫌丢人,遠遠跑開裝不認識。現在飯是稀罕物,他蹦跶過來說飯是他的,要我吐出來給他。自己端着呈給他的好友們。”
“別人吐出來的東西你的好友們真能咽下去?那你們可真不怎麽講究。這不怕苦不嫌髒的精神境界也是高出常人一大截。走,帶我認識認識,開一下眼界。”
王恒臉一陣兒紅一陣兒白,衆人的視線與各方的指指點點針一樣紮在他身上。不遠處好友們鐵青着臉,背過身去裝不認識。
王恒心沉到谷底。
他搭上世家的青雲路上有了裂痕,眼看着就要坍塌。
手捂着臉恨恨地跑開。
殷長衍在原地坐了三天,錢璟沒來找麻煩。
考核結束時間轉瞬即至。
趙宣聲音傳進典籍閣,“考核時間到,請各位考生有序離開典籍閣。”
話音甫落,典籍閣大門“吱呦”一聲慢慢拉開。
一衆明炎宗弟子身着“明炎一縱破天關 ”青色宗服立在門外圍成一道圈。
明炎宗人文情懷做得真到位,居然還迎接考生。
衆人這幾天實在是被折磨得夠嗆,精神上找不到考題,□□上忍饑挨餓,一個個鐵青着眼圈、慘白着唇瓣游魂似地扶着典籍閣大門走出去。
殷長衍光彩照人精神抖擻。
一衆走地雞中出了只鳳凰,明炎宗弟子們頻頻側目、好奇這位風華正茂的小哥哥姓甚名誰。
殷長衍老遠就看見人群中的王唯一,她穿一件銀紅色交頸長衫,邊跳邊朝他揮手。
像一個上下跳動的燈籠。
她好厲害,為他準備吃食和淨水。
要讓她失望了,他考不上明炎宗。
殷長衍被人撞了一下,擡頭一看,是錢璟。
“不好意思,我眼神不好使,沒瞧見。”
錢璟唇角勾起,臉上的笑明晃晃地寫着“我在坑你”四個大字。
轉身并入人流中。
殷長衍腳步一頓,瞅一眼被撞到的右手,又望向外圈的明炎宗弟子。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什麽。
仔細查看右手,果然在指節上面看見淡黃色的熒光墨。
明炎宗弟子雖垂眉斂目,但細看之下,他們的眼睛快速在考生身上移動。
“聽到了,但我不接受。”殷長衍突然開口。
錢璟愣了一下,回過頭。
面上投下一片陰影。
殷長衍身形已經躍至他頭頂,右手橫握成拳直直地砸在他臉面上。
“啊!殷長衍,你發什麽瘋!”錢璟吐掉松動的兩顆牙齒,罵罵咧咧道。
殷長衍足尖輕點蹲在錢璟肩頭,與之面對面。
拳頭上挂了血絲,“明炎宗考核題目‘無欲、靜思’,意思是考生不該有太多的好奇心,不要翻閱典籍閣裏的任何書籍。書籍上的字皆是由熒光墨所寫,門外這一圈弟子在檢查每一名考生手上是否沾有熒光墨。”
殷長衍每說一句,錢璟額上冷汗就冒出一滴。
趙宣曾吩咐他,‘明炎宗考核題目‘無欲、靜思’,意指考生不該有太多的好奇心,不要翻閱典籍閣裏的任何書籍。書籍上的字皆是由熒光墨所寫,碰了就竹籃打水。’
見鬼了,殷長衍口中的每一個都與趙宣所說的話完全重合。
‘也就是說,從我宣布考核結束的那一刻起,真正的考核才開始。’
“也就是說,從趙宣宣布考核結束的那一刻起,真正的考核才開始。”殷長衍右臂朝後掄起,指節陷進錢璟面部、被臉皮擠壓着,“你把熒光墨蹭到我手背上了。”
“啊啊啊啊!”錢璟痛聲大喊。雙手撕扯殷長衍,可對方就跟面具一樣紋絲不動,“熒光墨一旦沾上就洗不掉。事已至此,殷長衍你就算把我打死又能怎麽樣,依舊過不了明炎宗考核。更何況你敢當着明炎宗衆人要我的性命麽。”
冷硬的拳頭砸進柔軟的面部,一下又一下。
殷長衍拳頭“啵兒”的一聲從肉裏拔出來,血浸濕了整個手臂。
音調淡漠,“熒光墨擦不掉,但沒說用血掩蓋不了。”
錢璟努力睜開眼睛去瞧,殷長衍整個手臂通紅,看不出半分熒光墨痕跡。
明炎宗弟子注意到這裏,匆忙趕過來。
“怎麽回事兒!快住手。”
殷長衍特別識相,在他們到來的前一刻舉起雙手,以示“不反抗”。
明炎宗弟子一人攬起錢璟檢查傷口,另一人橫劍在殷長衍身前,指腹推開劍柄,露出一截光亮的劍身。
‘對待考官得有禮貌,他們是你以後的同門。’王唯一曾叮囑過。
殷長衍笑了一下:“我合格了嗎?”
明炎宗考核第一次出現這種無法研判的情況。
兩位主考官秉燈夜談,各執一詞,沒個結果。
長桌前。
趙宣放下卷宗,“殷長衍有天賦,但他在衆目睽睽之下無所忌憚動手見血。此等心性,放他進宗,後患無窮。”
李卿之坐在長桌的另一端。執筆在宣紙上書寫,最後一下筆鋒淩厲。
“法無禁止即自由。”李卿之擱下毛筆,“‘手上沒有熒光墨’是本次考核唯一标準,而殷長衍達到了這個标準。你不能說他沒合格。”
趙宣心道,看來說服不了他了。
“小師叔,我提議加試。”
李卿之年歲與趙宣相當,着實不太适應“小師叔”三個字。
“理由。”
“加試一次,若殷長衍仍能過關,我就承認天意要他做我明炎宗弟子。既然天意如此,我便不再阻攔。”
李卿之沉思片刻,“可行。”
王唯一老遠就看到前方起了沖突,但這具身體肉眼凡胎,就算瞪得跟銅鈴一樣大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前面怎麽了?”胳膊怼了一下周圍人,王唯一邊咬桃子邊道。
“似乎打起來了,還打得挺狠,血肉橫飛的。”
“啊?!”王唯一憂心,桃子堵在喉嚨裏下不去,“殷長衍不會被牽連進去吧。他細胳膊細腿兒的,比桃子還脆弱。”
“你夫君嗎?快接回家。神仙打架,我們小蝦米有多遠就避多遠,免得被波及。”
王唯一小雞啄米式點頭,“對對對。”
殷長衍很快找過來。
“我回來了。”
“怎麽一條胳膊上都是血?你受傷了?”
“沒,別人的血不小心濺上去。”殷長衍撸起衣袖,手臂完好無損。
“明炎宗以前竟然玩兒這麽野,什麽人都往裏收。”王唯一說,“聽說這裏要打鬥,我們快走,免得被波及。”
“有這回事兒?!那走。”
“我提個桃子。”王唯一腿下有一個竹筐,裏面堆了幾個小桃子,“你這三天肯定沒好好吃東西,啃個桃,又水又甜。我特地給你買的。”
殷長衍上手去提。筐裏的桃子有些泛着青色,個頭還比不上她腳邊那一圈鮮紅桃核。
王唯一當不知道。拿青桃子在裙子上擦了又擦,遞給殷長衍。
殷長衍埋頭啃了起來。
他不喜歡吃甜食,從此喜歡上青桃松脆的口感(其實就是沒熟)。
考生出來,家裏人紛紛來接,噓寒問暖、關心考試情況。
殷長衍說,“你不問我考得怎麽樣?”
“肯定沒問題呀。”
殷長衍想了一下,他好像确實沒什麽問題。“嗯,沒問題。”
“我就說炸雞蛋效果明顯,回家再炸兩個。”
“好。”
“我想喝粥。”王唯一加了一句,“鹹口的,你煮的。”
“這個時辰肉不太新鮮,做魚片粥好不好?”
咽口水,“好呀好呀。再買椒鹽薄皮兩斤瓜子。”
“行。”
殷長衍去菜市場上挑了一條巴掌大的小鲫魚。拿小刀刮鱗去內髒,然後仔細地挑出每一根細刺。将魚肉切片。
拿兩個青桃子切塊、撒薄鹽和魚片抓勻放在一起腌制。
王唯一雙臂環胸靠在廚房口心生懷疑,又是魚又是桃子,真的能吃?
殷長衍煮好粥,将魚片滑進去攪拌一會兒,出鍋裝盤。
王唯一試探着吃了一勺。
酸味完全沖淡魚的腥氣兒,桃子香味滲透進魚肉裏,使得魚肉更加軟嫩細滑。最妙的是,明明是鲫魚,卻一點兒刺都沒有。
王唯一驚為天人,揮動勺子大快朵頤,恨不得把碗沿都刮得一幹二淨。
“粥叫什麽名字?”
“青桃和魚?”
現編的名字,“粥是你自己弄的?你怎麽知道桃子和魚在一起能這麽好吃。”
“感覺它們能煮到一起,就煮了。”殷長衍端起碗,“鍋裏還有,我去給你盛。”
院子裏床單被罩堆了兩大盆,床頭還有她換下來的衣服,衣角上沾着桃毛,搬桃子時不小心蹭到的。
殷長衍打了兩盆清水,蹲在木盆旁邊開始洗衣服。
衣服挂到竹竿上,王唯一端着一個盤子走出來,“我炸好蛋了,你嘗嘗味道。”
“嗯。”
殷長衍小口吃着炸蛋,手臂上開始起細細密密的小紅點。
“手臂上的血還沒洗幹淨嗎?不對,你胳膊怎麽了?”王唯一眼睛尖。
“有點兒不堪入目。”殷長衍把筷子放到盤子上,放下衣袖。
“你之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我一吃雞蛋就這樣,不是病。”殷長衍繼
續吃炸蛋。
“你明知道自己吃蛋會出問題,那天就不要吃嘛。”王唯一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盤子,“還吃什麽吃,找大夫。”
殷長衍握着筷子的手有些無措。
大夫說這叫“天克”,殷長衍天生和雞蛋不對付,以後一日三餐中要注意避開。
給配了一瓶藥。用竹簽蘸取藥汁塗在小紅點兒上,很快就會好。
“脫衣服,我給你塗藥。你看不見後背,只能我給你塗。”
“好。”
“去房裏等我。”
殷長衍打了三桶井水沖洗身子。拿皂角粉搓了一下長發,從頭到腳收拾幹淨,簡單地披了一件衣服進屋。
王唯一拿竹簽蘸取藥汁塗小紅點兒。
藥汁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不難聞。塗到身上涼絲絲的。
背面很快就塗完了。
“轉身。”
殷長衍很配合,張開雙臂,方便她塗抹。
藥汁蹭到他胸前的小紅點。
那裏涼意與別處不大一樣。殷長衍眸子裏的燭火跳動了一下,喉結緩緩地上下滑動,視線停在王唯一腦袋頂上。
她專心塗藥,到腰帶那兒停頓了一下。
繼續下去不大好吧。
他能看見,自己吧。
“你……”
“繼續。”
他聲音怎麽有些啞。
“哦。”
王唯一解開他的腰帶,視線不亂瞟,避開下腹那鼓囊囊的一坨。
但那東西尺寸實在是太過可觀,即便躺在那裏,也十分醒目。
竹簽不小心戳了他好幾次。
“要、要不你來?”
“那我就白被戳了。”
“……哦。”本來炸蛋那事兒她就有些愧疚,現在愧上加愧。
硬着頭皮上。
熬過這一關,底下的簡直不要太輕松好吧。
王唯一快樂地塗完藥汁,“晾一會兒就幹了。你現在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冒着草味兒,怪好聞的。”
拿着藥汁的手腕被扣住,殷長衍将她拉近,“離近一些,更好聞。”
這是一種信號,明明白白地說着他想要她。
可她不要。
是,那事兒熬過難纏期,到後頭會很舒服。但他身上都是草味兒,她新換的衣裳染上草味兒多可惜。
殷長衍說,“吃炸蛋起小紅點兒的時候有些癢。”
王唯一妥協了,“行吧。”
無比後悔考試那天盯着他咽下去五個炸蛋,剛才那兩個更是愧上加愧。
這種心理下,她拒絕不了他的任何要求。
王唯一頸項高高揚起,殷長衍舔到她的脖子,她瑟縮了一下。麻意順着後頸直襲上整個頭皮,每一根頭發揪着頭皮要立起來。
嘶,她新買的床單,染上藥味好可惜的。
她所有情緒都直白地寫在臉上。
殷長衍很貼心,笑了一下,單臂抱小孩一樣抱起她。
王唯一眼前世界瞬間降了好幾個度,雙手驚慌地摟住他的脖子,“你做什麽!”
殷長衍薄唇貼在她心窩處,熱氣撓得人發癢發脹。
“我不碰你心愛的床單。”
“真的?!”王唯一喜出望外。
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殷長衍把她抱到了屋外。
殷長衍長腿勾過來一個椅子,抱着她坐在他腿上。
“在、在這裏嗎?!”
“會被人看到的。”
“我們家沒有外人。”
……說的也是。
椅子上。
衣物交纏,兩人耳鬓厮磨,熱度不斷上升,空氣都是膠黏的。
皮膚變得很抿感,衣服上紋路摩擦都覺得異常粗糙。
王唯一手指撥開衣襟,卻被他按住。
先是迷茫,而後欣喜。
不做了嗎?
殷長衍靠近她,薄唇含了一下耳垂,熱氣吹到耳朵裏酥麻麻,“不會搞得你的衣裳滿是草味。”
王唯一腦子混混沌沌的,“……那也不錯。”
殷長衍将布料撕開一個口子,把自己送了進去。
待她适應一些,啞着聲音道,“看吧,藥汁沒染上你衣服。”
王唯一腦子要炸了。
本來在外面就夠令人提心吊膽的。他怎麽沒告訴她那玩意兒上也長小紅點兒了!!!
沒塗藥,于是觸感越發清晰。
王唯一皮膚發紅腦袋冒煙,身子軟成一灘爛泥直朝地上出溜。
要不是殷長衍扣住她的腰,她非得順着椅子腿兒滑到地上。
“客人在麽!”院子主人大力地拍了拍門,嗓子裏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客人,喜訊,喜訊吶!”
門上的鎖沒扣好,叫院子主人大力一拍竟然拍掉了。
于是他直接土門而入。
诶,小兩口吵架呢。
殷長衍王唯一衣服完整抱在一起,女方又隐隐有啜泣聲。院子主人只當他倆鬧了什麽矛盾,殷長衍正在哄媳婦兒。
王唯一整個人都不好了,害怕到身子直打顫。
她一打顫,殷長衍又能好到哪兒去。
輕抽一口氣兒壓住躁動,攬着王唯一讓她背對着院子主人。手輕輕地拍背,似是安撫,實則讓她咬松些。
“這大好的日子吵什麽架,我跟你們說一件天大的喜事。客人,明炎宗來信兒了,邀您明日進宗一敘。”院子主人拍了拍手,十分肯定道,“我琢磨着是您考入明炎宗了。一知曉這事兒我就立即前來報喜,您看方不方便将廚房門口挂的幹苞谷給我,讓我讨個頭喜。”
殷長衍沒聽過這個習俗。
“幹苞谷煮水喂給我兒子,我兒子就能讨到客人的頭喜。日後長大了也能像客人一般考入明炎宗。”
“你都拿走吧。”
“诶,好嘞。”院子主人點頭哈腰,取下廚房前頭挂着的幹苞谷當寶一樣揣在懷裏,“小娘子,別哭了。你夫君考上明炎宗弟子,你便是有天大的委屈都該過去了。”
走到半道又回頭對殷長衍說,“媳婦兒娶來是疼的,過日子的。怎麽能把人弄哭呢,快好好哄哄。”
“我會的。”殷長衍說。
院子主人特別貼心地幫兩人阖上院子門。
王唯一錘了一下殷長衍肩膀,“都是你,我沒臉見人了。”
“怪我怪我。你忍耐一下,我們盡快結束。”
王唯一忍耐了,但根本就沒有盡快結束。
聽到明炎宗的消息後,殷長衍表現得比平日還要兇狠。這股狠意與其說是意氣風發欣喜,不如說是人嗅到危險信息即将來臨的本能躁動。
王唯一讓折騰得夠嗆。
大半夜神志不清地被抱了回去。
第二天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睜眼的時候,殷長衍已經不在。想來是去赴明炎宗的約。
她衣服裏裏外外都被換了,新衣裳還是逃不了弄髒的命運。
王唯一餓了。
記得筐裏還有幾個青澀的桃子。
剛站起來,一股暖流滑下,順着腿滑出濕乎乎的痕跡,在地面上落下雞蛋清狀的點點斑痕。
啊啊啊啊,混蛋。
去吃兩個青桃洩憤。
院子裏。
王唯一大口啃桃子的動作一頓,視線下移,盯着又硬又青的澀桃。
她什麽時候換了口味,改吃這種酸不拉幾的東西。
難道……有身孕了?!
明炎宗。
李卿之單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捧着律典,告訴殷長衍讨論的結果。
與殷長衍同時出現在明炎宗的還有一個人,周靖。
由于某種原因,他也得進行加試。
殷長衍說:“可以,什麽時候開始?”
“現在。”李卿之指了指不遠處一座形如葫蘆的山,“山頂上有一個敬天鼎,鼎中有香,燃之可告天地。香能燃三個時辰。你把香帶回來,我便能告知明炎宗,殷長衍乃我宗弟子。”
殷長衍估算了一下路程,“這不難。”
“有一個人會伴你同行,你二人同去同歸。”李卿之說。
殷長衍看向周靖,周靖回了一個笑,“是他嗎?”
李卿之搖了搖頭,朝門外喊,“出來。”
門外走來一個鼻青臉腫、幾乎看不清五官的男人,除了錢璟還會有誰。
錢璟聲音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來,“殷長衍,我們又見面了。”
“嗯,又見面了。”
殷長衍并不意外,用腳指頭想也該知道趙宣不會放過他。
殷長衍身形很快,他在奔跑時,四周景色像色塊一樣快速倒退。
錢璟拼盡全力,也只能勉強保證不被落下太遠。
這就導致好多提前準備好的手段派不上用場。
無妨,他擅長攀岩。等會兒爬葫蘆山的時候才是弄死殷長衍的最佳時刻。
殷長衍爬葫蘆山。
錢璟不斷地踢松石塊,導致殷長衍好幾次滑下來。要不是身手靈敏,早就掉下去摔成一灘肉泥。
頭頂是一塊凸出來的三角岩。
殷長衍眸子微轉,手松開,身子順勢下墜踩在錢璟肩膀上。而後借力,身形高高一躍翻到三角岩上。
這就把錢璟甩出去數十米。半柱香時間內,錢璟拖不了任何後退。
夠了。半柱香時間,夠他爬到敬天鼎上取香。
三角岩上早早地坐了一個人,是周靖。
周靖見到殷長衍兩眼放光,“殷長衍,我們又見面了。”
殷長衍繼續爬。
周靖絮絮叨叨,“我看到你可開心了。你呢,見到我有沒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哈哈哈哈,你肯定有,就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他體型微胖,卻十分靈敏,半點兒不輸殷長衍。
錢璟拼着一口勁兒趕上兩人,好幾次手指差一公分便能抓到殷長衍的腳腕。
周靖低下頭,“诶,我在跟殷長衍說話,你總打什麽岔。再有下次,我就踩你。”
錢璟又夠了幾次。
周靖抿了抿唇,單手扣住牆壁,一腳踩在錢璟手指上。
“啊啊啊啊!”錢璟痛呼出聲。
周靖猶不滿意,腰部微躬、重心下移,鑲嵌寶石的鞋底在錢璟手骨上來回碾壓。
錢璟面色發白,疼到抖着唇說不出話。指甲蓋盡數碎裂橫插進肉裏。
周靖又補了兩下,擡起腳笑道,“對嘛,指甲蓋醜死了。肉乎乎、血淋淋的紅色才熱情洋溢。”
殷長衍大概猜到周靖為什麽同自己一道參加加試。
品性過于差勁。
錢璟撐不住,眼前一黑,眼睜睜地看着呈一灘爛泥的手松開石塊。
身子一頓,快速下墜。
要死了吧。
小命要搭在這裏了。
還沒拖殷長衍下來,還沒報複那個胖子,真他娘的不甘心。
手腕猛地被人揪住!!
錢璟愣了一下,驀地擡頭。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殷長衍的臉。
殷長衍:“你我二人同行,同去同歸。”
周靖抿了抿唇,“殷長衍,趙宣同我說,我們兩人誰先拿到敬天鼎中的香,誰就可以通過加試成為明炎宗弟子。那就是個廢物,只會托你的後腿。”
擡頭測了一下距離,踩着殷長衍肩膀借力,他剛好能躍上頂部取香。“我不陪你了,香是我的。你就乖乖地做我的墊腳石吧。”
周靖縱身去踩殷長衍。
還沒碰到他,突然竄上來一張鼻青臉腫的醜陋面容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腰,扯着自己往下拖。
周靖:“錢璟,你瘋了!我與你一道都是趙宣的人!”
“呵,我為趙公子做事,跟看不慣你完全是兩碼事。”錢璟說,“你有膽子踩我,就得付出代價。”
殷長衍,追你這麽久我累了。
讓我歇一會兒。
只一會兒就好。
你別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