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事◎
“要動手嗎?”殷長衍說。
“若你以為我在生氣,那你也太樂觀了。我不會讓你好過。你要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趙鵬重重地踢了一下木盆,轉身離開。
兩人撕破臉。
從這天起,但凡是殷長衍交上去的月事帶,都有蟲卵。
以芸娘為首的姑娘們大怒,扣掉月事帶所有工錢。
殷長衍連着五天口袋裏灌風。
找到望春樓,“鵬哥,你餓嗎?我家已經沒米開鍋。”
趙鵬這幾天也沒什麽進項,有一分郁悶。當然,這不能讓殷長衍看出來。“上頭不給我發,我拿什麽給你發。”
“你收起蟲卵,上頭就肯發錢了。”
“我不。”
殷長衍蹙起眉頭,“你沒錢領,我也沒錢拿,再這麽搞下去,我們兩敗俱傷。”
“我最多輕傷,但對你是致命傷。”
殷長衍擰眉。
趙鵬說,“你那是什麽表
情,要不是你給我下藥,我不會對付你,也不用搞到現在大家都沒錢拿。蟲卵我會一直放下去,直到你餓死。”
趙鵬暢快極了,等着看殷長衍氣急敗壞的表情。
殷長衍只是輕輕“哦”了一聲,“你對我娘子起壞心思,我如何能放任不管。”
指尖夾了一張紙,紙上畫着“耳朵”。
望春樓的“紙上有耳”。望春樓客人辦事兒時或多或少有些難以宣之于口的花樣,把花樣說給“紙上有耳”,姑娘們拿到“紙上有耳”就可以提前做準備。
小晴臨走的時候留下“紙上有耳”,以備不時之需。
“都錄下來了?”趙鵬面容平靜,眸中透着一股狠意。
殷長衍拎起紙點了一下,兩人的交談聲環繞四周,“嗯,十分清晰,并且聲情并茂。”
“找死。”趙鵬舌尖抵着牙齒,抄起棍子朝殷長衍走去。
在他的計劃中,先把殷長衍打個半死,然後撕了“紙上有耳”。這件事就按死在這兒。
可事實上,他連殷長衍的衣角都碰不到。
趙鵬不再自信滿滿,心頭唐突打起了鼓。
不可能,殷長衍這個窩囊廢怎麽會有這樣的身手。
太好了,抓到他的衣襟。接下來就是用木棍敲開他的頭顱。
一個極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殷長衍看了一眼天色,說,“我該回家做飯,你別再糾纏。”
修長雪白的指甲扣住他的手腕,分明沒用什麽力,他卻動彈不得無法擺脫。
趙鵬猛地意識到,他究竟有多自大才會認為自己抓住了殷長衍,根本就是殷長衍讓他抓。
劇痛從手上傳來,十指歪曲彎折成詭異的角度。
殷長衍“訝”了一聲,丢開他的手,“你的指縫中有蟲卵。如果學不會做事抹去痕跡,你的每一個行為、每一次呼吸都是往別人手裏遞把柄。”
趙鵬和殷長衍不合,故意在月事帶中加蟲卵的事兒傳遍望春樓。沒有姑娘願意要趙鵬經手的月事帶。
小晴提議,“芸娘,要不讓殷長衍直接送?他長得俊、洗得又幹淨,交給他我挺放心。”
芸娘滿意地輕撫着木香閣送來的床,風鈴木所制,趙公子一定會喜歡。
“認出風鈴木的人是叫王唯一吧,她跟殷長衍是什麽關系?”芸娘說。
“芸娘耳聰目明。”小晴笑嘻嘻道,“王唯一的夫君是殷長衍。”
“好,那就給她這個面子。”
“多謝芸娘。”
芸娘越過趙鵬,直接讓殷長衍送月事帶的事兒一下子就傳開了。芸娘是望春樓最為出色的姑娘,她的吃穿用度無一不是上等。
別的效仿不了,月事帶總可以吧。姑娘們紛紛放話讓殷長衍洗月事帶。
一時間,望春樓所有的月事帶都往殷長衍手頭上湧。甚至還有姑娘托人加錢,只為了把自己的月事帶送過去。
殷長衍五天的虧空一下子全補上了。
院子裏堆滿了幾乎快要冒尖兒的月事帶木盆,殷長衍掃了一眼,打包的動作一頓,“夠了,不要了。”
漿洗婆子們酸得要死,“那可都是錢,裝什麽裝。”
“洗不完。”
“少吃兩口飯不就能騰出空閑功夫,或者叫你家那口子幫着洗。”
“我得做飯。她不幹這個。”殷長衍搖了搖頭,兩手托起幾個木盆放到漿洗婆子們面前,“你們拿一些走。”
“你說真的?!這怎麽好意思。”漿洗婆子們喜出望外,有些不敢相信。
手快快地攀上木盆往自個兒身前圈,诶呦喂,怎麽這麽沉,壓在地上紋絲不動。
“我就說小殷貼心,有什麽好事兒都想着咱們。”
“長得又俊,幹活兒又利索,誰嫁給你簡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
“小殷,姨這裏有兩個柿子,可紅可軟,你帶回家跟娘子一起吃。”
叫家裏那口子過來搬吧。
後來,兩個人使了吃奶的勁兒,木盆分毫未移。
奇了怪了。方才殷長衍一個人扛得輕松地跟什麽似的,他們怎麽連推都推不動。
殷長衍背着兩大包月事回家。
行至半途,突然覺得後背軟塌塌、黏糊糊的。
放下包袱一看,軟柿子壓破了,甜絲絲的味道竄入鼻間。
路側右邊峭壁上有一顆歪脖子柿子樹,結得柿子又紅又圓。位置太險,常人夠不到,只有鳥禽叮啄留下的坑洞。
也因此柿子得以留存。
殷長衍手腳并用攀下峭壁,摘了滿滿一兜柿子。
王唯一坐在院子裏,腳邊擺了很多鳳仙花。
小晴買床的事兒辦得好,芸娘賞了一小包赤瑛粉。這東西色澤鮮豔明麗,摻入鳳仙花中染指甲,有流光溢彩的效果。
一拿到手,小晴就給王唯一送了半包。
王唯一別提多開心了。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女修,也有為悅己者容的時候。比起錦衣華服,修士間更流行給指甲上塗一層淺淺的摻了赤瑛粉的鳳仙花汁。
赤瑛粉價格高昂,遠不是她這種級別的弟子能肖想的。
忙活了一大早,調出三瓶鳳仙花汁。
總覺得顏色不對。
要是同門在就好了,他擅長搞這些東西,能調出最好看的鳳仙花汁。
腳步聲由遠及近,大門“吱呀”一聲推開。也是奇怪,殷長衍扛的東西越重,腳步就越輕。
“回來了。”王唯一頭也不擡。
鼻尖飄過一絲淡淡的月事帶味道,她下意識呼吸短促了一下。
殷長衍斂起眸子,離她遠了一些,拆開包袱抖散月事帶。
取來皂角罐子,袖子挽到肘部。家中唯一的凳子在她屁股底下,他蹲在大木盆旁清洗月事帶。
耳邊響起衣料摩擦聲,一截藕粉色碎花裙擺停在眼前。
正搓洗月事帶,手腕被一雙白嫩、秀氣的手拉了起來。
“小心髒……”殷長衍脫口而出,氣息細弱。
“殷長衍,過來一下。我有個好東西給你看。”
與其說殷長衍被拉起來,不如說他不抗拒跟着她走。
他被牽去井邊,王唯一舀起一瓢水沖掉髒污,拿帕子擦幹淨手。
“這叫赤瑛粉,混上鳳仙花汁,塗指甲別提多漂亮了。”先拿殷長衍試個色,哪個好看她就塗哪個。王唯一端詳了一下,“你指甲太長了,我給你修一修。”
回到屋裏,取了一把剪刀。
王唯一坐在小凳子上,殷長衍雙手擱在她膝蓋上方。
溫暖的陽光,靜谧的午後,院子裏偶爾響起修剪指甲的“咔嚓”聲。這種陌生的情境令他有些無所适從。
“好了。”
殷長衍剛要抽回手,就被她按住。
“怎麽走啦,我還沒塗呢。”
殷長衍停下動作。
另一只手垂在身側,拇指在指腹上來回摩挲了一下。往日是尖細的,紮人的。長度沒變,但是現在圓潤、平滑到令人有些不适。
細毛筆蘸了鳳仙花汁在指甲上輕輕勾勒塗畫,涼意透過指甲蓋減了一分癢。
王唯一小心翼翼地捧着手,神色認真的畫着。
色太重,跟剛挖過碳似的。擦掉擦掉。
太淡了,塗了跟沒塗有區別麽。換、換、換。
這個不錯,鮮而不豔,美而不俗。
“行,就這個。”
王唯一小心翼翼地将赤瑛粉兌了進去,細毛筆蘸了一些畫在殷長衍指甲上試色。
簡直美到炫目好吧!
換根手指頭試一試圖案。
鳶尾花好看。
怎麽她畫出來像是一坨屎盤在那裏。
塗掉塗掉。
王唯一塗第五根手指的時候,毛筆尖有些帶不起鳳仙花汁。擡眸一瞅,赤瑛粉将鳳仙花汁吃了透,瓶子裏已經見底。
所有的赤瑛粉鳳仙花汁都美到殷長衍手指上。
王唯一如遭雷劈,整個人愣怔在原地。
心口堵得慌,郁結地站起來。
恹恹道,“沒事兒了,你幹活吧。”
今天殷長衍月事帶洗得比平日快一刻鐘。
趁面條下到鍋裏,他解開布兜,洗了幾個柿子。
王唯一偷偷瞧,無比贊嘆自己的手藝,可真美啊。
美在他指甲上綻放,她能時時瞧見,也不算辱沒了用心調的鳳仙花汁。
這麽一想王唯一又快樂起來了。
“給我的?”王唯一接過柿子,又紅又亮。咬一大口,綿軟香甜,“好吃。”
吞了一個又一個。
殷長衍坐在爐竈旁,安靜地吃柿子。他手中的就比較小,有點兒澀,背後有鳥禽啄咬留下的坑洞。
吃完飯,殷長衍刷好鍋出門上街。皂角粉見底了,得再買一罐。
王唯一弄了一天的鳳仙花,身上沾着汁水,頭頂全是葉子,指甲縫裏還能摳出泥。
聽見大門“哐”地一聲關上,只當殷長衍去望春樓。望春樓離家有些距離,來回一趟得費不少功夫,剛好她洗個澡。
去廚房燒了一鍋熱水,用井水兌了沖洗身子。
舒服吶。
怎麽這個季節還有蚊蟲嗎?給她大腿內側偏後的位置叮了個包,怪癢的。
低頭瞧不見。
得蹲下,膝蓋分開看。
不知道跌打損傷藥治不治蚊蟲叮咬?
過于專注,沒意識到殷長衍進了院子。
殷長衍擱下皂角罐子,往房間走,門掀開了一個巴掌寬的縫兒。
愣怔一瞬,轉過身去。
王唯一腦子一熱,臉騰地漲紅。誤會大了!
聽她解釋,不是他想得那樣,她特別清白正經的一個人,做不出×慰的饑渴事兒。
“我腿後面被蚊蟲叮了個包,我看看它在哪兒好塗藥。你可千萬別誤會!”王唯一扯着脖子喊。
夜晚,子時。
擱平常這個點兒,王唯一早就睡得不知道天南地北。
今晚愣是一點兒困意都沒有。
殷長衍推開門,解開衣服上床。
床鋪的另一側凹陷下去。
他怎麽不說話。他要是不說的話,就換她來。這件事兒憋在心頭,她一宿都別想閉眼。
王唯一揪緊被子,打商量道,“今天洗澡,你什麽都沒看見。”
黑暗中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
“嗯。”
王唯一心滿意足睡覺,很快呼吸平穩綿長,有着細微的鼾聲。
殷長衍阖上眸子,本該入眠的時候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他看到了。纖秾合度的胴體,膚若凝脂、雪白滑膩,她受驚且羞,身體覆了一層湘妃色。而幹淨通透的眸子将誘惑壓了四分。
雷打不動、一覺睡到大天亮的王唯一做夢了。
接着昨晚那事兒。
夢中殷長衍沒走,定定地看着她。
最先是一根極輕極柔的蠶絲搭在指尖,等她注意到時,皮膚各處都擱着蠶絲。
蠶絲是殷長衍的視線。
原本像隔了一層在看別人,突然知覺、觸感、羞恥回歸本體,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殷長衍視線落在她身上各處。
臉通紅,皮膚覆蓋了一層湘妃色。
手忙腳亂急着遮,遮了上邊又顧不到下面。
算了,沒救了。
雙手攤開捂臉,自欺欺人“不認識我”。
一股暖流緩緩淌下。
王唯一睜開眼。
緩了一會兒平複心情。
這春夢做得高級,腿間還有實感。
灰色床單上多了一坨深色塊狀。
來月事了。
松了好大一口氣。她沒有懷上孩子!
悄悄揪着小被子輕掩住腿間,不能叫殷長衍知道,指不定得多尴尬。
又一波兒暖流,王唯一雙腿合攏。
黏答答的好不舒服,要清理。
他怎麽還不起床?
平日她睜眼的時候他早就出門了。
快要失去耐性,身側床鋪一輕,殷長衍坐起來。
身形雖薄腰線卻緊致,肘部擱在膝蓋上,手腕骨節分明、凸出來的一塊骨頭将皮撐出好看的弧度。陽光灑在修長的指甲上,赤瑛粉流光溢彩。
腿又直又長,在矮小的床鋪上不得不稍微屈起。
發絲散在腦後,惺忪睡眼有點兒空,估計腦子裏也是空的。
殷長衍頓了一下,轉過頭。
天邊剛褪去鴉青色,陽光射進窗戶,在殷長衍輪廓上鍍了一層金邊。
由于背光,他的表情不甚明晰。卻能肯定在看着她。
王唯一不自在,下身的觸感就越發明顯。知道他看不出什麽,但就是別扭,“你看什麽。”
“你來月事。”
他怎麽知道?!他為什麽能一臉坦然地說出這話。
“能聞到。”
還好還好,不是看到床單上的痕跡。呃啊啊,難堪,沒臉見人了。見鬼了,他會讀心?冊子裏怎麽沒提過這回事兒。
“是你太好猜。”
尴尬到想挖個地縫把自己埋進去,“……求你快從我眼前消失。”
殷長衍一走,王唯一從床鋪上爬起來,燒水清理自己。
墊了幾層草紙,去買換洗衣物。
院子裏的月事帶沒有一樣的,布也是花花綠綠,都是望春樓的姑娘們親手縫的。打聽了一圈,也沒有鋪子賣這個。王唯一買了布料和針線,對着它們頭疼一整天。
從入門到放棄,不會縫。
還是墊草紙吧。
扒下床單丢到盆裏清洗,血漬滲透進褥子。
……連床一起換掉,叫季川流給她挑個床吧。
殷長衍走過街口,裁縫鋪子老板正開門,“巧了這不是。這個月的布頭質量好,我給你留了點兒大塊的。娘子,給殷長衍拿來。”
屋裏嬌嬌俏俏地應了一聲,“哎。”
“我不要布頭。”殷長衍說,“有沒有細棉布?我買一尺。”
“沒問題。”
王唯一坐在小凳子上捏着針線縫月事帶,指腹上少說也有四、五個血洞,被紮得吱哇亂叫。
草紙又粗又硬,咯得那裏不舒服。而且很不耐吸收,沒一會兒就軟趴趴,稍微多夾一會兒就要爛在褲子裏。
門口傳來動靜。
“回來得真早。”王唯一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繼續縫月事帶。
要不是這玩意兒沒賣的,她才懶得縫。
布料摔在地上。什麽鬼東西,不縫了不縫了。
不行,得用。
不情不願撿回來。
指頭都要被紮漏風了。
縫了那麽久,布還是那塊布,沒一點兒月事帶的樣子。
絕望,繼續用草紙。今晚漫漫長夜可怎麽熬。
殷長衍拍了拍她肩膀。
抖肩甩掉,“煩着呢,別動我。”
“給。”
一個細棉布做的姨媽巾,針腳細密、鋪棉厚度适中,摸起來軟綿綿的。
“殷長衍你也太能幹了吧,簡直就是我的救星!!”王唯一歡天喜地捧着月事帶往房間走,感慨道,“你都不知道草紙有多磨人,我一定破皮了。”
破皮?哪裏?
殷長衍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