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子規渡(十)
除了剛離開山海域時被暗藏在海水下的元嬰妖獸攻擊之外, 銀脊艦船往後的路途都很順,行過大半程,安然無事。
“聽說守船修士正在排查船客。”上船後的第四天, 祝靈犀走進船艙的時候,帶回一個重磅消息, “守船的前輩懷疑船上有人和元嬰妖獸勾結,秘密收留了重傷的妖獸。”
申少揚第一個跳起來, “什麽意思?難道那只妖獸是船上的某個船客豢養的?特意趕在這一艘銀脊艦船出航的時候動手,是因為咱們這艘船上藏了什麽寶貝嗎?”
富泱和戚楓本來也為祝靈犀公布的消息震驚,聽了申少揚的話, 不知道哪個更讓人不知怎麽評價。
“元嬰妖獸性情桀骜, 兇性難抑,能馴服或豢養它們的修士,實力可想而知,必然比元嬰妖獸更強。若是有這樣的強者圖財,自己動手就夠了, 咱們這一船人,有誰能攔住嗎?”富泱給申少揚解釋,“可咱們到現在都沒見到那個修士,而且據說還藏在船上,想必實力不強。”
退一萬步說, 如果那個修士實在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決定就此收手, 那他現在帶着妖獸走, 又有誰能留下他?
申少揚想明白了。
“原來你們是懷疑有人勾結了元嬰妖獸, 甘為妖獸的走狗,為妖獸通風報信?”他說着, 忽然嘿嘿一笑,“不過,他們恐怕怎麽也想不到,就算守船的元嬰前輩不敵,咱們也還有曲仙君在呢。”
祝靈犀三人也會心一笑。
他們四個大約是這艘船上對自身安危最不擔心的人了,這天底下有什麽地方能比曲仙君身邊更安全?就算有一天五域崩塌,曲仙君身側也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毀掉的地方。
“這個消息已經傳出去了。”祝靈犀雖然不怎麽擔心,但還是很認真地告誡其他三人,“最近幾天直到下船前,船上都會有點亂,最好要小心一點。”
戚楓立刻表示:“那我在下船前都不出船艙了。”
祝靈犀欣慰地點了一下頭,又看向申少揚和富泱。
申少揚義憤填膺:“這個和妖獸勾結的修士實在是太壞了!我們可是在南溟上,沒有青穹屏障保護,随時都有可能遇到虛空裂縫,一不小心一船人就都死定了。在這種地方埋伏人,這不是要人命嗎?”
在扶光域小修士樸素的觀念裏:“搶劫財寶、謀奪寶物倒也罷了,為了搶劫財寶而害人性命,那就是罪大惡極了。”
祝靈犀有點遲疑,不确定他的意思,“所以?”
申少揚正義凜然地說:“我們要幫幫守船的前輩,找出那個和妖獸勾結的修士,為民除害!”
祝靈犀和戚楓窘然地望着他:這人哪來這麽多沒必要的使命感啊?
守船修士有元嬰修為,對這艘船有絕對的掌控之力,南極生物群以污二耳期無兒把以看最新完結文想要搜查出一只重傷的妖獸,不過是時間問題,他們築基的築基、金丹的金丹,過去添什麽亂?
“我們可以私下裏查。”申少揚激情不減,“我們偷偷查,如果發現端倪,就偷偷告訴守船修士——或者直接告訴曲仙君!”
祝靈犀神色微微遲疑。
她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和申少揚說清楚:如果曲仙君真的想插手這件事,那當初妖獸攻擊銀脊艦船的時候,仙君就該出手了。
妖獸在艦船上潛伏了兩三天,仙君絕不可能沒有發現,到現在也不曾和旁人說,只能說明仙君根本不想管。
祝靈犀雖然性格板正,但并不刻板,在某些方面尤其細膩,面對仙君這種視而不見的反應,她立刻便聯想到仙君寥寥言語間和上清宗的隐秘聯系,還有宗門內絕口不提仙君的古怪态度。
上清宗這一輩最出衆的弟子想到這裏,神色微凝,露出遲疑而憂心的神色:難道當年宗門和曲仙君鬧得很僵,把曲仙君得罪得狠了,讓仙君心懷芥蒂,這才對發生在上清宗艦船上的事視而不見嗎?
祝靈犀實在不認為和曲仙君為敵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确實應該查。”富泱忽然說。
祝靈犀和戚楓懵然轉過頭。
他們還以為打雞血的只有申少揚一個——怎麽富泱也這樣了?
富泱嘆口氣:“之前能劫銀脊艦船上的寶貝,現在打不過元嬰修士,誰知道這個妖獸還想要什麽?難保不會把主意打到我們身上,都說賊不走空,若不把妖獸找出來,我們每個人都有危險。”
申少揚和祝靈犀一起沉默。
有的人警惕元嬰妖獸,是因為正義感和危機感,而有的人警惕,是因為他真的可能被盯上。
祝靈犀終于也松口:“那我也和你們一起,争去早點把那個妖獸找出來。”
唯有戚楓打死也不願意出門:“我喜歡在沒有人的地方待着,讓我和那麽多陌生人說話,我還不如喂給妖獸吃。”
這種狠話都說出來了,誰也不好意思逼他出門,申少揚和祝靈犀、富泱約好,三人每天輪流在甲板上溜達,觀察船客,尤其留意那些幾天都沒開過門的房間。
自從船上有人和妖獸勾結的消息傳出來後,船客之間就失去了最初的和睦。
三人麽漫無目的地在甲板上轉了三天,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得到,倒是好幾次被卷入了船客之間的口角。
申少揚剛被卷入兩戶修士家庭的沖突裏。
他實在很倒黴,他只是蹲下來陪兩個六七歲的小修士玩了一小會兒,沒想到這兩個小孩玩着玩着就吵起架,一言不合就張牙舞爪,互相打得咬牙切齒,當兩對父母一起找過來的時候,又演變成父母孩子一起吵。
而他這個陪玩的路人,很不幸也被卷進這場糾紛裏,被雙方一起罵得狗血淋頭,他實在招架不住,蒙着臉悶頭就跑了。
“唉,那個妖獸什麽時候能被找到啊?”他在無人的角落裏蔫巴巴地嘆氣,“再這麽下去,大家真的會打起來的。”
身側一聲輕笑。
申少揚猛然擡起頭。
曲硯濃一襲白衣紫裳,漫然地站在桅杆邊,也不曾回頭,只是一味地望着晦暗夜空下的沉寂海水,讓人幾乎有些遲疑起來,不知道方才那一聲輕笑究竟是不是她發出的。
她不說話,只是沉沉眺望遠方時,別有一種幽婉,好似與從前的仙氣缥缈、煌煌赫赫都不同了一般。
申少揚有點不确定:“仙君?”
曲硯濃回過頭看他。
沉然的夜色披在她身後,像是她随手妝扮的輕紗,讓人感覺她随時都能融入這長夜,消失不見,再難尋覓。
申少揚不知道為什麽松了口氣。
曲仙君身上那股缥缈悠遠的氣息還是在的,雖然還有點陌生,但至少是他比較熟悉的模樣了。
現在的仙君看起來比尋常氣勢更盛,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就有種叫人喘不上氣的淩然,好像一簇正熾灼燃燒的烈火,要把她周遭的一切都焚燒成灰。
就連站在她的身邊,都成了一種極難承受的壓力。
“仙君,你怎麽在這兒啊?”申少揚硬着頭皮,裝着很鎮定從容的樣子問,“我們正在查船上隐藏的那只元嬰妖獸,比最開始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
其實到目前為止,他們三人的最大進展就是把銀脊艦船上的所有房間都認全了,記住了那些經常離開房間的面孔,基本排除了這些人。
除此之外,他們是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找到,但這不妨礙申少揚粉飾言辭,“如果運氣好,我們能在下船前找到那只妖獸。”
——如果沒找到,那就說明運氣不好,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曲硯濃有點想笑。
她雖然撒手不管這事,但也不是對船上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申少揚三人辛辛苦苦忙活了三天,連妖獸的影子都沒見着,居然還敢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說“運氣好就能找到那只妖獸”。
也難怪當初申少揚在鎮冥關裏敢對她裝傻了,膽子稍微小一點、行事稍微謹慎一點的修士都幹不出來。
她對她自己身上的變化一無所知,不知道她一颦一笑裏究竟有多少淩然鋒銳,明明什麽也沒說,卻叫申少揚坐立難安,只想低下頭。
衛朝榮在靈識戒裏嘆息。
“她一直都是這樣。”他語氣平緩,帶着一股不易察覺的偏愛,仿佛很公正地說,“檀問樞把她引得太冷酷鋒銳了,無論是誰,在她面前總是會覺得不自在。”
哪怕是當初還在魔域的時候,敢于靠近曲硯濃的修士也都極有勇氣,能站在她面前的愛慕者,往往也都極其執迷,從不知道“知難而退”“成人之美”。
衛朝榮想到這裏,嘴唇微抿,神色冷淡。
當初他還在魔域的時候,他花費了數不清的精力和時間,去打發那些心懷叵測又咄咄逼人的情敵。
她永遠不會知道,又或者是根本不屑于去了解,她的愛意和迷戀那麽稀少,只寥寥地分在他的身上,對那些不感興趣的人,堪稱冷酷地無視到永恒。
每一次,他竊喜又惶然。
如果有一天,她也像是對待那些不在意的愛慕者一樣無視了他……
衛朝榮幾乎是在一瞬間掐滅了這思緒。
他不願去想。
“她這人的氣勢實在太咄咄逼人,你就算低下頭不看她,她卻在你的心裏恣意橫行。”他總結。
申少揚吓得差點把頭搖成撥浪鼓,“前輩,我不敢、我不敢的,我心裏不敢有曲仙君,你不要試探我。”
衛朝榮:“……”
曲硯濃能察覺到魔氣的波動,知道他們是在通過靈識戒交流,只是她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她垂下眼睑,伸出手,遞到申少揚的面前,很順手地取下了申少揚手指上的漆黑戒指,也沒有什麽執意對話的意思,就好像做了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平淡地對申少揚說,“妖獸我已經找到了,但那個豢養妖獸的人有點古怪。”
她能輕易地察覺到那只重傷後的元嬰妖獸的痕跡,就算有人為它做了很多重繁複的遮掩也一樣。
可她沒能找到那個人的蹤跡,這不免讓她升起十二萬分的好奇,這才臨時決定插手這件事,站在了這裏,等那個人的出現。
“你來得這麽巧,那就先別走了,我帶你看看來的人會是誰。”曲硯濃輕描淡寫地說,“也方便你回去和他們一起讨論。”
申少揚看看曲仙君手裏牢牢攥緊、絕不放手的黑色戒指,再看看曲仙君連餘光也沒分給他一瞥的寫意,不由陷入深深的沉思:
仙君真的是在和他說話嗎?
——他怎麽就覺得不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