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煙回到房中, 只見給她準備的東西已經全都打包妥當,唯有寧無的那枚龍鱗, 孤零零的躺在枕邊。
“帝妃,要奴婢幫您收起來了麽?”機靈的婢女問道。
玉煙回過神:“不用了,留下吧。”
出去的時候, 她隔着窗戶看着床上的寧無,他依舊昏睡着,慕婵衣不解帶的在他身邊照料,滿臉都是心疼之色。
她在窗前停留一會兒, 終究是沒有進去, 而且,恐怕也是進不去了。
出了宮殿,送她去玉衡山的人也早就等着了, 只是這些人與平日那些鬼差不同, 人人一身玄衣, 鬼面遮臉,只露出一雙雙冷如寒潭的眼睛,身後還都背着一個黑色的長盒,也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
她從未見過這些人,竟不知道冥司有這樣的人存在, 但在冥司, 越隐秘的越可怕,這十幾個人恐怕都非等閑之輩。
為首一人見她出來,也不言語, 只是微微一彎腰,然後掀開簾子,示意她上轎。
“我想再去見一下我妹妹,能不能等一等。”她問道,玉映流了那麽多血,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但那人卻依舊掀着簾子,意思讓她立刻上轎,并沒有商量的意思。
她見狀便知自己已經被限制自由了,沉默了片刻後,還是上去了,同行的兩位侍女也一同跟進來坐下,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況。
随着轎飛起,她離冥司漸遠,但與此同時,她也看到冥司裏,不知何時竟然種了大片的桃林,只是它們似乎都營養不良,全都枝葉稀疏的,她回來的這兩日因都在房中,竟不知冥司種了這麽多的桃樹。
“那桃樹,誰種的?”她問道。
“帝君種的,一年種一棵,如今也有千棵了,不過可能是水土不服,這桃樹從未開過花結過果。”回答的依舊是那位機靈的少女。
她怔了怔,然後放下車簾,不再看那些桃樹。
她讓寧無受傷性命危重,已經被逐出冥司,以後這裏面所有的一切都不會與她有關了。
唯一有聯系的,也就是肚子裏的這兩個孩子了吧。
想到此處,她不由自主的将手放在小腹之上,雖依舊感覺不到什麽,但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玄衣人擡着轎子極快行走,但卻不是去玉衡山的方向,玉煙不由緊張起來:“你們這是要帶我去哪裏?”
“神君吩咐,要帶您去一處安全的地方。”機靈的少女答道。
玉煙看這身邊的這兩個年輕的女孩子,依舊是沒見過的生面孔:“是神君吩咐的?”
少女點了點頭:“神君說,帝妃此刻回玉衡山,恐又要遭小人暗算,所以讓我等暗中将您轉移至別處,玉衡山另有其他人扮做您而去,想必不久就可以将那些人抓住了。”
玉煙這才知道,自己離開冥司竟有這麽多的打算,只是為什麽沒有提前告訴她?
約莫半個時辰後,轎子終于停了下來,下轎看去,卻不由愣住,因為這個地方她來過。
這裏白雪皚皚,紅梅數株,紅梅之間幾座樓宇,是當年她和寧無新婚後的幾年,寧無舉辦冬日宴的地方。
這裏雖然風景絕美,但卻不是她喜歡的地方,因為她在這裏曾被寧無踐踏的尊嚴全無,除了徒步爬山将身上的香氣用汗浸濕了被他贈予那個集香人,他還迫她口舌之好,以及那晚他也第一次化龍,讓她生不如死。
所以,這裏也是她的屈辱之地。
她不明白為什麽父君母君要将她送來這裏,是有意還是無意?
應該是無意吧,畢竟她與寧無在這裏的那些隐秘之事,旁人并不知曉,其中冷暖,只有自知,并不關旁人的事。
兩個侍女手腳麻利的将房間收拾好,屋子裏也燃起了地龍,十分的暖和,屋外冰天雪地,屋內溫暖如春,雪山之上安安靜靜,的确是個适合修養的地方。
她在窗前坐了下來,靜靜看着那一樹樹的紅梅,等着将來的到來。
她到雪山不久,寧無也終于睜開了眼睛,他下意識的四處看了看,并未看見玉煙的身影。
但他并未問起她,只是茫然的睜着眼睛,直到又累了,才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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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天秘境。
“過來。”術攸向阿灼伸出手。
他顯然見到了闵序和玉映,卻并不驚訝或者惱怒,只是讓阿灼過去。
阿灼正要走過去,卻被闵序一把拉住,然後向術攸道:“術攸,這是我的女兒,這五百多年,承蒙你照顧了,如今,我們要帶她走了。”
這時候,那顆黑色的霧氣結成的頭顱終于有了一絲動靜,他扭過頭看向闵序,雖然看不清五官,但依然能讓人感覺到一種不屑的情緒。
“過來。”術攸又說了一句,只是此刻語氣已經加重。
阿灼身體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顯然是害怕的,于是想要睜開闵序的手走過去。
闵序自然不會放,他将阿灼抱起,但阿灼卻在他胳膊上重重咬了一口,然後掙脫他的懷抱向術攸跑去。
闵序和玉映心痛無比,孩子不認識父母,這是多麽難過的事情。
術攸像是很滿意,阿灼跑過去後,他便緊緊握住她的手,竟未責罰。
“滾。”他像是對闵序和玉映網開了一面,随即牽了阿灼的手就要離開。
玉映原以為他是暴戾之人,見到她和闵序必定要大開殺戒,卻沒想到他在接到阿灼後竟讓他們離開,好像是她和闵序打擾了他的生活一般。
“前輩留步。”她上前阻攔:“前輩,阿灼是我的女兒,為何前輩要将她強留身邊?”
術攸竟并不隐瞞:“因為你養不了她。”
玉映愣了一下:“我養不了她?”
這話什麽意思?
術攸又看向闵序:“你可以,但是你來遲了。”
闵序明白他的意思,自己雖然是阿灼的父親,但是沒有盡到父親之職,是術攸一直在撫養阿灼,此時他和玉映來要孩子,無疑就是人間那遺棄孩子的父母,待孩子長大後,又突然要拿回來,養父母自然是不肯的。
玉映看着骨瘦如柴的阿灼 ,然後問術攸:“前輩,我失去了記憶,并不知道是怎樣将阿灼給了您,但我覺得,絕非是我主動,所以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您看,阿灼已經五百歲了,現在卻還是小童子的模樣,這樣下去,她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前輩您有什麽要求盡可以提,只要我們能辦到。”
術攸的腦袋輕輕晃悠,似乎也在想着什麽,但最後還是拒絕了他們的請求要在阿灼走。
闵序見無法與他溝通,只好道:“ 既然前輩不願交還阿灼,那晚輩只能的罪了。”
火珠一動,闵序出手去搶阿灼,但術攸只動了動手指,周圍的黑影便如潮水般湧過來,瞬間将他們隔絕開。
這些黑影并無實體,趕不走打不着,卻又能有效遮擋住別的東西,闵序無奈之下,只好現出真身,巨大的鵬鳥沖入高空清嘯一聲,那些黑影紛紛逃處竄,很快術攸和阿灼的身影就顯露出來。
他果然賭對了,這些黑影本就是仙身魂飛魄散後的殘識,他們既然怕身為鵬的術攸,那也一定會怕自己。
術攸猛然回頭,見闵序如此,俯下身對阿灼說了一句什麽,然後一抖身體也變成鵬向闵序沖過去,只是,他這只鵬,是沒有頭顱的。
很快,兩只鵬便打鬥在一處,一只雖無頭,但有十幾萬年的修為,一只才六千歲,但也不容小觑,一時勝負難分。
玉映則趁機将阿灼拉在手裏:“阿灼,你還記得阿娘嗎?”
阿灼疑惑的搖着頭,顯然 ,她也是被抹了記憶的,但是鵬的頭顱并不在也就不能用眼睛攝魂,這裏又沒有其他活人,是誰能這樣做 ?
她握着阿灼的手,只覺十分的纖細,又問道:“你在這裏,都吃些什麽?”
阿灼下意識的舔了舔嘴:“未曾吃過東西。”
玉映又驚又疼,這五百年來,阿灼竟未吃過任何東西,也是,這裏荒蕪一片,哪裏有東西可以吃。
這也更加堅定了她要帶阿灼出去的決心。
天空之上,打鬥正激烈,玉映拿着玉髓也加入戰局,堅硬的玉髓與術攸相撞的那一刻,竟沒有傷術攸半分,術攸的羽毛竟如此堅硬,連玉髓都不能奈何。
這就是鵬的可怕之處麽?
但是,寧鈞也說過,侵天秘境如今也有自己的思想,而她是和侵天秘境簽訂了契約的,于是催動術法,将秘境的力量集中起來向術攸發動進攻,一時三人戰成一團。
但闵序和玉映誰都沒有想過要殺了術攸,因為他們看得出術攸是自己将自知拘禁在這裏,至于阿灼,他也是當女兒來養,只是這樣把阿灼也囚禁了,所以他們的目的只是限制住術攸,然後将阿灼帶走。
可就在他們酣戰的時候,誰都沒有發現,這裏又來了一個人。
“小姑娘,你是誰啊,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啊?”一個女聲問阿灼。
阿灼被這人突然的出現吓了一跳,回頭一看,只見是一個長相雍容華貴的女子,且眼睛也是金色,而且,她說裏還抱着一個木匣子,也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
“你是誰?這裏很危險,你快走吧”阿灼擔憂的的說道。
寧凝摸了摸阿灼的臉蛋,看着她頭上的兩支羽毛,笑道:“別擔心,阿姆命多着呢,死不了,你還沒告訴阿姆你是誰,家人呢?”
她看着阿灼的眼睛,是金色的,且十分的明亮,勝過她眼眶中的這雙,便也知道這孩子也是鵬,只是不知道是怎麽來這裏的,若是将她眼睛挖下來,估計自己的能力還會提升。
不過,她今日來的目的并不是挖孩子的眼睛,她是要将盒子中的頭顱為愛人裝上。
阿灼不懂人間險惡,指着遠處的天空說:“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我阿爹在那邊打架。”
她這樣毫無防備的将術攸和闵序他們的位置暴露了,惹的她身邊的那些黑影十分的焦急,他們紛紛想把寧凝趕出去,但是根本就靠近不了她。
不過阿灼因為常年與這些仙神的殘識生活在一起,所以也聽出他們對她的提示,于是小心翼翼的向一旁走去。
可還沒走幾步,寧凝就将她一把提起:“你要去哪裏,小孩子可不要亂跑哦。”
阿灼掙紮了幾下,根本就掙不過,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法,竟讓她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被提着衣領向前走。
雖然這裏光線很暗,那些黑影喋喋不休的也很煩躁,但寧凝的心情還是不錯的,雖然最後一刻她并沒有從玉煙的腦海裏看到最後的答案,但她十分聰明,自己根據哥哥的身體特性,竟然悟出了再次進來的方法,畢竟他們是親兄妹,而且都有九魂,定是有相同之處的。
寧凝邊走邊看向天空,上一次來到這裏,還是四萬年前,只是那次之後,她就再也進不來了,像是侵天秘境裏面被封死一般。
很快,她便提着阿灼來到三人争鬥的地方,見是闵序和玉映,不由奇怪他們為什麽會在這裏,她不想打草驚蛇,準備先悄悄離開一點 ,卻沒想到阿灼卻拼命叫了一聲:“阿爹。”
“閉嘴。”寧凝去捂阿灼的嘴,但還沒來得及捂上,只感覺身後一陣厲風襲來,于是立刻扭身躲開,這才發現刺向自己的是玉髓,是玉映聽到阿灼聲音後,下意識的救人反應。
“神母元君?”玉映和闵序見到她後,心中震驚不已,雖然聽寧無說起過綁架玉煙的人可能是神母元君,但怎麽也沒想到她會到這裏來。
不過,寧無也說過,玉煙告訴他,女子是為了救一個人,所以給冥司所有重要的相關人物都下了鈎,難道,她要救的人是術攸?
寧凝見身份隐瞞不住了,竟不慌不忙裝作驚訝的樣子:“你們怎麽也來這裏了?”
術攸此刻也從空中落下,見到阿灼被寧凝提在手中,手一伸冷聲道:“孩子給我。”
但他這樣一出聲,寧凝身上盒子裏突然發出響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面撞來撞去,想要出來一般。
術攸立刻後退,對闵序道:“攔住她,千萬不要讓盒子裏的東西出來。”
“盒子裏是什麽?”闵序問道。
術攸回道:“我的頭顱。”
可是,已經遲了,盒子已經被寧凝打開,電光火石之間,那與身體分離十萬年的頭顱直接飛向術攸的身體,而術攸竟是連動都動不了,只能任憑那頭顱接上。
“寧凝,你怎麽把我眼睛挖走了?”術攸不悅的說道,語氣散漫無禮,與剛才的術攸判若兩人。
這種情況,玉映似曾相識,當年闵序被鵬主宰的時候,也是如此性格不同,而術攸也是鵬。
山洞中。
閉關的道德天尊猛的睜開眼睛,在外伺候的青兕立刻走了進來:“天尊,發生什麽事了?”
天尊神色嚴肅:“天道往複了,你立刻去冥司通知神君一聲,恐有大量傷亡,讓冥司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