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煙的這一問, 自然是引起了女仙們的不滿。
“帝君的尊名,豈是你一小小地仙能叫的麽。”徐師姐訓斥道。
玉煙低低笑了兩聲, 原來他已經是執掌冥司的帝君了,可卻還瞞着他的身份,瞞着她家人魂飛魄散的事實。
想來, 也是怕她求着他什麽吧。
他唯一沒有遮掩的,是對她還有興趣。
這徐師姐說的沒錯,她就是他的玩物,放眼三界, 恐怕再也找不到像她這樣聽從他, 順着他,不會說一個不字的人了。
而且,他知道的, 家人就是她的軟肋, 所以他告訴她, 玉家的人都還活着,這樣她一定會乖乖的呆在他身邊,繼續那無止盡的……
“你笑聲什麽,是覺得本仙沒有資格訓斥你麽?”那徐師姐顯然是沒有被人這樣無視過,竟推了玉煙一把。
玉煙一個趔趄, 幾乎要摔倒, 一只手迅速的拉住她:“小心。”
她回頭看了看,拉住自己的是那個叫綠薇的姑娘,她記得精怪們說過, 綠薇其人,無極老母最鐘愛的小弟子,容貌絕色,家世顯赫,自身修為極高,與冥君,最是般配。
“你沒扭到吧,對不起啊。”綠薇道着歉。
“我沒事,謝謝你。”她想,這女孩,真是個好姑娘,嫁了寧無,定不會被委屈。
她道了謝,轉身向來時的路走去。
可不知為何,心髒處卻密密的痛着,痛的她幾乎不能呼吸。
自己這是怎麽了?怎麽會這般的難受。
“仙子請等一下,能請你幫一個忙嗎?”綠薇叫住她。
她停住腳步:“什麽忙?”
綠薇道:“仙子是桃仙吧,能否請仙子幫忙讓這玉露美人再……再長的好一些?”
她回頭看向綠薇,只見她臉上兩片羞澀的紅霞,眼中也滿是小女兒家的期待。
“好。”她輕聲答應,然後伸手握住一根桃枝,那本就透着胭脂紅的桃子更加的鮮豔欲滴。
“謝謝仙子。”綠薇欣喜着去挑選那最大最好的桃子。
可是誰也沒有再想一想,再問一問,為什麽這瘸腿的女仙正好是桃仙。
或許,她們以為那仙去的玉衡山玉煙不可能再複生。
亦或者,她們根本就不希望她複生。
走在大街上,身邊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熱熱鬧鬧的,唯有她冷冷清清,與這熱鬧半分關系也沒有。
正當她準備進客棧的時候,一個熟悉又驚訝的聲音響起:“是玉煙嗎?”
玉煙亦是心頭一震,她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裏聽到這個聲音,她怔了那麽一會兒才轉過身去,見到來人不由笑了笑:“雲哥,好久不見。”
裴雲也裝作十分驚喜的走到她身邊:“玉煙,真的是你,你……你還活着,我以為你……”他說着說着就流下兩行眼淚。
玉煙卻靜靜的瞧了他一會兒,然後才拿出棉巾遞給他:“雲哥你以前可是流血不流淚的,怎麽就哭起來了?”
裴雲忙擦了眼淚:“因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此時再見,實在是又開心又難過。”
玉煙道:“開心什麽,難過什麽?”
裴雲:“開心是因為能夠見到你,難過的是,玉家如今你只剩你和玉承了。”
“玉承還活着?”她暗淡無光的眼睛裏,終于有了點光。
裴雲點了點頭:“是,一直都活着,你……不知道麽?”
他的話語裏是試探。
玉煙搖了搖頭:“我……我還不知道。”
裴雲神色哀傷:“還好玉承活着,若是他也不在,玉府就只剩你了。”
玉煙情緒激動,玉承還活着,竟然還活着,真好,這真是她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可是,她卻不能立刻去見。
好一會兒她才又問道:“雲哥你怎麽會來齊州的?”
裴雲道:“這裏是夫人的故鄉,聽聞今年這邊的玉露美人長勢極好,所以就來看看。”
“你有心了。”玉煙說着,眼睛卻不易察覺的向四周看了看。
而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裴雲出現的太突然了。
她還記得千年前客棧的那一幕,寧無信誓旦旦裴雲是取魂之人,王厭更是用生命起誓沒有誤判,但那時,她是堅定的站在裴雲這邊的,認為一切都是誤會,都是別人的陷害。
可那天因為他的出現,她被寧無遣回冥司,剛出宣城就被和寧無打賭的那個男人截走,又遇到那可以用眼睛控制仙神的神秘女子,最後在應龍族的宗勉府中醒來。
如果他那天沒有出現,這一切都根本就不會發生的。
可他偏偏就在那裏,而且當着寧無和那麽多人的面将求救的眼光投向她,他明知道寧無不喜她和他的接觸,甚至,玉映和闵序就在他身邊為他止血,可他卻沒有對他們說一個字。
“雲哥你是什麽時候到這兒的。”她問道。
裴雲回道:“已經到了兩天了。”
她笑了笑:“就你一個?身邊也沒個陪着的人?”
裴雲目光溫柔:“是,就我一個,你呢,怎麽獨自一人在這裏?帝君,沒有跟來麽?”
她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但神色卻還自若:“你怎麽知道,我是獨自一人?”
裴雲嘆道:“因為若是帝君在,咱們就不可能站在這說話了。”
她心想,你既知他不喜,當初又為何要那般,當下,心中就防備起來。
以前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一起長大的裴雲會有這樣的心機,可發生這麽多事後,她不得不多個心眼。
尤其是那日紅衣女子要來抓她的時候,那個出手救走紅衣女子的男人,可是像極了他。
她心中雖如此想,但語氣還是平靜的:“午時了,不如我們找一處地方吃飯吧,也正好說說話。”
“好。”裴雲自然不會拒絕,甚至因她的主動邀請,他覺得自己在她心裏還是有地位的。
而且,在他心裏,玉煙善良,心思單純,他們又是一起長大,她此刻又是重生歸來,心裏應是對寧無滿滿的恨意,一時也不會懷疑到他頭上。
兩人正向酒館走去,忽然天空暗了下來,一陣邪風刮起,風沙四起,行人們紛紛以袖遮面。
玉煙覺得奇怪,好端端的怎麽就有邪風的,當即也警惕起來,那緊貼她心口的龍鱗也感應到她的心思,随時準備暴發而出。
裴雲也覺異常,以為是有妖邪來犯,可仔細瞧去,卻又看不見什麽。
但玉煙卻看見了,她看見街上一個衣衫褴褛的女童,六七歲的年紀,骨瘦如柴,雜亂的頭發裏插着一支顏色極其漂亮的金色羽毛,她一蹦一跳的從路上行人的身體裏穿過,似乎很是高興。
更似,看不見別人的存在。
她張了張嘴,下意識的想喊出一個名字,可不知為何,卻怎麽也想不起那幾個字。
但她直覺,這個女童,她一定見過。
“等一等。”她向那個小女孩快速飛去,可小女孩似乎并未聽見她的喊聲,依舊蹦蹦跳跳的向前行,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風沙裏。
“玉煙,你在追什麽?”裴雲不解的問道。
玉煙指着女孩快要消失的方向:“那個孩子你看到沒。”
“哪一個?”裴雲根本就看不見前面有人。
“衣衫破爛,頭上插着一根金色羽毛的那個。”玉煙急的直跺腳。
裴雲依舊看不見:“你是不是看花了眼,那裏并沒有什麽頭上插着羽毛的孩子。”
玉煙疑惑着:“你看不見?”
裴雲搖了搖頭。
玉煙奇怪,明明那個孩子就在前面,既然自己能看見,身為仙人的裴雲,怎麽會看不見?
玉露美人桃園。
綠薇摘了滿滿一筐桃子,每一個都是她精挑細選的,她想,冥司那帝君,一定會喜歡。
“奇怪,怎麽無端起了這麽大的風了。”賀師姐疑惑的看着天。
綠薇也擡頭,果然烏雲密布,但又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倒像是什麽郁結之氣。
“某非有妖邪來了?”賀師姐警惕的說道。
綠薇搖了搖頭:“并未感覺到妖邪之氣。”
可她剛說完就感覺身體一陣冰冷,似乎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穿過了身體。
可她是無極老母最得意的小弟子,若是身體被什麽東西穿過,她怎麽可能看不見。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剛剛的的确确有一個頭插羽毛的小女孩走過了她的身體。
“好了,這裏就是齊州桃園了,你們兩個快吃吧。”一個童聲說道,而這說話的孩童,赫然就是被闵序當做女兒的孩子,她頭上插着的正是闵序送的那根羽毛。
在她身邊,依舊是黑氣彌漫,根本就看不見什麽桃樹桃林,可卻又兩個黑色的人影卻十分激動,伸手小心觸碰着什麽然後喂進嘴裏,似乎真的在吃桃子一般。
“這下你們滿意了吧,以後可不要再哭了哦,都是爺爺叔叔樣的年紀了,不能像小孩子一樣。”女童又說道。
然後,她用力的嗅了嗅,十分疑惑:“究竟什麽是桃子呀?好想親眼見一見啊。”
她竟然,是看不到身邊桃樹的。
準确說,她是看不到除了黑氣之外的任何東西的。
玉煙又找了許久,并未再見那女童的蹤跡,只得罷休。
酒館裏,裴雲殷勤為她夾着菜,兩人吃了一陣,他猶豫一會兒後才小心問道:“玉煙,我聽說你投了空空潭?”
玉煙并不意外,只要知道她死了的人一定都會問這個。
“是。”她回道。
“那你還記得你是怎麽活過來的麽?”裴雲又問道。
她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裴雲自飲了一杯酒,神色蕭索:“如果你記得該多好,這樣王爺王妃和世子、三公主,便都可以回來了。”
玉煙心一酸,眼神又落寞下去:“即便我記得,他們也回不來的。”
“為什麽?”裴雲不解。
她卻搖了搖頭:“沒什麽,不說也罷。”
她想,父親玉映他們活着的時候,寧無闵序尚且沒去救,又怎麽在他們死後再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