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這日,謝忱忽然發現十嬰在焚燒某些東西,定睛一看,東西居然還是從自己送給她的納戒中取出的。
“你不喜歡?”
“不是。”十嬰的收集癖是在十世輪回中産生的,由于每一次都看見自己在乎之人以各種方式死在自己的眼前,因此十嬰有了收集癖,什麽破爛玩意兒都想撿回去,想着說不定那天用上了。
就連人類上貢給她的紙筆都留下了,沒道理容不下這些小法器。
很快,謝忱就發現了其緣由:“你燒的都是有關滄瀾道君的遺物。”他頓了一下,斟酌開口:“你們……恨他嗎?”
“不恨啊。”十嬰爽快地回答,“只是讨厭,讨厭到要取他們性命而已。”
“有什麽不同嗎?”謝忱不解,“畢竟都讨厭到取他性命的地步。”
“那不一樣。”燒完東西後,十嬰幹脆地往後倒,将謝忱當成了軟椅,謝忱無可奈何地将人攬住。
十嬰給他舉例:“比如荷風道人,那就是恨。無論是第幾世,但第一世莫歸道因她而死,所以每一次每一次,無論她的計謀有沒有得逞,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先下手為強弄死她永不超生。但滄瀾不同,若他不來妖界招惹我,我就放任随他去了。”
謝忱攔着十嬰的手緊了緊,“滄瀾道君……是個什麽樣的人。”
十嬰頭頂的狐貍耳朵動了動,一條尾巴悄悄纏上了謝忱的手臂,“吃醋了?”
此時的十嬰已經能熟練地順毛了,仰着頭捧起謝忱的臉,“放心,他不如你。”
沒有騙謝忱,滄瀾那個死人……還真不如他。
*
負蒼說,在她被獻祭于【天光隙】後,滄瀾飛升失敗而亡,她并不驚訝。
她很早的時候就猜到,滄瀾飛升會失敗。
那是發生在她要被拿去填補【天光隙】的時候。
那是她還沒有名字,那時滄瀾還會叫她妖王。
那一夜,滄瀾将她放了出來,陰森森的長纓槍伫立在蒼茫無邊的雪原之中,更添幾分肅殺。
“妖王,我需要你去填補【天光隙】。”
長纓槍被插在雪地裏,一動不動。
按照往日來說,妖王是不會理會他的。
那時還是蠻荒,修界的神獸,妖獸,人修,各方勢力混雜,勢同水火。而滄瀾就是人修中的佼佼者,面對來冒犯的妖物,他都會毫不留情地斬殺。而不來犯的妖物,人修也會因為自己的貪欲而主動找上門殺死。
在人修的眼中,非我族類,皆是可利用的資源,更何況人修有時候都拿自己的同族煉制萬魂幡,更別提只是斬殺一些妖獸了。
人修捕捉妖獸大多只有兩種用途,一是契約成為自己的妖寵,來日成為自己的一大戰力,二則是需要其血肉價值連城。
可滄瀾不同,他是個器修,且獨愛以妖獸煉器。一件再高級的法器,也不過是死物,得經過多年的蘊養才能生出靈智,可在滄瀾的手下,他用開靈智的妖獸煉器,原來的魂魄則變成了器靈,不知節省多少時間力氣。
被他打敗又還活着的妖獸,願意臣服的就成了他的契約獸寵,而某些這種硬骨頭就被扒皮拆骨拿去煉器。
比如妖王。
妖王并不想理他,可今夜的滄瀾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居然問了一句。
“你恨我嗎?”
一陣微風拂過,長纓槍尖端就出現了一道倩影,赤着足尖抵在槍鋒之上,翩長的狐尾散落飄動,溢出微微的靈光,在蒼涼的月光下更顯神秘。
“你惡心到本王了。”
“如此……”滄瀾垂眼,“你應該是恨我的。”
“你犯病了,在自說自話什麽鬼?”妖王一張嘴毒得很,挑眉,“別擅自揣測本王的心思,本王不恨你。”
滄瀾眼底的情緒一怔,像聽見了什麽天方夜譚一樣,眼中竟然有幾分動容:“你……居然不恨我?”
“本君可是将你從妖界拘來,拆骨扒皮放血摧肉煉制成器。”
“本王正是被你拆骨扒皮的對象,倒也不必重複一遍給我聽。”
妖王的臉色出乎意料的平靜,這讓滄瀾忍不住後退兩步,“你在耍什麽花招,依你火爆的性子,應當與本君糾纏激戰起來。”
妖王才覺得滄瀾奇怪,“本王不是一直都那麽做的嗎?你以為你上次與你師兄鬥法負傷遲遲不愈是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本王悄悄對你下毒了。”
妖王攤手,“我可是除了弄死你以外,別無二心。”
滄瀾:……很好,還是那個妖王,沒有被奪舍。
“但若說到恨……”妖王話鋒一轉,“你為什麽覺得本王會恨你?”
“妖界弱肉強食,敗者被啖其血吃其肉是很正常的事,”妖王伸出一抹嫣紅的舌尖,狐貍眼戲谑地挑起,“被本王下肚的妖怪,數都數不過來。”
妖王可不是在吹噓,化成原型之後,她一口能吞十只大妖。
“本王輸得起。”她懶洋洋道。
輸……得起?
滄瀾渾身一震,宛如一道驚雷落下打破了他的心結。
“倒是你……”一個閃身,妖王出現在了他的身側,女子嬌豔的面龐離他極近,但滄瀾卻知道那并不是什麽美人,而是一柄美人刃,“前幾日……你飛升失敗了吧?”
“你……”滄瀾揮袖子,一柄長劍從袖口劃出,淩冽的攻勢朝妖王攻去。
這點小伎倆頂多算熱身,妖王沒費多大力氣就躲開了。
“哼哼,惱羞成怒了?我可是都看見了,沒料到吧,你将所有的法器都抛下,獨自躲入深山,為的就是想測試一下以自己如今的實力能否飛升成功,但很顯然……”妖王幸災樂禍,“你失敗了,甚至連天雷都未引來,就失敗了。”
滄瀾:“自作聰明。”
“我可是妖王,一草一木,一蟲一獸,所有妖族皆是本王的耳目。”
滄瀾默不作聲,妖王也懶得繼續理他,在打算回到長槍之中的時候,滄瀾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本君好像被天道厭棄了。”
妖王停下了腳步。
滄瀾的聲音還在繼續:“本君只是剛釋放出壓抑的修為,就感知到了天道的注視……它似乎在評估本君該受多少道天雷。而最後的結果是,一百零八道赤雷。”
紅色的天雷,乃天譴。
“它言:本君殘害生靈無數,理應如此下場。可笑,何其可笑,”滄瀾皺眉,“本君一生光明磊落,匡扶弱小庇護一方土地,竟然落到天譴的下場……難道不可笑嗎?”
妖王挑眉,“難怪,你舍得将我拿去填補【天光隙】,外人想求你滄瀾道君煉制一件法器,無不是條件苛刻,如今卻大方地舍得讓我這個火靈之源煉制成的武器拿去填補【天光隙】……哈,你是在贖罪?”
“做樣子給天道看?好讓飛升之時的天譴少些?”妖王咯咯地笑個不停,“還真是窩囊啊,滄瀾。”
雖然妖王嘲諷他也并非不是一條兩天的事了,可如今被一眼瞧穿了自己貢獻出火靈之源的動機竟然是示弱,也未免太難堪了。
他正欲動手,教訓一下這個目無尊卑的器靈,可妖王卻忽然問道。
“滄瀾啊滄瀾,你那日打算飛升,為何不帶上所有的護身法器,又為何不請來自己的師門為你護法?”
滄瀾不言語。
妖王笑得更開心了,“因為你怕,我們趁你病要你命,對麽?”
“你是人類修士至強者,但你衆叛親離,如今連你一生所追求的飛升之道也覺得你是惡人,滄瀾,你可真失敗啊。”
攏在寬袖中是手緩緩握成了拳,滄瀾罕見地有幾分動搖,他并不是什麽大善人,可也不至于落得衆叛親離的下場,那未免也太過荒唐。
他強撐着辯駁:“雪芽,雛瑩……本君還不至于到衆叛親離的地步。”
“嗯哼,那兩只傻鳥倒是喜歡你,但你……飛升的時候為何不把她們帶上?”
雪芽,雛瑩,一只是遠古靈植通天木的嫩芽,一個真身為三足金烏與其它妖獸的混血後代,如今都被滄瀾收為妖寵。
“是不是擔心,總有一天,那只傻鳥會發現,它們一窩都被你殺害了,只有她一個被你孵化出來,而後認賊作父。”妖王語氣輕慢,帶着濃濃的戲谑,“滄瀾,他們滿心依念你,但你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所以你從來不敢交付信任給任何人,還是真是……可憐。”
下一刻,一滄瀾為中心爆發出偌大的氣流,靈力直接在原地炸出了一個深坑。
揮手之間,妖王就被收回了紅纓槍之中。
妖王并不生氣,反而因為戲耍了一頓滄瀾而心情大好。
而那個猜測也越發篤定……滄瀾飛升一定會失敗。
倒不是因為如天道所言,他殘害的生靈太多。如今這個妖魔橫行的世道,那個能一路走到渡劫期的修士不是滿手鮮血。
滄瀾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他輸不起啊。
——僅因為外界幾句,他開始對自己所選着的“道”産生了動搖。
本心一旦迷失,就會産生心魔。
人族真是很奇怪的生物,他們一點也不夠灑脫,就算是大善人也貪婪至極,既要又要,左右糾結,反倒最後因為那無用的善良害死更多的人。
這樣矛盾糾結的人類,妖王見了很多,直到她在芸芸衆生中看見了一人。
然後,她抓住了他,問他:“謝忱,若是你遇此局面,該如何是好?”
謝忱沒有猶豫了幾秒,實話實說:“其實我已經遭過天譴了。但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天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