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将沈宴送後,這才回到屋裏,将那紙鶴拿了出來。
她正準備輕點一下鳥喙,卻忽然看到紙鶴左翼上有一枚小小的雲紋。
“這是……”林淮手上的動作一滞,雙眉也随之蹙起。
她原以為紙鶴是蘇衍所寄,直到看見這枚雲紋後,才反應過來,紙鶴并非來自蘇衍,而是來自于另一個人,雲我無心。
雖沒有确鑿的證據能證明雲我無心便是裴秀,但林淮早在心裏給二者劃上了等號。
她不明白雲我無心為何在這種時候傳信于她,猶豫了片刻,這才緩緩按了一下鳥喙,耐心等着下文。
“今夜子時逐風樓,邀君一聚。”
紙鶴裏傳來這簡短的一句話,卻讓她更迷茫了。
逐風樓是一座酒樓,位于扶風城北,常年笙歌鼎沸,燈火通宵,若說雲我無心居心叵測,紙鶴傳信是一個陷阱,他又偏偏選在這麽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若說雲我無心不過想邀她一聚,并無他意,為何會選在這個時候。
更何況,他現下應該在南華山才對,怎會出現在扶風。
林淮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這個約,她赴還是不赴?
林淮沒有忘記,當年雲我無心曾向她讨過一滴血,她不知這滴血究竟有何用,可這無疑是一種潛在的隐患。
她擔心若自己不肯去赴約,只怕還會有別的事情發生。
思及至此,林淮先是傳了一封信給蘇衍,将目前的情況與他大致說了一番,然後将手裏紙鶴收進袖中,猶豫了片刻,決定前去赴約。
林淮依約來到逐風樓,尚未開口詢問,便見一名女子緩緩朝自己走了過來。
“主上已等候您多時,姑娘請随我來。”
林淮看了一眼這名女子,只覺得她身上一種說不出的詭異,眼有白翳,面無表情,像極了當年出現在蜃景城裏的無目人。
“多謝。”林淮雖有些不安,但還是點頭應下,跟着女子朝樓上走去。
女子将她帶到逐風樓的一間廂房,在門上輕叩三下,“主上,人已經帶到。”
“進來。”
門裏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女子得令,這才推開門,邀請林淮入內。
林淮剛踏入房內,她身旁的那名女子就開始漸漸變薄,最後化作一張紙人,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見狀,她便蹲下身來,撚起地上的紙人,仔細一看,果然和三年前所見到的紙人一模一樣。
一直萦繞在心中的疑惑,終于得到了解答,當年出現的無目人确實出自雲我無心之手。
她擡頭看向那位始作俑者,卻只看到一個背影。
“先生今日相邀,不知所為何事?”林淮起身,淡淡開口。
雲我無心負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并無要事,不過是想與故人一敘而已。”
林淮看清他的臉後,陡然吃了一驚,只因這張臉并非是平平無奇的雲我無心,而是如瑤林瓊樹一般的裴秀。
“坐。”裴秀行止桌前坐下,又示意她入座,“何必如此驚訝,你不是已經猜到了。”
林淮的确已經猜到二人之間的關聯,卻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坦然。
她頓了頓,這才走了過去,在裴秀對面入座。
“我不知該如何稱呼您。”林淮将紙人放到桌上,不去看他。
“名字不過身外物,你若是不習慣,大可稱我為雲我無心。”裴秀撚起紙人,看向她,“為何不肯轉過頭來,莫非裴秀面目之可憎,讓你寧可對着牆壁,都不願看一眼?”
“我不知該怎麽面對您。”林淮轉過頭來,視線卻一直落在裴秀手裏的紙人上。
裴秀笑了笑,也不勉強她,只是拿起手邊的壺倒了一杯茶,推了過來。
林淮接過茶,卻沒有立即喝下,而是用手在杯緣摩挲着。
“多年未見,我從未想過,你我再見時竟會是這般情形。”裴秀将手中的茶一口飲下,“當年你曾言,待你心願達成之日,還要與我煮茶論道,共話桑麻。而如今你心願已成,卻是不肯再履行承諾了。”
聽得此言,林淮猛地擡頭看向他,“裴秀,你究竟想做什麽……”
她清楚的知道對方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邀她前來絕非敘舊這麽簡單,然而這人總是在與她繞圈子,不肯透露真實的想法。
煮茶論道,共話桑麻,這句從他口中說出來,竟是那麽的諷刺。
“蜃景城裏的無目人,花朝城裏潛伏在暗處的人,以及長風送月樓裏卻發生的異樣。我一直不明白,究竟是誰想要取我性命,如今總算是懂了。”林淮說。
裴秀放下手中的茶杯,說:“林淮,你可知曉,在你的身上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林淮不語。
“你既然認為這些事都與我有關,卻還是肯赴約,這是為什麽?”裴秀問,“被至親之人逼上絕路,再世為人後,分明可以取走他的性命,你卻選擇放過他,這又是為什麽?”
裴秀不等她回答,便兀自說道:“因為你太過重情,而這并非是一件好事。”
話音剛落,林淮便感到右眼一陣劇痛,她立刻捂住右眼,想起鏡裏所看到的紅痣。
“錯,重情并非是我的弱點,所謂的弱點不過是當年落進你手裏的那滴血。”林淮不禁冷笑,“即使今日不赴約,你也有千百種辦法讓我就範。”
裴秀起身走到林淮跟前,看着她痛苦的神情,“想不想知道當年為何我會出手幫你?”
他指了指林淮的雙眼,輕聲說:“那個時候,我從這雙眼睛裏窺見了瘋狂,可現在,這份瘋狂卻消失了。”
裴秀每說一句話,林淮便感到右眼的痛意更深了一分,可對方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
“連自身的記憶也能幻化成型,蘇衍果然是斂骨吹魂引最合适的宿主。當年我用縛咒鎖住了他,可他卻将自己困在幻境中,連我也無法靠近半步。直到你的闖入,幻境才得以打破。你在無意中幫了我,卻在無意中破壞了我的計劃。”
林淮心裏咯噔了一下,“你在長風送月樓裏幹擾我,是為了對付藏在我身上的那枚鈴铛。”
裴秀颔首:“你的性命對我來說毫無用處,可對蘇衍來說卻是意義非凡。你雖打破了我的計劃,讓他不再受制于心魔,可也讓我找到了另一種牽制他的方法。”
右眼傳來的劇痛讓林淮臉色蒼白了幾分,她忍着痛意,說:“恐怕世事并非都如你所願。”
“你猜,他多久會來?”裴秀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着,語氣裏透出幾分戲谑。
這個問題林淮無法回答,只因右眼傳來的劇痛讓她根本說不出來話來。
“血蠱滋味可不好受。現在你不過是眼珠子痛,可随着時間的推移,它會滲入你的五髒六腑,然後擴散到你身體的每一處地方。”裴秀從乾坤袋裏拿出一枚傳送石,“別擔心,看着你如此痛苦,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
他往手中的傳送石注入靈力,那枚毫不起眼的石頭立刻光芒大作,将二人重重包圍。
“蘇衍人在南華山,可扶風與南華山相距甚遠,為了不讓你如此痛苦,我只好親自帶你過去找他了。”
語畢,傳送石所發出的光芒更盛,下一刻,二人便從原地消失了。
他們被傳送到那南華山後,并沒有回裴氏仙府,而是來到了一處洞窟之中。
林淮跟着裴秀走進洞窟後,右眼的痛意這才漸漸消減了幾分。
這洞窟呈漏鬥形,洞口狹小,內裏卻是別有一番天地。洞內光線黯淡,她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以及頭頂上倒懸着石鐘乳。耳邊不時會有水滴落的聲音,周圍彌漫着一股水汽。
她越往裏走越覺得熟悉,只因這個地方她在長風送月樓裏見過。
“這世上所有的幻境都不是憑空捏造,它們真實存在于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裏,只是尚未被人發現。”裴秀說。
林淮并未将心裏的困惑說出來,可裴秀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繼續說:“你猜得不錯,血蠱的确和你當時誤食的靈蝠血有關。僅憑當年你留下的那滴血,還不足以煉成血蠱。”
得到了這個答案,林淮不禁嘆了一口氣:“你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将一衆人耍的團團轉,僅僅是為了得到蜃景城,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裴秀反問:“你獨自一人前往安陵,尋找一個或許根本不存在的人,又付出了巨大代價,僅僅是為了逃離過去,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
林淮一時語塞,因為她從未後悔過自己的決定,即便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對于她來說一切都是值得的。
雖不明白蜃景城對于裴秀究竟有何意義,但有一點可以确定,此人與她一樣,執念太深。
二人一路無言,穿過狹長的甬道,來到了寬闊的地宮之內,直到此時裴秀才開口。
“你的回答便是我的回答。”他低聲說,随即看向遠處,眼裏隐隐有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