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沈宴一怔,眼裏寫滿了不可思議。
裴秀沒有立刻解答他的疑問,而是将斷劍交給裴苑長老,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囑咐他将其收好,又命人将裴清的屍體擡走。
沈宴攔住正準備将屍體運走的弟子:“裴秀,你這是作甚?”
裴秀:“稍安勿躁,此事絕不會就此了結,此舉只是将屍體帶回心齋,之後再做打算。”
沈宴顯然不贊同這個做法,但又想到,屍體一直待在這裏也不是個法子,只好咬咬牙,暫時同意了裴秀的提議,不再阻攔運送屍體的弟子。
沈宴起身走開,下意識想往林淮所在的地方走去,卻忽然想起她方才的話來,不由地停了下來。
他不禁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二人,然後默默地退後了一步。
裴氏弟子将裴清的屍體擡了起來,準備運回心齋,裴秀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暫且停下。
他将視線移到蘇衍身上:“清兒是我唯一的妹妹,她之死,裴家定不會就此罷休。既然蘇公子與我皆對清兒之死有疑慮,不如将鐘毓請出來,當衆對峙,免得繼續猜忌下去,還裴家一個真相。”
林淮只覺得,眼下他們已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從沈宴提起往生圖,到裴秀指出蘇衍擅長幻術,再到點出往生圖也是一種幻術開始。不論蘇衍是否同意這個要求,這件事與他都脫不了幹系。
她不禁懷疑,裴清的突然失蹤,以及她所收到的紙鶴,是一個早已設好的陷阱,等着他們自投羅網。
往生圖便在沈宴手裏,而蘇衍确實碰過這副往生圖,但此時的他誰也不相信。
“若是如此,便将留在心齋裏的家主都請出來,一同見證。”沈宴低聲說道,“讓你門下弟子将屍體放下,請心齋弟子來運。”
裴秀略微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側目看向裴苑,說道:“就照沈宴說的這麽辦,便勞煩裴長老前往心齋一趟,召集各大家主一聚,再請幾位心齋弟子過來。”
“但聽家主吩咐。”裴苑上前領命,随即讓門下弟子将屍體放下,自己則朝着心齋而去。
“不知,蘇公子意下如何?”裴秀将事情吩咐完畢,再次詢問。
“好。”蘇衍神色未變,沒有半分猶豫便答應了。
林淮心知目前也只有這一個辦法可解,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只好沉默點頭,心裏隐隐有些擔憂。
不久後,裴苑去而複返,領着一衆心齋弟子過來,“家主,您吩咐的事情已辦妥,各位家主已在心齋正廳等候。”
裴秀颔首,令心齋弟子将裴清的屍首擡起,然後對其餘人道:“事情既已準備妥當,請諸位與我一同移步正廳。”
語畢,衆人便一齊動身,前往心齋。
林淮從方才開始便一直站在蘇衍身邊,現下亦是與他一道走着,她朝前方以及身側看了一眼,卻不見沈宴的蹤跡。
一時有些驚訝,便忍不住回頭尋找沈宴的蹤跡。
這一回頭,便看到沈宴一直在他們的身後走着,在二人目光相交的瞬間,沈宴立即偏頭過去,避開了她的視線。
林淮一時語塞,因為她将沈宴眼裏所透露出不信任看得一清二楚,二人之間仿佛形成了一道鴻溝,事情在往着最壞的方向發展。
雖然裴秀只吩咐召集所有家主,裴苑亦是按照他的吩咐去辦。然,當衆人來到正廳之時,卻發現心齋裏的所有人,幾乎來到了此地。
裴秀先行入內,其餘人則是有條不紊跟在他身後,緩緩走了進去。
剛踏入正廳,便看到鐘毓獨自一人靠在主座上,身旁的位置卻是空無一人,其餘家主坐于下方,門下弟子則站在兩側,似乎等了很久。
林淮環顧一周,不僅未發現沈傅的蹤跡,就連一個沈家的人都沒有看到,更加覺得情況不妙。
坐下衆人注視着裴秀,都忍不住發出驚嘆聲。
只因裴秀承襲家主之位後,鮮少會在南華山以外的地方露面,這般低調的作風,令這位少年家主身上籠罩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故而,許多家主,只在傳聞中聽過這個名字,今日還是第一次得見裴秀真容,自然驚嘆不已。
鐘毓與裴秀多年至交,自然不會與其他人那般,對他另眼相看,輕飄飄地看了裴秀一眼,示意他過來坐下。
裴秀并未理會衆人投來的目光,只是略微颔首,徑直走到鐘毓身邊坐下。
“裴長老已将事情經過大致與我說了一遍,試煉會結束便發生這等事,加上裴清與你關系,各位家主一致決定要徹查此事,給裴家一個交代。”鐘毓神情嚴肅,不緊不慢地說出方才商議好的決定。
“多謝,不過事情已有了些眉目,接下來便勞煩各位做一個見證。”裴秀示意心齋弟子将屍體擡上前來。
屍體上蓋了一層白布,遮住了血肉模糊的面容,只露出兩只沒了手掌的手臂。
坐下衆人朝前看了一眼,皆是連連搖頭,語氣甚為惋惜。
裴秀看向那具屍體,眼裏閃過一絲沉痛:“如諸位所見,這具屍體便是舍妹裴清。三日前,我得知裴清失蹤的消息後,立刻派手下前去找尋,直到今日,才在護城河畔發現她。”
“節哀。”鐘毓按了按裴秀的肩,低聲道。
坐下的陸長老開口:“三日前,沈傅長子沈宴曾來找過我,将裴清失蹤的消息告知于我,得知消息後我便立刻告知于家主。”
見他們提到了自己,沈宴便自行走上前:“在我發現裴清失蹤後,巡視弟子便告知我裴清一夜未歸,所以她應當是前一夜失蹤的。”
裴秀低嘆一聲:“後來,我又從沈宴口中得知,他之前用往生圖尋覓過舍妹的行蹤。可據他所言,舍妹最後停留的地方,卻是近日來我暫居的院中。”
鐘毓一挑眉:“若如你們所言,裴清應當是四日前失蹤,可四日前的晚上,我邀裴秀于我房內對弈,徹夜未歸。此事聽起來,有些蹊跷。”
得到鐘毓的肯定,裴秀這才繼續說下去:“不錯,我聽得此事後,亦是覺得甚為蹊跷。仔細思索一番後,卻忽然想到一事。”
“何事?”鐘毓問。
裴秀不答,卻道:“沈宴,可否将往生圖取出來,讓諸位一觀。”
沈宴略微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将往生圖從中取出。
鐘毓接過往生圖,仔細打量了一番,并未發現有何異常,随後又命人拿下去給其餘的家主檢查。
家主仔細檢查後,亦是一無所獲,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見狀,鐘毓才将結果說出:“往生圖并無異常之處,不知你究竟發現了何事?”
裴秀則道:“沈宴,參與追查的人僅你一人麽,這副往生圖還有何人碰過?”
沈宴一怔,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不止我一人。”
他沒将剩下的話說出,但裴秀卻是懂了,“若我沒猜錯,追查者還有兩人,一位便是你的師妹林淮,另一位則是蘇衍。”
沈宴艱難點頭。
裴秀從座上走了下來,“往生圖此名雖與幻術沒有半分聯系,但衆人皆知,此物亦是幻術的一種。”
聞言,在座的各位家主們皆是連連點頭。
“我雖清楚這一點,但仍是沒有頭緒,直到想起了一樁事。”裴秀話鋒一轉,“鐘毓,我記得你座下有一名弟子尤為擅長幻術,亦是此次試煉會的參賽者之一,他便是蘇衍,對麽。”
雖然這話只了一半,但這意味不明的語氣,更加容易引起他人的猜想。
“不錯。”鐘毓神情自若,回答道。
“說起來,試煉會曾發生過一樁怪事,相信諸位都知道。”裴秀緩緩開口,“長風送月樓裏挂滿銅鏡,它們會将裏頭的畫面傳送到心齋三面水鏡之中,但試煉會進行中,有一段時間,一面水鏡裏什麽畫面都沒有。”
幾位家主紛紛出聲附和。
“确實如此,此事發生之時,我就在場。”
“按理說,銅鏡裏有記錄,水鏡修好應當能接受到畫面。但水鏡恢複正常後,那段畫面卻是毫無蹤跡,我們根本不知道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麽。”
聞言,鐘毓微微蹙眉,因為他根本沒有盯着水鏡,只派了一名弟子前去觀看,自然不知有這回事。
見狀,那名弟子連忙走上前來,朝鐘毓耳邊低語了幾句。
鐘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弟子先前已向他禀告過,只是當時他與裴秀正在商談關于長風送月樓外發現鬼修氣息之事,并過多留意。
裴秀:“初聞此事,亦是覺得蹊跷,便多有留意。今日,一名心齋弟子前來告知,他們仔細檢查銅鏡後,發現了問題所在,之前缺少畫面皆已找回,但因為舍妹之事一直耽擱至今,未能得見。”
“你莫非認為銅鏡裏缺失的畫面與此事有關?既然如此,去水鏡前一觀便是。”鐘毓淡淡道。
裴秀卻道“不必,銅鏡已從長風送月樓取出,只需将其呈上來即可。”
語罷,便示意心齋弟子将銅鏡呈上來。
座下衆人紛紛側目,看向心齋弟子的銅鏡,不明白裴秀究竟是何意。
林淮卻是懂了。
她死死盯着裴秀,不,确切的說,應該是雲我無心才對。
兜了這麽大的圈子,卻只在安陵城裏留下一個化身牽制他們,原來只是為了今日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