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異聞錄 - 第 27 章 再相會

空中浮着的螢火,不似燭火那般溫暖,反倒更添幾分清冷。

林淮心生疑慮,伸手過去想揭開那人臉上的面具,卻被他給躲開。手還舉在半空中,沒來得及收回,一時有些惱了,便道:“既出手相救,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你若是沒攔我,方才出手的人早被我追上了,不知仙友究竟是何意。”

“此人修為遠在你之上,你不是他的對手。”男子的聲音從面具後面傳來,嗓音清冽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竟有些耳熟。

“蘇衍?”林淮以一種懷疑的口氣喊出這個名字。

雖然他們經常用紙鶴傳信或是傳音,但紙鶴并不能模拟或記錄,傳信人的真實聲音,而是用一種近乎刻板,沒有聲調起伏的聲音将談話內容複述一遍。

故而,林淮對于蘇衍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年前,并不能十分肯定。

男子沒有直接回應,反倒是繼續回答上一個問題:“你臉上不也戴着面具。”

林淮這才想起來,方才沈宴逼她戴了那個髯虬老漢的面具,而她一直沒取下來。不得不說,這面具實在是醜的清奇,不過比起裴清所戴的那個還算好了。自己一路上光顧着出神,也沒注意這些。

于是連忙将面具一拉,讓其挂在脖子上,道:“我将面具取下了,你呢。”

豈料,男子卻又将面具給她戴上了,雙手繞至林淮身後,給她系好帶子,應道:“別在這裏取下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林淮嗅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必是經常流連海棠花間,不經意沾染到了。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信,已經能肯定眼前這人就是蘇衍。

這模棱兩可的态度,欲迎還拒的調調,除了他還能有誰。心念一轉,既然對方不肯坦誠,不如順了他的意,看看這人究竟想幹嘛。

點頭應道:“嗯,那你在前面帶路。”

道路兩旁用作照明的燈籠,不僅數量繁多,而且是白日裏便挂上去,然後逐個點亮的,花了這麽大功夫,卻無故被人擊滅,實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可若要重新再弄一遍,顯然是來不及了,便只好随它去了。

幸好今日是十五,皓月當空,借着月光也勉強能視物,況且,還有不知為何聚集在此的流螢。

按理說,天色已晚,燭火熄滅後街上的人就會漸漸散去,可這街上的人非但沒有減少,反倒是越來越多了,許多人都争先恐後走出家門,只為一睹這番奇景。

“這些全是你招來的吧。”林淮輕扯了一下男子的衣袖,低聲問道。

男子這會兒倒是不跟她拐彎抹角了,直接便道:“算是吧,在這兒不方便動用別的術法,就施了簡單的召喚術,将它們召過來。”

林淮能理解他說的,不方便動用別的術法,是怎麽回事,與南華、扶風一樣,花朝城裏也聚集了一大批修者。

修者的五感較常人靈敏,若是他在這兒動用了術法,那群在暗處潛伏的修者不可能沒感應。他們的法器佩劍都在進入心齋時上繳了,要是遇到的修者來意不善,就可就麻煩了。

要是被心齋的弟子知道了,不論是誰先動手,都會被扣上私鬥的帽子,輕則罰你禁足,重則可能會失去試煉會的資格。

這麽一想,方才他攔住自己,恐怕也是考慮到了這個後果,才會如此。不得不說,這心齋的規定實在是憋屈得很。

二人緩步在街上走着,忽然有人出聲叫住他們。

“二位且留步。”

擡眼望去,說話的人是一位長相極為普通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灰袍子,在樹下支了個小攤,旁邊挂着布幡,上書四個大字“神機妙算”。

這裝扮,這說辭,不就是街頭巷尾間最常見的算命先生麽。林淮上輩子碰到過很多算命先生,剛開始是真以為這些算命先生都是隐藏在民間的高人,崇敬不已,後來才漸漸發現,他們無一例外地全是渾水摸魚的半吊子,故而,并未駐足,而是視若罔聞,繼續朝前走着。

豈料,剛走出去沒幾步,卻又停下了。

那算命先生追上二人,擋住他們的去路,施施然地行了個禮:“鄙人見二位周身籠罩着一股灰敗之氣,似乎近日将有大劫,可否随在下過去,算上一卦。”

果然是标準的神棍用語。

不過,這些說辭在林淮聽來就是滿口胡言,根本一個字都不信,可這算命先生的态度卻是,不卑不亢,舉手投足之間隐隐有幾分傲然的氣勢,和他這副皮囊實在是有些不搭。

不僅如此,這人還令她感到有些熟悉,于是,鬼使神差地走回了算命先生的攤前。

見二人在布幡下坐定,卻不見搖卦的經筒或者龜殼,算命先生解釋道:“蔔卦依靠是占蔔人本身的功力,不是那些虛物和繁瑣的流程。”将白紙鋪好,遞給二人各一支筆,“還請二位寫下此時心中所想到的第一個字。”

林淮沒有半分猶豫,直接提筆寫下一個“一”,而蘇衍則是寫下了一個“四”。仿佛事先約好了一樣,二人都選擇寫下一個數字,不僅如此,這數字還恰好是各自在邀請函上的排名。

林淮看一眼,立刻在心裏暗忖道:“都這麽明顯了,還不肯拿掉面具。”

算命先生将紙拿過去一觀,淡淡開口:“兩儀之數,此乃混沌未定之象。”

這種說法林淮倒是第一次聽到,便追問道:“何解?”

算命先生沉默了許久,才道出兩個字:“大兇。”

觀其神色,不像是在信口胡謅,莫非他說的是真的麽,林淮不由得陷入沉思。

全程蘇衍都未開口,只是抱着手,好整以暇的望着那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也不繼續解釋下去,而是話鋒一轉:“公子一直不曾開口,想必是早有先見,不瞞二位,鄙人不僅精通蔔卦之術,還擅長解字推運。公子若不嫌棄,可否告知在下您的名字。”

蘇衍平靜地看着他,緩緩開口道:“不行。”

語畢,便不再與這人多說一句,拉起還在出神的林淮,直接便走了。

這好不容易才忽悠過來的客人連銀錢都沒給就走掉,那算命先生卻絲毫沒反應,仍是端坐在算命攤後,眼睛緊緊盯着二人的背影,輕嗤了一聲。

林淮還在默默想着方才那句話,猝不及防地便被蘇衍給拉了出來,疑惑道:“怎麽就走了,我還沒弄清楚這兩儀之數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蘇衍則是牽起她的手,快步朝前走去,就像是在避開什麽人的追趕一樣。

林淮繼續道:“走得這樣急,莫非後面有什麽洪水猛獸不成。”

蘇衍低聲道:“若論兇狠程度,那東西可比洪水猛獸厲害多了。若不想被他追上,就別說話,跟着我快走。”

林淮便不再言語,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聽覺上來,可除了吵鬧聲外什麽也沒聽見,更感受不到所謂的殺意或者靈力的波動,不由得開始懷疑他口中所說的“那東西”究竟是什麽。

心念一轉,難道他指的是方才那位算命先生麽。

仔細想來,她似乎也覺得那人看上去很違和,就像是一個人穿了不合體的衣服那樣,看上去很奇怪。

莫不是,這算命先生是披了一副不屬于他的皮囊麽。

直到眼前突然暗了下來,林淮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出了花朝城,來到了渺無人煙的野外。自從出了城後,蘇衍的腳步也慢了下來,不似方才那般急切。

蘇衍一只手扶着面具,另一只手則繞到腦後,将帶子解開,拿掉覆在臉上的面具,這才轉過身來,替林淮解下面具。

“現在可以拿掉了。”

聞言,林淮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卻教她移不開眼了。不由得感嘆起來,原來長大後的蘇衍,是長這樣啊,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又覺得好像他本來就該是這樣。

面具被蘇衍拿掉後,林淮立馬委屈道:“好不容易見一次面,還以為你要一直捂着臉不給我看呢。”

蘇衍怔了怔,低聲笑道:“你這是在怪我故弄玄虛麽,收到你的信後便想快點來找你,可看到你與他們一齊出了心齋,就一路跟了上來。本想給你一個驚喜,卻被你給看穿了。”

林淮則道:“後來我不也順着你的意,裝作不認識了嘛。”

蘇衍:“嗯,不過那時我發現有人一直在跟着你,便又讓你将面具戴了回去,直到出了花朝城,那人的氣息才消散了。”

林淮疑惑道:“為何我卻不知道呢,跟着我的就是你口中那個堪比洪水猛獸的人?”

“就是同一個人。”蘇衍看了一眼來時的路,又道,“不必擔心,有我在,他不敢做什麽的。先跟我來。”

想起那個在暗處對她出手之人,林淮仍是心有餘悸,但還是依言跟着蘇衍往林子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