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異聞錄 - 第 3 章 樹中人

近來,安陵城裏有些不太平。

這座鮮少有外人問津的小城,最近不知怎麽的,突然變的熱鬧起來。

先是七日前,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這群人皆是玄衣烏發,腰佩銀鈴,不輕易與人交談,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他們在城中待了三日,随後又往城北的方向去了。

又過了一日,來了幾位仙風道骨的道長,雖說穿的都是道袍,但顏色,紋飾卻各不相同。

安陵城中也有修行者,據他們所言,這幾位道長來頭可不小,俱是玄門世家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至于究竟有多大,也說不太清楚。

說來也巧,這兩撥人雖無交集,但都不謀而合的去往同一個地方。

對此,城中百姓很是不解,城北只有一座荒廢已久的宅院,那宅院的原本主人是個性格乖僻的青年人,後來,似乎是招惹了仇家,一夕之間,便舉家搬走了,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宅院。

除此之外,實在是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反而是城郊密林,那才是古怪異常,據幾個獵戶所說,每到中夜,常有雷光迸濺,青火乍起,教人不敢靠近。

最近幾日,更是詭異萬分,有的人甚至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似乎是在說——放我出去。

這名女子便是林淮。

她醒來時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腦袋仿佛有千斤重,意識在混沌之中飄蕩了許久,才逐漸清明起來。睜眼所見皆是一片黑暗,耳邊隐約可聽見蟲鳴,除此之外,并無其它。

雖說處境尚未明了,卻有一件事可以斷定——她,重生了。

林淮稍微挪下身子,感覺到肌膚和衣料之間輕微的摩擦,有些驚訝。看來,雲我無心考慮的十分周全,還記得給她留件衣服。

還記得,雲我無心告訴自己,這個方法從未在活人身上試過,他也保證不了一定能成功。所以,沉睡之時,林淮心裏是很害怕的,倘若失敗了,意味着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現下,心裏懷揣的那塊大石頭終是落了地。

只不過……她擡起了左手,朝四周摸索了一圈,掌下所觸皆是堅硬且粗糙的木料,用指節輕敲,聽到的是沉悶的回聲。見狀,林淮頓感頭疼,她猜想,自己所在的地方,大概是一座館木之中,只因複生之法的最後一步,是借木靈之氣和地靈之氣,使她蘇醒。

可如今卻有一個大問題擺在她面前,要怎麽從這裏出去?

由于剛醒來沒多久,林淮意識雖是清醒了,但還不能很好的控制這具新的身體,方才那一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耗費了大半氣力,她只得繼續躺着,待逐漸适應之後,再尋辦法。

随着時間的推移,她雖看不到外界的情況,但是卻能聽到一陣又一陣的腳步聲。頓時心中,大喜,也顧不得其它,張口便喊:“放我出去。”

此話一出,林淮便是一驚,這聲音沙啞又粗砺,聽起來不像是在求救,更像是一個來索魂的厲鬼。

果不其然,她剛說完,便聽到有人大聲疾呼:“有鬼啊!!不要靠近那棵樹!!”

然後便聽到一陣嘈雜和急促的腳步聲,那人見狀,又繼續喊道:“快!跑!!啊!啊!啊!”

林淮對此深感愧疚,剛醒來有些激動,哪裏知道自己的聲音會變成這樣,況且,她也被這群人吓了一跳不是……

只不過,她突然反應過來一樁事,“那人方才說的是,樹?”

林淮再次回憶一遍那人的話,确定他說的是不要靠近那棵樹,而不是別的。

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擺在眼前,她似乎真的是在一棵樹裏,而并非是她所猜想的棺木之中。

要将一個人藏進樹裏而不被人發現,首先這棵樹得足夠粗壯,而且中部須是空的,并且周圍要設下法陣,以防一不小心便被人發現。如此說來,林淮所在的地方,極有可能是一棵樹的樹洞之中。

并且,為了确保不被人發現此樹的玄機,在林淮被放進樹洞之後,洞口必定就已設下法陣,結成法陣需要借助憑依,憑依只能是實物,而這棵樹便是最好的憑依。

外界的聲音能夠傳進來,林淮的聲音也能傳出去,這說明,此陣的作用只在于僞裝,并不是禁锢。

思及至此,林淮松了一口氣,這說明她不用借助外力便能自己出去。便坐起身來,使出渾身力氣,朝着方才聲音的來源,狠狠撞了過去。

正如所料那般,沒有感到半點阻礙,反倒是因為用力過猛,整個人跌落在地。

林淮摸索到一塊冰涼的大石頭,咬咬牙,單手将自己撐起,靠在上面。緩緩睜開雙目,擡眼望去,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古木矗立于此,透過斑駁的樹葉,只見天上繁星密布,明月皎潔。

她怔了怔,剎那間,迷茫的心境便被風所吹散,不由地嘆了一聲氣:“至少活過來了,不是麽。”

休息了片刻,才勉強恢複了一點體力。林淮本想看看,能不能再進入結界之中,卻又想起這裏的異常已被人發覺,若是繼續待下去,保不準那群人去而複返,而自己憑空出現在這裏,難免會被懷疑,如今情況未明,恐有危險,索性起身便走。

她借着月光,勉強可以看清地上留有深深淺淺的腳印,想必是方才那群人留下的,跟着他們,應該能從這林子裏出去,至于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等出去後再說。

林子并不大,林淮沒走多久,便從裏面出來了,林外有一條清澈的小河,河對岸便是燈火通明的安陵城。

她走到河邊去,俯下身,勉強能看清水中倒映的面容,可這一眼,卻叫她倒吸了一口氣。容貌雖和前世完全不同,但也還算清秀,其餘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這是這身形,也太矮了點,怎麽看都像是個十多歲的孩童。

這和雲我無心當初對她說的不太一樣,她分明記得,這法子只是将肉體重塑,并不是讓她真的重活一次。而眼下的情況,似乎與他所說的有些不一樣。但要弄清這個問題,只得先找到雲我無心再說。

林淮依稀還記得雲我無心所住的宅院,是在安陵城西。

她先是掬了一捧水,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又掬了一捧,簡單了梳洗了一下。便踏上前往安陵城的路途。

安陵城變化不大,她稍微回憶了一下,便想起了那宅院的位置,沿着城中的石板路筆直往前走,再過了一個石橋,便到了。

令人沒料到是,曾經的朱門大院,如今只剩斷壁殘垣,因為經久失修,連大門都有些搖搖欲墜,林淮小心的推開門,然後整個人都僵住了。庭院裏的梅樹早已枯死,無人打理的花園雜草叢生,空氣中更是彌漫着一股腐爛又潮濕的氣息,而且,院中有人。

左側立着一群清冷出塵的白衣道者,而居于右側的人,個個玄衣烏發,腰佩銀鈴。一黑一白,渭徑分明,雙方的氣氛更是劍拔弩張。

林淮的第一個念頭是:“跑。”

憑着前世道聽途說耳濡目染的玄門秘辛以及幾本《玄門基礎知識手冊》,她非常肯定,站在左側的道者,修的正統仙道;而另一邊的,則是令衆多修行者都為之不恥的,修真界的異類,鬼修。這是因為《玄門基礎知識手冊》中,對鬼修的穿着打扮作了仔細描寫,着重強調了玄衣烏發,腰佩銀鈴這一重要的标志。

那時她還搞不懂,玄衣烏發究竟有什麽好強調的,不就是從頭黑到腳麽。如今見過後,總算是體會到了,和一群白衣人站在一起,玄衣烏發确實很顯眼。

不過無論哪一邊,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林淮的第二個念頭是:“跑也沒用,不如靜觀其變。況且,他們現下應該沒空理會我。”

她之所以認為雙方沒空理會自己,是因為方才進來之時,隐約聽到他們正在争論着什麽。一般說來,修行者之間鬥争,鮮少會波及到普通百姓,倒也不是出于道義上的顧慮,只是覺得麻煩罷了。

然而,左側的白衣道者卻率先開口,打破了平靜:“小友既是無關之人,不如速速離去。”

林淮沒想到的是,這白衣道者是在對她說話,心裏自是一陣揣測:觀他樣貌普通,衣飾也與周圍幾人差不多,都是未見過的。但,明顯是在提醒自己,快點離開,似是有心幫她。心下一陣感激,暗嘆道:“真是個好人。”

正當此時,右側的一名鬼修卻是嗤笑道:“喂,在這安陵何時是由你說了算?況且還是一名外姓弟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白衣道者卻道:“家主曾吩咐,此事不可涉及無關之人,在下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語罷,再次催促林淮,“此事與你無關,還請小友快些離去為妙。”

那名鬼修還想刁難,卻被另一名鬼修攔下,耳語了幾句,神情頓時有些憤憤。

冷笑道:“我竟沒想到,大家主還要親自來,那麽吾等就恭候大駕了。”

林淮雖不知他們口中的家主是何人,但隐約也能猜到,今日這出,大概又是玄門之間為了争奪秘寶而引起的。

既那雙方都不再為難她了,便立刻轉身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誰知,剛踏出一步,那人卻又開口:“正門過于引人注目,小友何不從後門走。”

語氣雖平淡,可這态度擺明了就是你敢從正門走一個試試。反正,不管走正門還是後門,只要能離開就行了,可,這後門在哪裏?

那人見林淮仍在原地不動,便又開口催促道:“沿着回廊朝西,走到頭後,再右轉便是後門。”

林淮沿着回廊一直向西走,不敢多作停留,卻在途中看到了一個小院,頓時止住了腳步,在院前停了下來。

她記得前世的自己,曾在這裏住過幾天。因施行複生之法需要準備時間,而雲我無心沒空理會她,就随意指了個院子讓她暫時住下。

如今見了,頓時有些感慨萬千。

她心想:我只進去看一眼,不會停留太久,一小會兒就離開。

随後,便輕手輕腳的拐進了小院。

林淮不用看,都能回憶起院裏的景象。牆角處有一個花架,花架旁有一口井以及用磚石堆砌的石桌、石凳。每到夏日,花架上布滿了藤葉,人則可以坐在石凳上,既有那花藤遮擋,又有井水可解渴,實在是一個能消暑的好地方,也是一處值得自己去懷念的地方。

可惜,曾經枝繁葉茂的花架現在已是一片荒蕪。

通往那裏的甬路被雜草所覆蓋,她緩步走着過去,然後在井邊駐足。

井臺上沒有青苔,反而布滿了一層灰。彎腰朝井裏看去,眼到之處皆是一片漆黑,心裏有些疑惑,這口井分明是能倒映出月亮的。

似是不信,她又往裏探去,仍舊是一片漆黑。雖然只是一番簡單的動作,不過,林淮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這番舉動對于一個成人來說,倒是沒什麽問題,然而,她現在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孩童。

很不幸,她整個人直挺挺的掉進了這口井裏,更不幸的是,在她下墜的過程中,耳邊只有陣陣風聲,這意味着,這裏沒有水,這是一口枯井,從這裏掉下去,必死無疑。

不過,她卻沒有感到意料之內的痛楚。

身下有一團柔軟的東西接住了她,替她承受了大部分的沖擊力,雖然還是摔的眼冒金星,但至少沒有摔的粉身碎骨。只不過,身下傳來的柔軟觸感……實在是有些像……

林淮有種不詳地預感,輕顫着迅速往下面看了一眼,霎時間,臉色蒼白如紙。

因為,她身下的,乃是一具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