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鞋子◎
王唯一逛了一趟成衣鋪子。
成衣鋪子裏面鞋、襪、手套都一應俱全。
店員一見王唯一這身衣裳就眼前一亮, 然後被綢緞綠鞋子給創到了。
擡袖掩笑,“姑娘,女式鞋子在二樓, 姑娘跟我來。”
王唯一十分心動,然後拒絕,“有男式的嗎?尺寸差不多有我一個半巴掌大。”
給夫君買嗎?“有的,姑娘看這裏。”
“好像都長得差不多。”
“是的, 男人的東西一般都不挑款式, 尤其是鞋子這種踩在腳底下的。”店員說, “這一雙輕便, 隔壁的底子厚、結實,那一雙鞋面貼腳……”
王唯一眼睛一亮, 毫不遲疑道,“我要底子厚的。”
“好的, 這就給您包起來。”店員說, “姑娘要不要去二樓看一看?姑娘的衣裳這麽好看, 可以換一雙更搭的鞋子。”
王唯一搖了搖頭, 彎起眉眼笑, “已經有了。今天申時,就能穿上腳。到時候我過來給你看。”
店員:……
并不想看,只想你再多買一雙鞋子。
成衣鋪子窗戶臨街, 小販的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一家面攤生意很好, 長桌子上坐滿了人。
餓了, 去吃一碗面。
“老板, 來一碗面。”王唯一交錢。
身後, 一個中年男子牽着女兒匆匆離開。女兒差不多兩三歲, 鞋子都掉了一只。
等等, 誰家父親對女兒這麽不精細?
定睛一瞧。
女兒左手被抻得很直,腳尖繃緊,才能勉強點到地面上。
說什麽“牽”,根本就是“提”。
女兒似有所覺,微微側過臉,是萍兒。
萍兒看見王唯一,眼睛裏有一點亮光,唇角上揚,“……酸、酸”。
她記得這個姐姐,給過她好吃的酸酸。
再看中年男子,手背青筋糾結,小臂上有舊疤,衣領上縫着一個小小的“楊”字。
王唯一還有什麽不明白,楊家報複彩繪牡丹,找到雪娘萍兒母女頭上。
追上去。
一把奪過萍兒抱在懷裏。
中年男子眉頭緊皺,上手奪人,“哪裏來的女人……”
王唯一搶在中年男子之前大聲嚷嚷,“你個人販子,搶我女兒做什麽!!大家來看,我在成衣鋪子給夫君買鞋,交錢的功夫女兒就不見了,追出來一看,竟讓這惡人給牽走了。”
“你是不是見她雪玉可愛,想賣了?呸,做你的春秋大夢。”
見王唯一左肘夾着新買的靴子、緊張神色不似作假,圍觀衆人信了七成。
成衣鋪子店員出來給王唯一送找的銅錢,衆人徹底相信。把中年男子為了個水洩不通,罵的狗血噴頭。
萍兒瞧着王唯一說,“酸酸。”
酸酸?是指酸杏幹吧?
王唯一揉了揉她的頭,拿出荷包裏的酸杏幹喂到萍兒嘴裏,“萍兒真聰明,獎勵你一個酸酸。姐姐帶你去找舅舅,好不好?”
抱着萍兒一路小跑,不敢回頭。
暨南楊氏的人一定還會追回來。
長桌子倒數第二個人咽下最後一口面,擱下筷子,“老板,結賬。”
“好嘞。”老板收錢,愣了一下。
你能清晰地感知到客人在微笑、擰眉,了解他每一個精細動作,卻沒辦法看清他的臉。客人應該是用了什麽隐藏術法。
有一說一,用這種術法的人都是在避開仇家,大概率不是什麽好人。
李卿之:“老板,你那是什麽表情,我可是良善好人。”
李卿之還沒進聖潔岩,就給自己安排好了退路。用術法抹去面容、痕跡,只要術法不破開,他就有自信讓暨南楊氏找不到。
為殷長衍擔責,對劍堂弟子他這個師兄已經做得夠多,以後找地方養老,就不管事兒了。閑暇時候跟趙宣煮個茶、與彩繪牡丹論個道、讓褚行養個老,這日子想一想就舒坦。
唉,倒黴,怎麽就碰上王唯一和萍兒了。
師弟的娘子,認真算起來也是他的弟媳,這事兒還不能不管。
暨南楊氏弟子人多勢衆,有七、八個,追着王唯一、萍兒到了疏風渡口。
王唯一把萍兒拉到身後,“你們當街搶小孩子,想做什麽?我警告你們,她舅舅是戰堂大将彩繪牡丹,要是讓他知道,絕對不會放暨南楊氏幹休。”
為首之人上下打量王唯一,“你是殷長衍的娘子,對不對?哈哈哈哈,還沒找你,你自己倒先撞上門來了。”
“找我做什麽?我跟暨南楊氏可沒交情。”
“殷長衍、李卿之、彩繪牡丹得罪暨南楊氏,就得付出代價。你,望春樓那個女人,這個小丫頭,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王唯一覺得倒黴,今天可能就交代在這兒了。早知道就不出來顯擺。
突然面前空氣扭曲成塊,破開一個口子,李卿之走了出來。
暨南楊氏弟子面色大變。
王唯一特別激動,有救了有救了!!師尊吶,你就是我的神!!!
但是師尊臉色不太好,看起來病恹恹的。令人操心。
“李師兄,上次松柏林之禍,暨南楊氏的人要綁架我和萍兒。”王唯一揪了揪李卿之衣袖。
“嗯,所以我才跟來。”李卿之側頭說,“疏風渡口有一個竹筏,你和萍兒上去,竹筏會帶着你們到松柏林。到了那裏,就安全了。”
李卿之送王唯一、萍兒上竹筏。王唯一肚子大,身子歪了一下,扶着李卿之,無意間碰到他的手腕。探不到師尊的劍骨。怎麽會這樣?!!師尊被抽了劍骨!!!
有很多話要問,但暨南楊氏的人盯着,她說不出口。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袖,“那你怎麽辦?”
李卿之抿了抿唇,沉默了一會兒。抽出衣袖,擡手為王唯一整理了一下頭發,然後推走竹筏。
怪了,一看見她就有一種在養女兒的感覺,可他明明還沒成親。
“我不走!!”王唯一安頓好萍兒,不管不顧要跳下竹筏。卻被一層透明的罩子給彈了回去。使勁兒地拍罩子,“放我出去!!李卿之,我要跟你在一起!!”
李卿之說:“別随便碰男人,要莊重。”
師弟呀,我替你保住娘子,你欠我好大一個人情。記得要還。
竹筏越漂越遠,暨南楊氏弟子和李卿之的身影越來越小。
她看見一只傳訊紙鶴飛到暨南楊氏為首之人手裏。
他們聽了一會兒,然後面帶惡意圍住李卿之。
王唯一目呲欲裂,呼吸在發顫。那是她敬若神明的師尊,他們怎麽敢那般折辱他。
松柏林。
松柏林幾乎傾囊而出尋找李卿之,但暨南楊氏家大業大,一時半會兒沒有結果。他們能做的只有等。
王唯一坐在長案上,手腳冰涼。
彩繪牡丹坐在另一側,雙手交疊靠在鼻梁上,眼睛微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經在強壓自己的怒火。
殷長衍跑過來,見到王唯一,一顆心揣回肚子裏。
“你怎麽來了?”王唯一說。
“家裏沒人,聽說你在這裏,我就來了。”殷長衍将她的手攏在掌間,替她暖手,“李師兄一定會沒事。唯一,沒事的,我在這裏。”
兩個時辰後。
一輛馬車将李卿之丢在松柏林門口。
兩個眼珠子被挖,只留下黑窟窿。舌頭被割。衣衫褴褛,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好肉。
衛清寧來的時候,倒抽了一口涼氣。
衛清寧足足治療了一個時辰。
王唯一哭到肚子抽疼,衛清寧征得殷長衍同意後給她喂了點兒藥,讓睡了過去。
治療結束。
殷長衍最後一個去看李卿之。
推開門,濃重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他恍惚了一下,原來人能流出這麽多血。
房間裏沒有血味兒,全是刺鼻的藥水味道。
李卿之全身赤果泡在一個透明瓶子裏。
殷長衍說,“李師兄怎麽樣?”
“死不了。”衛清寧擡頭,“我說句難聽的,這幅模樣,還不如去死來得痛快。”
殷長衍手隔着透明瓶子碰李卿之,“李師兄,能聽見我的話嗎?聖潔岩審判為什麽替我擔錯?如果劍骨還在,誰敢欺辱你到這個程度。”
李卿之顫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一筆一頓地在瓶子上寫下一個字——兄。
殷長衍看着他寫完,扭頭叫衛清寧,“衛師兄,李師兄寫了什麽?我不認識字。”
字彎彎扭扭、并不好認,而且得反過來看。
衛清寧對李卿之生了一分敬意,“責任。你是劍堂弟子,李卿之是師兄,師兄有責任在風雨來臨之前護住你。”
殷長衍心狠狠地動了一下,但這并不影響他有點兒疑惑,“衛師兄,你說的是兩個字,瓶子上明明只有一個字。”
“你在質疑我?”衛清寧抿了抿唇。
“不,沒有,衛師兄誤會了。”殷長衍說,“衛師兄,李師兄的傷能治嗎?”
“你又在質疑我。我不是已經治好了麽。”
“我指的是眼睛,舌頭,以及劍骨。”殷長衍說,“衛師兄可以慢慢考慮,我還有事兒得去做,回來再找你繼續聊。”
“你去哪兒?”
“報複。”殷長衍沒有用“報仇”兩個字,而是說“報複”。
衛清寧唇角揚起,上下打量殷長衍,“胡鬧!暨南楊氏血脈有一個獨門術法,叫抽骨手,能從後頸處抽去修士的劍骨。你要小心,別被碰到後頸處。”
“嗯。”
殷長衍走出松柏林,一幫劍堂弟子抱着劍等在入口處。
看見他,紛紛圍上來。
紅着眼眶道,“你要報複暨南楊氏是不是?我們與你一起。媽的,真當我們劍堂沒人了,把我們往死裏欺負。”
“好。”
劍堂衆弟子壓低聲音,“別叫彩繪牡丹知道。戰堂負責鎮壓動、亂,他要是插手,我們今天別想離開明炎宗一步。”
身後傳來幽幽一句,“我聽着呢,你們好歹避一下我。”
衆人吓了一大跳,擡頭看,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冰肌玉骨大美人。
“你是誰?”
“彩繪牡丹。你們不是一直在談論我?”
“你怎麽沒帶彩繪牡丹面具?”
“做壞事總得來點兒僞裝。”彩繪牡丹為這幫弟子的智商感到擔憂。
事實上,這裏沒人見過彩繪牡丹脫下面具的模樣,而且還沒有混沌音,不認識很正常。再說了,誰的僞裝是大大咧咧露出真容。
彩繪牡丹問殷長衍,“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殷長衍沉吟片刻,“我推算了一下,酉時三刻是個吉時,我們那個時候走。”
衆弟子紛紛點頭。
“好。還有時間,我去多拿兩張符咒。”
“我把劍磨利一些。”
“……”
酉時一刻。
殷長衍和彩繪牡丹在“暨南楊氏”牌匾下相遇。
彩繪牡丹:“我就說麽,大字兒不識一個的人,哪裏會懂推算。你诓他們,小心事後挨打。”
玩笑歸玩笑,他能理解殷長衍的做法,并且有一分詫異。殷長衍笨拙地學着李卿之去顧及劍堂弟子。
“無所謂,他們不是我對手。”
殷長衍踹開暨南楊氏大門走進去,一堆楊家弟子舉着刀劍符咒圍了上來。
“誰碰過李卿之?”殷長衍問。
楊家弟子沒人說話。
殷長衍二指并攏,喚出一張黃色符紙,“追根溯源,去!替我找出身上沾染李卿之血的人!”
符紙飄到楊家弟子上空,而後自燃。
“看來都有份。”殷長衍笑了一下、笑意不達眼底,點了點頭,“也好,省了我規避的功夫。”
暨南楊氏宅地很大,主樓華麗無雙,楊彥正在書房中寫字。
弟子推開門,慌張來報,“家主,殷長衍好可怕,他、他屠了近半數楊家弟子!他過來了!”
楊彥怎麽會不知道,他派出去的人全都有去無回。擡頭,門外燈火通明,暨南楊氏龐大的樓宇屋頂都冒着大火,燒紅了整片天。
火光中,殷長衍拖着一把染血刀緩步而來,刀刃在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楊彥舌尖緩緩地舔過牙齒,“殷長衍,你來我楊家有何貴幹?”
“報複。”殷長衍說,火光倒影在他極深的雙眸中,亮得不像話,“楊家抽嬰孩的靈,欺辱李卿之,意圖傷我娘子。老實說,我已經被你們楊家壓得透不過氣來。”
“你們不也廢了我的玄霜,而後割他頭顱,取他性命。我不過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罷了。”楊彥眸中帶着輕蔑,冷哼一聲,“呵,報複,憑你也配!”
五指擺出鈎子的形狀,上頭流動着森寒光芒。
楊彥與殷長衍纏打在一起。二人衣袂翻飛,周身劍風罡氣碰撞,頻繁擦出亮眼的火花。
殷長衍打了很多場,身子到極限了,有一瞬間的停滞。楊彥沒錯過這個絕佳的攻擊機會,繞到殷長衍身後,雙手扣上他的頸項,準備抽出劍骨!!
九圈劍骨,歸他了!!
“小心!!”彩繪牡丹心頭一驚。
殷長衍唇角勾起。楊彥大驚失色,不應該啊,他怎麽什麽都沒摸到?!
殷長衍雙手抓住楊彥的胳膊,反身一躍跳到他肩上,長刀橫在他脖子上,“家主,你沒有破綻,我便為你制造出一個破綻。叫我逮到了吧。”
“你怎麽會沒有劍骨?你的九圈劍骨去哪裏了?為什麽你沒有劍骨,還能使用修為?”
“抽了。表裏燈有無窮無盡的修為,我拿它灌入身體充當低劣劍骨。不怎麽好用,但殺你,足夠了。”殷長衍淡淡道,“家主,你現在該操心的,是你的性命。”
手下用勁兒,長刀割斷楊彥喉嚨,血濺在殷長衍極深的瞳孔中。
瞳孔看到,楊彥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兩下。
殷長衍長刀插地勉強穩住身形,眼前一陣陣發黑,腳步踉跄,幾乎站不住。
身子□□,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彩繪牡丹這才看到殷長衍身上零零散散的傷口,“撐住,我帶你去衛清寧那裏。你需要療傷。”
殷長衍手摸了一下懷中鞋子。他到家的時候把鞋底和鞋面縫在一起,鞋子已經做完了。
“帶我去見唯一。綢緞綠很醜,唯一不喜歡。我答應她申時之前會讓她穿上新鞋,已經誤了時辰。我不能再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