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異聞錄 - 第 67 章 斷恩怨(上)

屋子裏坐着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催促着下人的動作,看起來十分不耐,此人正是林淮的繼母徐媚。

這些下人們看起來十分懼怕這位主人,戰戰兢兢地将餐食端上桌,卻不揭開上面覆着的蓋子。在徐媚的威懾下,垂着頭退了下去。這間偌大的屋裏便只剩下徐媚以及隐去身形的林淮。

待下人全散去後,徐媚才不慌不忙地揭開蓋子,準備進食。

林淮沒有立即走上前去,而是在門邊站了一會兒,遠遠地打量了徐媚一眼。

雖說與從前相比,徐媚并沒有多大變化,可她總覺得,此人身上隐隐透出幾分詭異。而且,舉手投足間都帶有一股說不出的柔媚。

林淮仔細想了想,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詞來:爐鼎。

這兩個字她只在書裏見過,作為爐鼎的人多為純陰之體,他們的存在只是為修者提供元陰,任人采補。因為沒有內丹,一旦靈力被吸收殆盡,生命也會随之枯萎。

粗略算來,從她逃離徐府到現在,約莫過了六七年,可徐媚臉上卻無半分衰老的痕跡,反倒是更加嬌豔動人,不就是那采補之術的功效。

林淮不禁咂舌,大部分女人視容貌為性命,永葆青春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誘惑。想必,她那位父親便是用這個理由,蠱惑徐媚成為爐鼎,行那采補之術。

思及至此,林淮總算明白徐媚身上的怪異感是因何而來了。她又湊近了些,再次打量着徐媚,果然如她所料,徐媚如今的狀态不過是外強中幹罷了。容貌雖嬌豔,可身子早就被采空,眼神飄忽沒有神采,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倦意。

見狀,林淮搖了搖頭,這個人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要放過她嗎?

林淮在心裏問自己。

毫無疑問,她對這個人是抱有恨意的。母親的死與她脫不了幹系,自己也曾受過她的羞辱,無論哪一條都可以成為她動手的理由。

可是這一刻她卻猶豫了。猶豫的理由并非憐憫或不忍,而是她在想,當年之事僅僅是徐媚一個人的錯嗎?

當然不可能,若是父親無意,徐媚也不可能趁機而入。

當年她還堪不破這個道理,如今看來,徐媚縱然可恨,卻也是個可憐人。一心一意對待的枕邊人,不過是将她當成了攀援而上的工具,不僅要利用完她身上最後一絲利益,就連她的性命也不放過。

林淮定定看着眼前之人,不經意間握起的手漸漸松了開來,陡然間升起殺意也平複了下來。

她長舒了一口氣,在心裏嘆道:正所謂一報還一報,這個人的性命用不着我來取。

正當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走到房前輕輕叩門,喊道,“媚兒,我聽大夫說你身體抱恙,現下可好些了?”

聞言,徐媚沒有立刻應聲,可臉上卻有了幾分喜色。她放下手裏的碗筷,走到鏡前理了理發髻,這才走去開門。

“女為悅己者容”林淮在一旁看着徐媚的一舉一動,突然想起這句話來,更加覺得此人的可悲。

她清楚門外站着的人是誰,能讓徐媚有如此反應,只能是她的父親林庸。便沒有跟上去一看究竟,而是站在原地等着他們過來。

不消片刻,徐媚就将門外的人迎了進來,親昵地挽着他的胳膊,柔聲:“有勞夫君挂心,我身子已無恙。無晟前些日子來了一封信,說他這段日子會來花朝城一趟,我不懂他信裏說的那些東西,只想快些見到他。”

林庸笑道:“信我已經看過了,無晟所說的是仙門試煉會,他還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會拔得頭籌,讓我們等他的好消息。你不必太挂心,我相信無晟的能力,等他解決這樁事,自然會回來。”

這語氣裏透露出的自豪,讓林淮不禁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只可惜事與願違,他最後等到的只會是俆無晟被取消參賽資格,逐出裴氏的消息。

聽到對方的話,徐媚這才放下心來,依偎在林庸懷裏,說:“自從你讓我練那勞什子的術法之後,我總覺得這身子乏得很,提不起勁。”

林庸攔住她的肩,安撫道:“媚兒且放心,此功法對你有益無害,再過一段日子便不會再有這些問題了。”

早已知道真相的林淮,聽着二人談話,只覺得林庸真是鬼話連篇,這一番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再過一段日子徐媚便沒了性命,當然不會再感到疲憊。

林淮定定看着林庸那張虛情假意的臉,忍不住想:這種自私到極致又卑劣至極的人真的是我的父親嗎?恐怕他身邊的人在他眼中都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即便徐媚願作爐鼎供他采補,他也不肯放她一條生路。

這樣的人不配做她的父親,更不配擁有如今的一切。

她深深地看了林庸一眼,只覺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間屋子,站在門外等着他出來。

門外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陣又一陣的冷風吹過。

冷風拂面,林淮頓時起了激靈,心中怒火散去幾分,也清醒了一些。

她在猶豫什麽,從重生的那一刻起,這個人與她便無半點血緣關系。曾經的撫養之恩,也早在林庸抛棄妻女的時候便煙消雲散了,他們之間只剩下怨與恨。

林庸不僅毀掉了她最珍貴的人,也毀掉了那段無憂無慮的過往,更是将她逼向了絕路。

她不禁質問着自己:面對這樣一個人,我真的能以德報怨,放下所有仇恨嗎?

答案是不能,永遠都不能。

林淮可以放過徐媚,卻獨獨不能放過林庸,因為這個人才是所有惡的起源。

既然他毀掉了我所珍視的一切,那麽我也将他所珍視的一切毀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