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只是随口說說,因為依他所見,能讓一位桀骜不馴,狂妄自大的人都忌憚的人。
要麽是因為此人對他有知遇之恩,譬如他的師父,要麽便是因為此人造詣在他之上,令他不得不低頭。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不語的蘇衍眼神微凜,将手按在佩劍上,朝着那間屋子投去充滿敵意的目光。
徐無晟沒有立即離開此地,他步伐極緩,而且走了一段又停了下來,低垂的手漸漸握緊,過了片刻,才漸漸松開,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自從徐無晟出現後,林淮的視線便沒從他身上移開過,自然将他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的懷疑更甚。
只不過,她并未輕舉亂動,因為這屋子的人才是問題的關鍵。
憶起沈宴方才的話,以及徐無晟的異常,林淮不禁問道:“大公子,方才那人名為俆無晟,而我對于玄門世家知之甚少,并未聽過有徐姓世家。依你看,這屋子裏的人會是誰?”
沈宴搖了搖頭:“師妹記性可真好,我都不記得他叫什麽。不過,仔細想想,似乎還真沒有徐姓世家。”
話音剛落,便聽得吱呀一聲,那扇緊閉的門再次被人打開了。
三人頓時呼吸一滞,死死盯着那扇緩緩打開的門——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手指節分明的手,左手拇指處戴着一枚白玉扳指,雙手輕扣着門框,往兩邊一推,緩緩走了出來。
雙目狹長,面容白淨,帶着幾分書生氣,一看便知,這是位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
然而,下一刻,卻見他眼睛微眯,看向三人所在的方向,語氣中透出幾分冷意:“沈宴?”
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三人聽見,身在結界之中的沈宴頓時僵住,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猶豫了一下,硬着頭皮走了出去。
“裴秀。”沈宴迎上他的目光,看起來十分不自在,語氣更是有些生硬。
沈宴先行一步從結界裏出去後,林淮與蘇衍也從走了出來,反正都被人發現了,沒有繼續躲下去的必要。
見狀,沈宴趕緊介紹了一下身後的二人:“這是我師妹,林淮。這位你應當認識,是鐘毓門下的弟子,蘇衍。”
二人朝着裴秀行了個禮,然後未作聲。
裴秀略微掃了二人一眼,又将視線移到沈宴身上:“多年未見,你倒是半點沒變。”
沈宴又是一僵,他自然明白裴秀這句半點沒變指的是什麽。
當年,沈宴還不了解裴秀的本性。雖然被他借着論道之事譏諷了幾次,但因為從來沒見過裴秀動手,便一直覺着他是個文弱公子,理所當然的以為此人修為在他之下。
十六七歲的少年,難免都有些争強好勝,沈宴亦然,一心想着要在別的地方扳回一成,打聽了許久,得知了裴秀平日練劍的地方所在。便悄悄去到此地,躲了起來,準備給他來一個下馬威。
不幸的是,又被裴秀給發現了,不僅變本加厲的嘲諷他,二人還打了一架。
結果顯然易見,沈宴輸得甚是凄慘,導致他一看到裴秀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裴秀的視線牢牢鎖在自己身上,令他感到如芒在背。先前對林淮所說的豪言壯語早就抛之腦後,眼下只想快些離開這裏。
只不過,沈宴轉念一想,他是跟着裴清的虛影一路追蹤到此,又不是特意來偷窺裴秀,無論怎麽想,理都是在他這邊,何必這麽忌憚他。
思及至此,沈宴頓時有了幾分底氣:“你誤會了,我先前并不知曉你在此地,不過既然碰上了,那順便将此事知于你。”
裴秀打斷了他的話,說:“若你指的是裴清失蹤之事,大可不必再說,因為陸長老已經此事告知于我。”
沈宴僵了僵,讪讪開口:“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可有裴清的下落?”
裴秀:“目前尚無,但你不必太過擔心。我已加派人手去找,若有消息定會通知于你。”
聽到對方的回答,沈宴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加之今日裴秀似乎心情不錯,較以往陰晴不定的态度有所不同,他便放下心來,沒方才那麽緊張。
“那我便暫且放心了,只不過,方才從你房內出來那人是誰,他就是你派出去的手下?”沈宴大着膽子将疑惑問出。
裴秀神色未變:“你所指的人名為俆無晟,是我門中弟子,亦是本次試煉會勝出之人。雖只是一名外姓弟子,但資質甚佳,假以時日定會有所成就,不可用手下二字稱呼。”
沈宴一時無語,顯然被這句話給噎到了,他可算明白了,裴家守門的弟子一板一眼的言行舉止究竟是和誰學的。
裴秀與沈宴你一言我一語,完全将其餘二人忽視了,只不過,那二人看起來似乎并不在意。
蘇衍手一直搭在佩劍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裴秀,
林淮則默默聽着二人的談話,在聽到裴秀的解釋後,卻忽然想起了在長風送月樓裏所見到的畫面。
那段回憶中,父親與一名道者商讨着如何将俆無晟送進裴家,那名道者卻沒有将直接将俆無晟收入門下,反倒是給了別的建議。
當時,她一心只想快些結束回憶,對于二人的談話并未多想。如今看來,實在是蹊跷。
第一,她清楚記得父親修的是鬼道,并非仙道,卻執意要将俆無晟送進裴家。
第二,與他商談的那位道者,林淮在雲我無心的宅子見過裏。當時的形勢是鬼修不依不饒,不肯放她離開,是這位道者替她解了圍,并且要求她必須從後面離開。
先前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妥,但在得知了蘇衍的過去,以及雲我無心的真面目後。
這兩件毫無關聯的事情,在林淮看來,似乎有些微妙。
當年她只顧着快些離開那個是非之地,并未細想,那位道者為何要求她必須往後門走。
難道,他早已料到,自己不會直接離開,在路過那座庭院時,會忍不住駐足。
這個解釋看似匪夷所思,但林淮明白,真的有一個人能做到,那便是雲我無心。
林淮不一定了解雲我無心,但雲我無心一定了解她。
二人相談之時,雲我無心向來是滴水不漏,從未向她提起過自己的事。林淮卻不一樣,雖然她也不會主動去提及自己的過去,但往往在不經意間便會将自己的情緒暴露得一幹二淨。
心中疑窦叢生,林淮認真思索了一遍又一遍,最終才開口:“裴家主,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您是否能答應?”
聞言,裴秀将視線移到她的身上,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繼續。
林淮:“這個要求雖有些唐突,但實在是有要緊事,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您見諒。那位俆道友師從何人,是否在心齋之中,可否為我引見一番?”
裴秀沒有立刻回答,反倒是饒有興致的打量着林淮,眼裏含着幾分探究之意。
沈宴顯然也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有這一問,有些疑惑的看向她。然後又快速瞥了一眼裴秀,不禁冒起了冷汗。
因為裴秀現下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了。
裴秀每一次開口譏諷他的時候,都是這般眼神。
他知道林淮不了解裴秀此人的秉性,只好出來打個圓場。
繼續硬着頭皮說:“額,裴秀,師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當然,只是随口問問,若是不方便的話,那我們立刻便告辭,絕不會給你添麻煩。”
豈料,裴秀并未如沈宴所預料一樣,出言譏諷林淮,反倒是認真的考慮了一下。
沈宴只覺得驚悚萬分,不禁懷疑眼前站着的裴秀是不是被人給奪舍了。
仔細想想,以裴秀的能耐,被人奪舍這事放在他身上實在是不大可能,旋即,便打消了這個荒誕不經的想法。
只能将裴秀的反常,歸結為當上家主後,行事皆有諸多考量,比起從前自然是要穩重些。
“俆無晟的師父便是我門下的長老裴苑,因此次試煉會的緣故,恰好也在心齋之中,若你們想要見他,倒也并非不可。”裴秀略微考慮一下,給出了回答。
沈宴一臉不可置信,脫口便道:“所以說,你這是……答應了?”
裴秀淡淡道:“自然。”
林淮亦是沒有料到對方如此輕易便同意了,愣了一下,然後略微行了個禮:“如此,便有勞裴家主帶為引見。”
裴秀雙手交疊,右手搭在左手之上,拇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必多禮,我正有事與他商議,只是順便帶你們過去罷了。”
一直未作聲的蘇衍,聽得此言後,看向裴秀的眼神,更為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