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夢童子◎
這幾天是風季, 昨晚大風刮了一宿,小一些的樹苗沒扛過去、被攔腰折斷。
殷長衍找了一些裁剪衣服剩下的碎布,把幸存的小樹苗扶一扶, 說不準能活。
“唯一,鍋裏有煎好的柿子餅,記得吃。”
王唯一剛睡醒,迷迷瞪瞪刷牙洗漱, 胡亂地點了點頭。
剛出鍋的柿子餅, 煎得油潤橘紅, 入口香甜綿軟, 十分甜糯。
殷長衍不吃甜的,所以這些都歸她。
王唯一抱着盤子吃, 滿足極了。
傳訊紙鶴穿過窗戶飛了進來。
一聽到傳訊紙鶴特有的煽動翅膀聲,王唯一就覺得不太妙。
澆水結束了, 它還來尋她, 無非是戚言楓看見的樹毀了、抱夢童子有了人氣兒, 過來興師問罪。
她可以想象出戚言楓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樣。
瞬間嘴裏嚼着的柿子餅都不香了。
傳訊紙鶴口吐人言, ‘留夢淨土的樹怎麽回事兒’
後買跟了一排‘!!!!!!!!!!’
好多的感嘆號, 撐得她眼睛疼。
“斷、斷了。”王唯一小心翼翼地說,“最近大風季,刮斷那麽一棵兩棵樹很正常。”
‘那是殷長衍的無量澗, 留夢淨土向來無風無塵。’
“凡事都有例外嘛, 而且起風這個事得看天, 說不準留夢淨土從此就有風了。”
‘呵, 什麽樣的風能把樹刮斷成桶的模樣。’戚言楓信她才有鬼了, ‘抱夢童子又是怎麽一回事。’
“唔, 抱夢童子這陣風把樹刮斷。這只是個意外。”王唯一說了抱夢童子的事兒, 包括她的碰觸,祂展現出的善意。
傳訊紙鶴沉思很久,這件事還得繼續調查。拖着聲音慢悠悠道,‘戚言楓向來不喜意外。恰好你是心上人,才能活到現在。’
戚言楓語氣漫不經心,在開玩笑,可王唯一很清楚這一份輕飄飄之下的認真。
他是真的起了殺心。
真好,撿回一條命。
“別生氣,請你吃柿子餅。”
‘裝個食盒送過來吧。要雙層。’
“沒問題。柿子餅是我包的,醜一點兒不介意吧。”王唯一有點兒意外,“我第一次見到喜歡吃甜食的男人。”
戚言楓沒說話。他偏愛鹹辣口。除了師父驅寒公子以外,第一次有人送他吃食。
甜、鹹無關緊要。
她不是诓他的吧。她真的會送麽。
傳訊紙鶴振翅而飛,‘走了。’
柿子餅涼了之後就有些泛硬,不那麽松軟可口。王唯一将半截柿子餅放進盤子裏,剩下的端給殷長衍。
殷長衍在樹林裏彎着腰綁壓倒的小樹苗。
袖子撸到肘部,小臂肌肉線條十分漂亮。衣擺別在腰間,一雙腿又長又直,隔着輕薄的褲子能看見隆起的肌肉。
只有她知道他大掌撐在她腦袋一側時手筋繃起的線條有多流暢,他輕輕喘息時薄唇呼出來的熱氣兒有多滾燙,他胸腹下肌肉舒展回收時凹出的弧度有多誘人……
打住,不能再想了。
那些東西時是屬于晚間的事情,見不得光。
“唯一,你怎麽來了。”殷長衍瞧見她,直立起身子。
哦對,她幹什麽來的。王唯一餘光瞥到柿子餅才找好借口,“送柿子餅。你沒吃早飯,是不是?”
“還剩一片山頭,等我幹完再吃。”
“那就涼了。”沒差啦,這一盤跟涼也沒什麽區別,“樹苗又不會跑,你吃完再扶。”
殷長衍擡步走出樹林。拿柿子餅前,手在衣擺上悄悄蹭了一下。
王唯一出聲道,“那塊是我吃過的,換一個。”
殷長衍拿起她吃剩的柿子餅塞進嘴裏,咀嚼兩下吞咽,“好吃。”
“你手藝一向很好,柿子又這麽甜,味道怎麽想都不會差。”
他不餓,也不吃甜食。是因為與她共吃一塊,所以才覺得吃柿子餅是一件還不錯的事情。
這一鍋是柿子餅是王唯一包的,形狀不怎麽好。
殷長衍撿掉所有又小又破的,把既大且圓的留了下來。
王唯一被狠狠地感動到了。
突然就很想撲到他懷裏,把頭埋進去使勁兒蹭,然後深吸一口氣,讓安全感從裏到外包裹着全身。
她也确實這麽幹了,伸出手去。
殷長衍在這時候擡眼。
她突然就覺得有點兒難為情,手也跟着停滞在半空。
好尴尬,他瞧了一眼她的手,臉上的神情絕對是不明所以。
她現在碰他會不會讓他覺得她是一個随便且欲求不滿的女人?這可不行,她的清譽不能毀在這裏。
短短一瞬間腦子裏閃過各種想法,手頓了一下,不着痕跡地變了方向。
拍了拍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很好,他頭發上有碎葉和斷枝,撿拾一下。
“咳,草粘在衣服上了,頭發裏也有。”
“這些東西滿身都是,光靠手撿拾是弄不完的。”
“扔了吧,抽時間重新去買一件新衣服。”王唯一說,“我身上這料子就不錯,很舒服,你做一身一樣的,咱們一看就是一家子。”
殷長衍原本想着這一身還能穿,多洗幾遍就好。一聽她這話,立即改口,“行的。我們什麽時候去。”
“你不是要扶剩下的樹苗?”
“哦,樹苗什麽時候都可以弄。”殷長衍拿過地上的拐杖。
“傍晚去可以嗎,順便給戚言楓送兩盒柿子餅,咱們再一道出去吃個飯。我知道一家酒樓的菜超級美味。”
畢竟搞壞人家的樹和抱夢童子,多少得有點兒表示。
殷長衍頓了一下,“還要去戚言楓那裏?”
王唯一上下打量他的腿腳,是了,他不方便,怎麽把這茬給忘了,“要不你在家裏等我,我一個人去。”
他是不想讓她跟戚言楓見面。“走吧。”
“傍晚才去。”
“我去沐浴焚香,換一身衣服。”
殷長衍以前出門從不這樣。他有點兒像金逸風出門,但她是去豔壓群芳,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出去會招蜂引蝶嗎。
傍晚,殷長衍換了一身水洗灰綠色衣服。他相貌清秀,衣服顯得人如竹如松,既有林間君子的氣度,又有讀書人的腹有詩書。
顏色不出挑,不會一下子抓住人眼球。但他在人群裏,你第一眼只能看見他。
王唯一聽人說過,做針線活兒的人跟其他人不一樣,他們眼裏的顏色會交朋友。所以做針線活兒的人能準确地從一堆五彩斑斓的顏色中挑選中關系最融洽的,它們搭配處的效果也是最為出彩的。
長衍不愧是個裁縫。
殷長衍悄悄地瞥了一眼王唯一,她穿今天早上的藕粉色衣服,那他這一身就很合适。荷花和蓮葉,一看就是一家子。
留夢淨土。
戚言楓捧着食盒。這玩意兒差不多兩斤,不算重。
但他總覺得手中之物沉甸甸的。比他過去這雙手所拿的物品加起來的還要重。
殷長衍拄着拐杖立在一側,“不打開看一看嗎。”
這一鍋柿子餅煎壞了。做的時候沒注意火候,翻面遲了,導致一面顏色橘紅漂亮,另一面黑如冬碳。
王唯一瞪了他一眼,“哪兒有當着客人面拆包裹的,這不合禮數。”
戚言楓曾對她釋放殺意,所以她做的東西他八成不會入口,剩下兩成是連蓋子都不會打開,直接丢掉。
“哦。”戚言楓揭開蓋子,柿子餅的甜香味兒混着泛苦澀臭味兒竄入鼻息。
拿起柿子餅,咬下一口。
宛如同時在嚼棉花和磚頭。
王唯一雙目瞠圓。以為他只是客套地說一說而已,沒想到他真的會打開她的食盒吃柿子餅。
他不會下一秒就把食盒砸到她身上吧。
戚言楓咽下最後一口柿子餅,然後依依不舍地舔了一下手指。
王唯一一臉懵逼,難不成這一鍋柿子餅其實跟臭豆腐一樣,聞着臭、吃着香。
再看殷長衍,他也是同樣的表情。
王唯一拿起一個咬一口,嘔。苦澀蓋過香甜刮着舌頭,幹硬如柴的柿子餅一咬就是一口渣,一吞咽就卡喉嚨。
“這玩意兒又濕又硬,你究竟是怎麽咽下去的。”
戚言楓一把奪回來,如珍如寶地丢進盒子裏,不滿地看了王唯一一眼,“沒禮貌,誰準你碰我的東西。”
王唯一:“……”
王唯一:“你都沒有味覺麽。”
戚言楓輕手輕腳地合上食盒。
師父死後,第一次有人送他東西,還是親手烙的柿子餅。別說難吃了,就算是拌了毒藥他也會歡欣雀躍地吞下去。
王唯一突然明白了什麽。戚言楓從小跟驅寒公子賣藝,過餐風露宿的生活,一定沒吃過什麽好的。真是可憐吶。
“走,今天咱們去酒樓,我請客。”王唯一特別大方。
“可以,我有的是空閑時間。”
王唯一、殷長衍、戚言楓三個人結伴同行。
殷長衍一身灰綠色衣服素雅低調,戚言楓反其道而行之,大紅色繡鳳穿牡丹錦袍明媚奪目。兩人站在一起,是清新綠葉襯托嬌媚紅花,更是柔嫩花朵顯示勃勃生機生生不息。
王唯一這一身不夠鮮豔又談不上清純的藕粉色,宛如路邊被人踩了一腳後蔫了吧唧的小花。
作為女人被兩個男人比下去,真的有夠丢人現眼的。
好想在地上找個縫兒把自己埋進去。
酒樓裏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往日能連幹三碗飯,如今全然沒了胃口。
殷長衍瞅準王唯一夾過的菜,端起盤子盡數倒進自己碗裏,然後埋頭吃飯。
戚言楓第一次跟人出來的吃飯,怪新奇的。他能吃,飯量大,看殷長衍不動哪個菜,便學着殷長衍的樣子都倒進碗裏。
王唯一不想說話,殷長衍不愛說話,戚言楓忙着吃飯壓根沒時間開口。除了桌子上的碗碟越堆越高,三人之間倒也相安無事。
王唯一結了賬,荷包空蕩蕩。剩下的錢不夠買一身衣服。
但是逛一逛也是可以的。
看一眼角落裏兩個吃到撐的男人,“我要去成衣鋪子,你們是一起去還是在這裏繼續消食?”
戚言楓朝王唯一擺了擺手。稍微動一下都感覺炒青椒要從嗓子眼裏冒出來,這感覺真是幸福。
殷長衍拄着拐杖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你腿腳不好。”
“陪你逛街,不礙事。”
成衣鋪子。
老板蔫蔫地坐在櫃臺後面,一身紫衣宛如曬幹後皺巴巴的茄子,有氣無力道,“咱們家有最時興的布料和款式,客人需要什麽自己看。”
她前幾天路過,老板可是活力四射、上跳下竄各種介紹,宛如十五、六歲的小青年。怎麽今日跟被抽幹了精氣似的,活像五、六十歲的老大爺。
王唯一問了出來。
老板打了個哈切,整個人恹恹的,眼底發青,唇色偏紫,“這幾日沒睡覺,叫客人看笑話了。”
離近一看,眼球也是布滿紅血絲,明顯往外凸出,像是下一秒就要掉出眼眶。
看起來怪滲人的。
“老板,你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兒?人要愛惜自己的身體,這世上的錢是賺不完了。”
“你誤會了。不是我不想睡,而是壓根睡不着。”老板打了個哈切,耷攏着眼皮,手揉着自己後頸,“就比如現在,我很困,眼皮子跟灌了鉛一樣,可是每當我躺倒床上,卻一點兒困意都沒有。”
“客人,我有時候在想,我是不是中邪了……”老板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一層晦澀的陰影裏,“……抑或是,被人取走了睡覺做夢的能力。”
老板輕扯了一下嘴皮子,聲若游絲道,“哈,我發一發牢騷而已,客人別見怪。客人是要布料還是成衣?”
這老板看起來整個人下一秒就要垮掉,真的沒問題麽,“布料,要時興一點兒的。”
老板唇角朝兩邊牽引,努力做出一個笑意動作,但臉苦哈哈的,看起來不別扭極了。
他也意識到自己臉上表情一定很難看,于是側了一下肩膀給王唯一展示衣服,“我身上這款花型怎麽樣?是最時興的鈴蘭圖案。”
“還、還行吧。”王唯一違心道。
殷長衍眸子一眯,出聲道,“我不喜歡鈴蘭圖案。”
“老板,你聽見了,我家夫君不愛這一款。還有沒有別的?”
“随我來吧,裏面有其它圖案。”
老板在前頭引路。
王唯一借着攙扶殷長衍的動作跟他咬耳朵,“我總覺得怪怪的,你看一看老板是不是中了什麽害人的術。”
殷長衍路過櫃臺,扯下一張賬簿白紙,用特殊的手法撕了兩下,展開成人型。
小指蘸了一點墨,從人頭劃到人腳。伸手揪下老板一根長發,綁在人形紙上。
“老板,天色漸晚,能不能把燭臺搬過來的。我有點兒看不清。”
老板身形一頓,慢悠悠地轉過身,身後是一排高高挂起的各色布料,“燭火要加收費用。”
“點吧。”
王唯一接過燭臺,殷長衍用燭火烤紙人,看向老板的影子,“唯一你看,影子沒變化,不是中術。應該就是簡單的失眠疲勞。”
“那就是我多心了。”王唯一舉着燭臺照布,來了興致挑布料,“長衍,喜歡哪一匹?”
“你看着好就行。”
“是你穿又不是我穿,我看着好有什麽用。”王唯一說,“挑一下。”
殷長衍擡手指了一個。
“藕粉色?”王唯一回頭,搖了搖頭,“這個顏色偏女氣,很少有男人選擇這一款。要不要換一個。”
殷長衍堅持要這個顏色。無他,看起來跟她是一對兒。
王唯一掏錢買布。
在街邊散步。路邊有個穿沙黃色短打的人在賣野山楂,形狀雖小,但是肉很厚。
“小哥,你從頭到腳都是沙黃色,特別凸出,我老遠就看到你了。”王唯一蹲下來,“山楂可以嘗一顆嗎?”
“前端時間降價,我一口氣兒買了六匹。”小哥說,“跟我套近乎就是為了嘗果子,客人你真是會講話,給你兩顆嘗一嘗鮮。 ”
王唯一挑了兩個扔進嘴裏,酸得牙根都發軟。
“小哥,來兩斤野山楂。”
“好的。”這聲音氣若游絲的,跟成衣鋪子老板不相上下。
王唯一擡頭一瞧,吓了一跳。小哥也是整個人恹恹的,眼皮耷攏下來,眼底發青,唇色偏紫。
他正拿秤杆稱野山楂,眼睛有點兒看不清秤杆上的讀數。使勁兒眨了兩下眼睛……還是看不清,算了,放棄了。
抓兩把丢進紙袋子裏,“客人,保證只多不少,給十文錢就行。”
王唯一接過紙
袋子,這份量起碼三斤,“小哥昨晚沒睡好?”
小哥苦笑一聲,“從七日前起我就沒睡過。明明很困,就是睡不着。”
七日。
跟成衣鋪子老板是同樣的時間。
“能不能幫我分開裝?”
“可以。”
兩人走出老遠。
王唯一問:“長衍,怎麽樣?”
殷長衍掌心中站了一個正在燃燒的小紙人,搖了搖頭,“沒有中術。”
“那就怪了。”
兩人重新回到客棧,戚言楓依舊坐在那裏。他一身紅衣,惹眼至極。相貌又生得極好,對他抛媚眼的女子一抓一大把。
受他吸引的男人也很多。一個小厮只顧着看他,沒注意路,不小心摔倒砸了兩壺酒。
王唯一上前兩步,“呦,還在呢。”
戚言楓移開視線,“呵,沒回呢。”
“給你。”王唯一将一個紙袋遞過去。
“什麽東西。”是山楂。
“沒事兒吃幾顆,肚子會舒服很多。”
“裏面混了幾個壞果。”戚言楓輕微抖動紙袋,唇角微揚。
“嫌棄就還給我。”王唯一伸手去拿,抓了個空。
戚言楓提高紙袋子,“給我了就是我的東西,不還。”
殷長衍特別失望。這麽久了,戚言楓應該已經走了才對,怎麽還留在酒樓。
王唯一調侃戚言楓,“待在酒樓一直不走,是不是看上哪個小姑娘了。年輕人,就要勇于求愛。我給你說,就憑你這張臉,不管哪一個女子都不在話下。”
戚言楓雖然東張西望,但視線一直集中在一個女人身上。
“戚言楓,人家年紀可以做你娘了。”王唯一覺得戚言楓的口味一言難盡。
“她長時間沒有合過眼,在這麽下去,最遲今晚就會死。”戚言楓挑了一顆山楂扔進嘴裏,“我問過周圍人,鎮子上已經死了七個。”
“長時間……是指七日嗎?”王唯一說。
戚言楓轉過頭,三人在對方眼睛裏看到了相同的訊息。
戚言楓說:“七日前,抱夢童子身上開始有人氣兒,行為舉止越發地像一個活人。我懷疑,是抱夢童子在搶奪普通人的精氣。”
“抱夢童子是類人之物,祂們遵守人的行事規則。祂們除了接送唯一,一直在留夢淨土。如果是祂們所做,要怎麽完成。”
戚言楓搖了搖頭,“想不通,所以我才來到這裏。”
王唯一坐在角落裏,腦子突然閃過什麽東西。
等等,她好像知道抱夢童子是怎麽做的了。
“唯一,你臉色不對,是身體不舒服嗎?”殷長衍問道。
“我似乎知道抱夢童子是怎麽完成的。”
王唯一聲音不大。此話一出,兩個男人面上皆閃過驚訝,望向她。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個習俗。人做了噩夢,可以把做夢那天的枕頭布裁下來做成錦囊,挂在香火旺盛寺廟前的樹上,就可以擺脫噩夢。”
“那又怎麽樣。”
“留夢淨土有很多樹,樹枝如人的頭發,樹上就挂着錦囊。世間傳說皆有來源,不會空穴來風。人說三千煩惱絲,指的就是頭發。”王唯一說,“我認為留夢淨土的巨樹才是習俗中真正所指的樹。”
“代表夢的錦囊一旦消失或者損毀,那就意味着做夢能力的也會失去。”王唯一說,“不睡覺就做不了夢,所以人會無法入睡。”
“我記得第一顆樹折斷的那天,一小部分錦囊觸地,變成沙子。時間恰好就是七日前。對了,其中一個錦囊就是印有鈴蘭圖案的布。”
“那能說明什麽?”戚言楓問到。
王唯一說,“成衣鋪子老板身上穿的就是印有鈴蘭圖案的布。老板看守店犯困,常常枕着手臂入眠,所以衣服也算得上是枕頭布。”
殷長衍腦子轉得很快,“賣野山楂那個小哥沒有錢,從頭上帽子到腳下鞋子都是降價出售的沙黃色布料,相信家裏的枕頭、被子都是同樣的東西。”
“抱夢童子通過砍樹,叫錦囊落地,然後奪取錦囊主人的精氣。”
王唯一很快意識到這件事兒是她惹出來的。
她與抱夢童子對視,才讓抱夢童子漸生人性。然後惡念叢生順應本能奪取人的精氣。
“都是我的錯,對不住。”王唯一語帶歉意,膝蓋上的雙手緊了又松,摩挲着布料。
“這不怪你,唯一。沒人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殷長衍伸手攬着她,另一只手插進她掌縫中,與她十指緊握。
戚言楓起身,摟着野山楂袋子離開,紅色眼尾含着一絲煞氣,“若果真如此,我會出面清理門戶。還有事情要忙,先不奉陪了,告辭。”
王唯一坐了一會兒,等心情平複下來,拉着殷長衍起身,“我們回家吧。”
“嗯。”
一路上,王唯一悶悶不樂,提不起勁兒。
她第四次回頭看。
“唯一,怎麽了?”殷長衍說。
“沒事。”王唯一張望了一會兒,“我總覺得有人在看我,在後面跟着我。”
殷長衍環視四周。
沉吟片刻,二指并攏為刃割下一截長發。拿出一個印法,指間翻轉,将長發并印法編織成一根細細的手鏈。
為她系上,“不要解開。關鍵時候,它會護着你。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在你身邊。”
兩人一起回家。
晚上。
殷長衍燒了一鍋熱水,“唯一,沐浴。我們出去逛了一天,泡一泡熱水,你會舒服很多。”
“好,這就來。”王唯一泡了一會兒,身上果然輕松很多。
殷長衍添熱水,送換洗衣物忙進忙出,幾乎忙得腳不沾地。現在坐在院子裏洗衣服。
“長衍,你來一下。”
殷長衍起身,在衣擺上擦幹手上水漬。隔着一張紗簾看着室內她朦胧且綽約的身形,“要添熱水嗎?”
“你進來,陪我一起泡。”
殷長衍愣怔一瞬,有點兒結巴,“啊?這、這不好吧。”
“你不願意?”王唯一說,“快點兒做決定,我沒那麽多耐性。”
“自然是願意的。”他兩頰倏地飄上一抹紅雲。
殷長衍脫掉衣服,與她一同入浴。
以往添熱水的時候,都是他将桶放在簾子外。等他走後,她才起身去取。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唯一,你有點兒反常。”殷長衍緊閉雙眸,有些不敢看她。就連耳朵輪廓都透着一股潮紅。
“想通了一些事。”王唯一細嫩手指勾起他的長發,繞啊繞,“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藏在心裏的話也好,斂在眼底的事也罷,不說出來的話跟沒有是一樣的。”
殷長衍聽明白了,“你想跟我說什麽?”
“沒什麽好說的,我想睡你。今天早上你扶樹苗的時候我就動欲了,伸手也是不由自主地想碰你。”他要是睜開眼睛,就會看見她靈動狡黠的眸子裏盛滿情思。
靠近他,心口砰砰直跳,“長衍,你的回答呢。”
殷長衍脖子往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在她的再三催促中,聲如蚊蚋,“想、想的。”
王唯一“噗嗤”一樂,隔着熱水擁抱他。一雙潔白藕臂環上他的頸項,嘟起紅唇親他的臉。
“唯一,上次之後,我以為你不願與我行房。”
那誤會可大了,她特別願意,“怎麽會這麽想?”
她不願意他的東西留在體內。
他沒說話,王唯一知道他的意思。“那件事是你不對,生孩子不能強求。好嘛,最多我答應你多留它一會兒。”
“但你也得答應我,不要再弄什麽嫩竹管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準用棉花,堵得很難受。”
嫩竹管這個東西吧,抵住了還能再往裏碾壓一小下下。就那麽一小下下,前面繃得極緊、抵抗的身子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潰不成軍、四散分離。
而且,由于不涉及他身體,這個時候他總是極為理智。
只有她一人被旋渦拖着越陷越深,仰頭會看到他清醒的臉越來越遠。
他只需要動一動手指頭,就可以操縱她整個人。這個感覺讓她十分不舒服。
殷長衍幾乎沒有考慮就點了點頭。沒有嫩竹管也有別的管狀物替代,棉花棉布,看起來效果差不多。
王唯一十分欣喜,在他左半張臉上又親了一下。
水面蕩起春波,一圈推着一圈蕩出浴桶邊緣,灑了滿地水漬。
過了很久。
王唯一手死死地摳着木桶邊緣,聲音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來,“殷長衍,你這個騙子!!說話不算話!!!”
殷長衍大掌覆蓋上她的五指,與她十指緊握,“發什麽火,你不是挺喜歡的麽。”
“我沒有。”
“唯一,低頭。”殷長衍慢條斯理地說,“睜開眼睛看一看你現在的模樣,你會比誰清楚自己的想法。”
王唯一全程沒睜眼。
她不敢。
眼底都是真實,她不願意、沒有勇氣、也不敢面對真實。
仔細想一想,其實很矛盾。
十八年前的殷長衍對她百依百順,尤其是在房事方面,她說什麽是什麽,他全程被她帶着走。她享受這種狀态。
十八年後的殷長衍依舊百依百順,卻不再跟着她的指引。他總能在自己想的任何翻身成為真正的主導者,他能将自己完全剝離出來、以一種極為清醒的狀态看她沉溺其中潰不成軍。
最開始只是在房事上這樣,現在,其它事情上,也慢慢有這樣的趨勢。
但這并不意味着在這一段關系中王唯一處于下風。
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時從這一段關系中抽身而退。療個幾年情傷,她又是快快樂樂的小仙人。時機成熟、因果合适的話,她也可以投入下一段感情。
而殷長衍,沒了王唯一會瘋、會崩潰、會死。
第二天,王唯一睜開眼睛,已經日上三竿了。
陽光透過偌大的明窗灑進來,整個房間都是暖洋洋的。
他替她清理過了,全身上下都很清清爽爽。
王唯一賴了一會兒床,爬起來,穿好衣服。
院子裏上方有一只傳訊紙鶴,翅膀煽得巨快,嘴巴被人給折了一下,說不出話。
那不是戚言楓的東西麽。
“唯一,你醒了。”殷長衍說,“怕它打擾你休息,我封了它的嘴。現在要看嗎?”
王唯一點了點頭。
傳訊紙鶴憋得要死,好不容易解封,一堆文字噼裏啪啦全倒出來。
‘是抱夢童子所做,我會清理門戶。’
‘抱夢童子跑了。’
‘祂也許會去尋你,請小心提防。’
等等。
她感覺被人盯着,那不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