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不了的反派 - 第 106 章 章

◎二合一(補上昨天的)◎

戚言楓走過回廊, 隔着窗戶看到房間裏的魏小二。魏小二雙眼蒙了一層白布,從床上坐起來,手去摸一側的茶壺。

他與魏小二雖為師兄弟, 但兩人之間的交情只僅僅存在于“師出同門”四個字上。

魏小二不過是比他早幾天認識師父,拜入師門。師父不在的時候,兩人所說的話一個手掌就能數過來。

可是今天,魏小二顫抖着手掏出雕刻刀尖的時候, 他突然覺得有一個師弟也不錯。

“師弟。”戚言楓推開門進去。

魏小二頓了一下, 疑惑地側過頭。他從沒這樣叫過他。

“以後我都這麽叫你, 如果我們還有以後的話。”戚言楓二指推茶壺, 到魏小二掌邊前一點兒停下,撩開衣擺坐在床邊。

“?”

“你看不出來麽, 你此次惹禍太大,師父無力庇佑師門, 才會叫我們勤加修煉以求自保。”戚言楓說, “你與明炎宗弟子交過手, 他的實力有多可怖你再清楚不過。咱們師徒三人, 這回兇多吉少。”

魏小二心口一疼, “……對不住。”

“如果你口中只有這輕飄飄的三個字,那才是真的愧對師父,愧對師門。”戚言楓抿了抿唇, “你自請逐出師門, 然後逃吧。穿過病村後山的槐樹林, 會有一條河, 河邊有廢棄的漁船。只有你逃了, 師父才會平安。”

過了很久, 魏小二才開口, 聲音低啞,“我明白了,師兄。”

戚言楓有點兒意外他這麽好說話。目的達到,繼續待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起身離開。

魏小二一言不發坐了很久,腰肢靠在床背上,輕嘆一口氣。

他一逃,師父和師兄立即會成為明炎宗的目标。明炎宗會在他們身上用盡一切手段逼出他的下落。他在這裏,他們兩人反而會平安無事。

而且,他害死那麽多人,理應償命。

下午,驅寒公子拎着兩壺酒推門而入,手裏端了兩盤子吃食。

王唯一對這菜色很是無語。

燒雞,燒鵝,綠豆糕,紅糖餅,花生米……不适合養病就算了,吃多了還會加重傷口。

“徒兒,感覺怎麽樣,眼睛有好一些嗎?”

“應該沒有。”

“我想也是,畢竟眼珠子又不能重新長。”

這是探病應該說的話嗎?

驅寒公子說,“一天沒吃東西,餓壞了吧。來,我上街買的,都是你愛吃的口味。”

“師父,我沒胃口。”

“那就陪我吃。”

魏小二沒動。

“病村不大,師父的掩蔽術學得不精,最遲今晚,明炎宗就會找來。”驅寒公子坐下來,夾了一塊綠豆糕放進碟子裏,“過了今日,我們師徒永遠相別、不會再見。動一動筷子,吃一場餞別宴,算是送行,全了你我師徒情分。”

魏小二想了一下,今晚他就死了。陪師父好好吃一頓飯,也就這麽一次。

點頭應了,拿起筷子。

王唯一說,“……你心真狠,這話也未免太過傷人。”

驅寒公子說,“心上人,事實都是傷人的。”

魏小二夾綠豆糕進嘴裏,慢慢地咀嚼。

“好好的一塊綠豆糕,叫你吃出咽沙子的感覺。以後你家的夥食費一定很省錢。”

“離近了才發現,你過于幹瘦。聽說這樣的人床上功夫不好,會被娘子嫌棄。來,吃肉。”

“……啧,綠豆糕渣噴我一手,我去洗一洗。”

清洗完回來。

“院子的青松開得不錯,又嫩又綠。魏小二,以後你家可以多種幾顆,到秋天還能吃上油潤的松子。”

驅寒公子邊吃邊說,絮絮叨叨講了很多。魏小二大多時候安靜地聽着,身邊人說得太過離譜時才開口應上兩句。

到後面魏小二有點兒後悔。燒雞很油膩,綠豆糕齁甜,吃飯好累,他再也不想跟人一起吃飯了。

打了個哈切,犯困,現在是什麽時辰?

腦子怎麽有點兒轉不動,手腳也越來越重,挪一下都很難……

竹筷和碟子掉地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響。

驅寒公子上前半步,接住徒兒,“迷藥放倒你的時間比我想象中要長得多。真聽話,一直在修煉。”

王唯一愣了一下,“驅寒公子,你不會是要把他交給明炎宗換平安吧?好卑劣的手段。”

話是這麽說,但她很清楚驅寒公子不是這種人。事情有些突然,驅寒公子到底想做什麽。

門“吱呀”一聲從外面推開,鐵匠搓着手進來,“驅寒公子,我到處都沒尋見戚言楓。除此之外,你吩咐的事兒都弄妥當了,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尋不到?

眼下境況,他着急也沒用。罷了,天意如此。

驅寒公子擡手,為魏小二整理好頭發,指腹輕輕掠過覆眼白布,“你今年十八歲,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候,別整天愁眉苦臉的像個小老頭。眼睛裏要有光,要亮堂一點兒,這樣才會招女孩子喜歡。”

“你天賦好,又肯吃苦,造夢之術會在你手中突破如今界限,你日後成就不可小觑。”

“你會被坑,會被騙。但沒關系,當你學會識人之時你會交過三、五個能以命相托的朋友。”

“你會在壯年之時遇見一個活潑的女孩子,你與她成婚,然後有自己的家。過幾年,你會有一個孩子。你漸漸地不再手足無措,你知道怎麽為人夫,為人父。”

“徒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父親不在你身邊的日子,希望你好好地活。”

驅寒公子說:“鐵匠,病村後山那一條路我已經安排好。路盡頭有一艘插了藍色酒旗的船,你把他放進船裏,後續自然有人處理。”

鐵匠接過魏小二,聽完愣了一下,“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不走。”驅寒公子搖了搖頭,“總得有人留下擋住明炎宗,病村村民集體自殺事件也确實需要一個說法。而且,我走不走,意義不大。”

鐵匠心中一涼,“驅寒公子,你曾跟我說你大限将至,莫非就是指今天?”

驅寒公子笑了一下,沒有回答,“走吧。快到子時了。再耽擱下去,誰都走不掉。”

鐵匠心中無比難過。他很清楚,這一別,日後不會再見。嘆一口氣,扛起魏小二。

驅寒公子送他們離開,直到兩個人背影縮成一個小點兒,再也看不見。

人一走,房間變得無比安靜。

驅寒公子坐在梳妝臺前,取出雕刻刀和木料,一點兒一點兒地刻。

新刀片在木雕上劃出絲滑的聲音。

天色漸晚時,驅寒公子停刀。

吹去浮沫,舉起木料,“你看,心上人,像嗎?”

王唯一擡眼,木料上刻了一張臉,那張臉完全就是魏璋。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玩兒木雕。”

“哈哈哈哈,那就是像了。”驅寒公子看了一下天色,“時辰到了。”

口念咒語,右手上浮現一層橙黃色泡泡狀靈力。在木雕上伸手一抓,魏璋的臉型神韻被抓了下來。

敷到自己臉上。

王唯一目瞪口呆地看着梳妝鏡中的驅寒公子變成魏璋。

她終于明白過來他想做什麽,“你什麽時候開始打算做魏小二的替死鬼。”

“他跪在我膝下啞着嗓子說‘師父,我錯了’,我就知道這世上沒人比他更有資格修習造夢之術。”

“木雕換臉之術雖然惟妙惟肖,但不見得能瞞得過明炎宗。”

“我從未想過瞞明炎宗。明炎宗需要的只是殺人兇手魏小二,僅此而已。至于魏小二是誰所扮演,無關緊要。”

王唯一心頭急躁,即使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急躁什麽。她只想阻止驅寒公子做傻事兒,“可是、”

“心上人,你從未來而來,應該很清楚我的結果。”驅寒公子打斷她。他直視梳妝鏡,鏡中之變成王唯一的臉。兩個人面對面交談。

王唯一愣住,鐵匠的話言猶在耳,‘……時值明炎宗高層修士路過,殺了驅寒公子鞭屍七七四十九天,病村才得以重見天日,并從此更名白茶村。’

驅寒公子在她臉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哈哈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王唯一有氣無力道。

“我死,魏小二活。我的目的達到了,難道不值得開心麽。”驅寒公子對着鏡子打量自己的臉,想象着徒兒日後的模樣。

王唯一沉默了一會兒,“驅寒公子,你把桌上的燭臺端過來。”

“這個嗎?”驅寒公子照做。

“往右挪一下……再往右……過了,往回挪一下……停,現在剛好。擡頭看。”

跳動的明亮燭火倒映在驅寒公子瞳孔間,呈一點亮光,照亮了向來漆黑暗沉的眸子。

驅寒公子愣了一下,“這是、”

“未來我所見到的魏小二。”王唯一說,“他不知道什麽叫好好活,但他很聽你的話,照你所期待的路去走。對了,他剛成親,娘子明媚漂亮,叫湘兒,是個很好的女子。”

驅寒公子咧開嘴笑,笑聲響徹整個院子,“心上人,謝謝。”

一陣勁風穿街過道而來,侵門踏戶撞開門扉,驅寒公子衣袂翻飛,黑發随風飛舞。

月亮之下,立了一個姿容絕豔的年輕修士。他身穿明炎一縱破天關宗服,肩背長劍,手持鐵扇。一雙眸子極黑極深,直直地盯着驅寒公子。

殷長衍!

“我的造夢之術只困住你一炷香,看來我今日必死。明炎宗之人都是你這種級別的怪物麽。”

殷長衍緩緩展開鐵扇,“論造夢之術,你深不可測。但生死較量,你遠不是我的對手。受死吧。”

殷長衍足尖輕點,身形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王唯一只覺得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殷長衍的臉就到了眼前,離她一拳距離。

是那張剛與她親昵過的再熟悉不過的面容,眸中卻冷漠如冰。

他腕間翻轉,一道森冷充斥在她眼眶之間。

眼睛被劃,疼!!!

胸口驟然一空。

鐵扇精準無誤穿透胸膛、破體而出。

王唯一渾身發冷,能聽見熱血在身體裏鼓噪、急促地撞擊着血管壁,而後從破口處噴湧而出灑了一地。

殷長衍皺眉,抽出鐵扇,“你不是他。”

“好敏銳的觀察力,瞞不過你。”驅寒公子說。

好蠢,怎麽會蠢到替人去死。

“他是我徒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為人父的心情你不懂。”驅寒公子聲音越來越低,“算我求你,能不能,當我是他。”

殷長衍愣了一下。

驅寒公子覺得自己重傷眼花了,否則怎麽會看到對方殺意漸斂。

過了一會兒。

聽到他說,“可以。但我家師兄早就在病村後山候着,他修為在我之上。你徒兒存活與否,皆看天意。”

“……多謝。”

殷長衍轉身離開。誰說他不懂,再過七個月,他也要做爹了。

今天早點兒結束練習,快回家。

王唯一第一次看到殷長衍的另一面,心有餘悸,半天才回神。

“心上人,心上人。”驅寒公子叫她。

“驅寒公子。”

“我快死了。現在,我把身體的主動權給你。”驅寒公子二指并攏點在眉心,王唯一看到一副地圖。

他意識越來越渙散,因此她看到的場面也跟着時明時暗,“魏小二就在這座宅子裏。我的眼珠染了明炎宗之人的靈力,現在與魏小二同宗同源,能換給他。新眼珠彌合需要避光七七四十九天進行,我會散盡修為遮掩天光。替我轉告他,今日之事不是他的錯,別再責怪自己。”

“還有,宅子第一顆青松樹下,埋了一個木盒。木盒中有一個雕刻的鈴蘭發簪,是我送你的禮物。”驅寒公子聲音越來越淡,“你說你不喜歡翡翠銀環,那就換成同樣飽滿圓潤的鈴蘭。唯一,你會喜歡嗎?”

驅寒公子第一次開口叫她的名字,就是訣別。

王唯一眼眶驟酸,悲傷之感席卷整個心口,像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

悲傷沒有持續太久,她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去做。她意識被撕扯,不斷下墜迅速變得沉重,接管驅寒公子身體。

這具身體撐不了太久,她必須趕在死前找到魏小二,将眼珠換給他。

半個時辰後,王唯一跌跌撞撞到了宅子,推開大門,看到癱軟在床鋪上的魏小二。

魏小二天賦很好,修煉速度出乎驅寒公子意料。原本能放倒他兩個時辰的迷藥,眼下也不過是讓他四肢乏力。

這個腳步聲……魏小二側過頭,薄唇微張,“是……師父嗎?”

“嗯。”王唯一拖着沉重的身體跑過去,胳膊發抖,手有點兒不聽使喚,“你別動,驅寒公子現在把眼睛換給你。換好後,你就能睜眼看青松,修煉,立業,然後成家。”

王唯一按照驅寒公子所教的方法,挖下眼珠,再裝進魏小二臉上的兩個黑窟窿裏。

“……你不是師父,你是誰?”師父在他面前從不會自稱驅寒公子,只會說‘師父’,“……你用師父的聲音,師父的身體,你究竟是誰?師父怎麽樣了?師父還好嗎?”

魏小二情緒激動,開始掙紮起來。他不配合,王唯一這邊就很難做。

王唯一輕嘆一聲,“魏璋、不、魏小二,驅寒公子死了。”

魏小二愣怔住,整個人石化了,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我是心上人,我們有過一面之緣。”王唯一繼續換眼珠,生命力不斷抽離身體,眼前陣陣發黑,“驅寒公子要我轉告你,無論是病村村民集體自殺、還是驅寒公子替死,都不是……你的錯,別再……責備自己。”

魏小二面色蒼白,額上青筋暴起,五指死死地陷進身下床單,即使這動作看起來只是在床單上蹭了個褶子。

師父啊啊啊啊!是徒兒錯了!徒兒愧對師門,對不起你!

等等,這個喘息……這個停頓……“心上人,你怎麽樣了?!你有沒有事!停下,別再換眼珠了,你會死的!我已經失去師父,我認識的人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少年時的魏璋心地良善。王唯一毫不懷疑,他會把心上人的死也算在自己頭上。這個時候,她開始理解,為什麽驅寒公子會留下那一句叮囑。

魏小二在哭嚎,在喊,在發瘋。他的聲音漸漸離她遠去。

意識離體,身體沉沉地倒在地上。

王唯一聽見自己說,“心上人……大限将至,注定會……死。我的死……與你無關,別算在自己頭上,別……責備自己。”

殷長衍說李卿之會在病村後山攔截。魏小二平安無事到達宅子,病村一定有人拖住李卿之的腳步。

會是誰呢?

鐵匠?不,他沒那個本事。

……戚言楓!

戚言楓個性認真中帶着一絲偏執。作為徒兒,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師父。同樣的,他既然承認魏小二是師弟,就會履行師兄的責任——

即便拼上這條命,也會拖住病村後山之人,不叫他近魏小二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