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嬈的手上, 握着一把刀，刀柄上繁複精美的花紋略微有些硌手，刀刃薄如蟬翼, 幽幽的冷光透着些見血封喉的寒意，此刻，正一滴一滴地, 滴着血，是陳纖纖的血。
宋嬈有些顫抖的手牢牢地握着刀柄, 鈍器入體的微麻感還在不斷地從刀柄向她的手上蔓延，她很想扔了手上的刀, 可不知為何就是控制不住地不能松手。
此刻, 仿佛只有她牢牢握着這把刀，才能真切的記得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
直到她被熾翎從地上扶起來的時候, 看着被顧啓抱在懷裏的人，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陳纖纖從前的那張臉, 一颦一笑間都美到讓人恍惚, 不論是耍脾氣還是吃醋，都生動鮮活得可愛，可偏偏此刻, 它仿佛就這麽敗給了這張平淡至極的、讓人甚至還覺得陌生的面容。
她極虛弱的擡手, 輕輕撫上顧啓的臉, 顫着聲音道，“大人…這麽多年了, 終于有一次…你看着我的時候，是在看着我, 而不是別人了…”
“何至于此。”顧啓看着她期盼的目光, 猶豫片刻, 還是握住了她的手，只是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冽，似乎不帶波瀾，“就為了這麽點執念，葉飛揚的話也敢信。”
“夜殿下…或許會騙我…”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手也沒有力氣一般緩緩垂了下去，“可大人你，卻連騙我都從來…不肯費心思…”
她掙紮着想要再擡起，卻真的沒了力氣，她氣若游絲地問道，“大人…哪怕是騙我…這麽些年，你有沒有過，哪怕一丁點的…對我動心…”
顧啓聞言沉默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陳纖纖的意識漸漸模糊，笑得卻越發燦爛。
顧啓…顧啓啊！其實一直以來，哪裏是他不肯騙她，分明是，他一開口，她便在心裏為他找了一萬條理由，為他鋪平了一萬條退路，只要他還肯邁腳，她也就都不計較了…
可到了最後，哪怕她要死了，竟也換不來他哄騙她安息…
顧大人啊…十年相伴。你真是，好狠的心…
懷裏的人頃刻間便沒了呼吸，顧啓将人放平在地上，緩緩向着一立一飄的兩人走來。
宋嬈看着他一步步走過來，将手裏的匕首捏的更緊了幾分，短短數秒，她已經在腦海裏演繹了好幾個版本的顧啓回跟她說什麽的場景。
是質問，是懷疑，還是憤怒…？
她也知道，眼前的場景以及陳纖纖剛剛身亡的結果，都将所有的矛頭對準了她，和她手上握着的這把刀。
“我…”宋嬈開口想說什麽，卻被顧啓拿過她手裏的刀，随後拉着她向樓梯走去，淡漠的聲音沒什麽起伏，“熾翎，處理好這裏。”
宋嬈見狀乖巧的閉了嘴，一路跟着他走到了內殿，被他按坐在榻上，她眨着還有些濕漉漉的眼睛，無辜地看着他，“我要是說，是她自己捅的自己，你信嗎？”
“沒用。”顧啓沒有回答她，只随手将刀往旁邊一扔，握住她的手腕，皺着眉一點一點地檢查着她身上的傷，“我不在一會兒，就受傷了。”
刀尖的血滑落在地上，悄無聲息的滲進了地底。
“這怎麽能怪我沒用。”宋嬈在心裏暗暗吐槽，分明就是陳纖纖用了什麽異數，否則自己好歹還有一戰之力，怎麽也不至于這麽狼狽。可到底人是死在她手上的，她摸不清顧啓的态度，一時也不好太過放肆。
“你…相信我？”她見他只安安靜靜治傷，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顧啓輕笑了一聲，“這是蝕魂刀。”
什…什麽刀？觸及到盲區了…
“蝕魂刀。”他好脾氣地又重複了一遍，又解釋道，“蝕魂刀以血為媒，直取靈魂。那一刀未中要害，但因為是蝕魂刀，所以我都救不回她。這東西只有上屆有，你若有本事弄到，也不至于被她欺負成這樣。”
“啊…？”宋嬈伸手想再看看那把刀，卻被顧啓打了一下。
“做什麽？”他沒好氣地将她另一只手也握在手裏，“嫌自己命長嗎？”
宋嬈再想抽手，卻是不能了。
“我只是奇怪，陳纖纖兜了這麽大一圈，只為求死？”不像她的風格啊…宋嬈沉吟，“她困住我的時候說想跟我聊聊，可我那會兒總覺得她不懷好意，就沒仔細聽她跟我說什麽…”
她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實在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原本她想着顧啓回來了她可以慢慢想，可誰曾想陳纖纖竟就這麽英勇就義了，沒道理啊。
就算陳纖纖做個局想弄死誰，也該是弄死她而不是弄死她自己啊！
見顧啓沒什麽反應，她又有些遲疑道，“她就這麽死了，會不會…影響你複活花神？”
顧啓拍了拍她的腦袋，升起些許笑意，“誰告訴你，我要複活花神？不準胡思亂想。”
“我又不傻…”她垂眸，“你總說要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可一提起總是沉默，要不就是敷衍過去…是不是，我和陳纖纖要都死了…花神才能複活？”
顧啓莫名地覺得眼前的人可愛，捏了捏她的臉，“都說了，別胡思亂想，我不會讓你死的。”
“真的嘛？”宋嬈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她擡頭看向面前的人，眼裏流轉的似乎都是綿綿的情意與信任。
“當然。”顧啓松開手，對她臉上被掐出的紅印視若無睹，緊接着又捏住她下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三法司的事情還未處理完，我得趕回去，這次無論如何，在我回來之前，不準出了這個結界，知道了嗎？”
“嗯。”宋嬈微紅着臉點了頭，任由這人胡作非為，“你放心去吧，我等你回來。”
“乖。”顧啓沒多說什麽，笑着揉了揉她的額發就走了，走的時候仿佛不經意順手一般，帶走了地上的那把刀，好像真的很忙的樣子。
宋嬈目送他出了房門，眸中的光卻一點一點黯了下來。
方才，他說不會讓自己死…可卻沒說不會複活花神。
宋嬈突然覺得有些累了，她直直向後躺下，擡手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她真的不想跟他們在這裏玩文字游戲，不想這麽有一日沒一日的擔心自己會不會暴斃了。
她想回去，她想念不好說話的導演，也想念勾心鬥角的微博，還想念争奇鬥豔的紅毯了。
她想去做一個普通人，一個生活無波無瀾，一眼看得到死的普通人。
想離妖魔鬼怪，離葉飛揚那個大變态，離那個什麽花神，離…顧啓那個大壞蛋，遠一點。
顧啓帶着熾翎匆匆離開，叮囑萬紀和紅緋好好看着宋嬈，萬不可再掉以輕心。
“我們去哪兒，主子？”熾翎飄在他身邊，仍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不用回三法司了嘛？那群老東西們還在刑堂等着呢。”
“去魔域。”
魔域？熾翎幾乎是瞬間興奮了起來，他飄到顧啓的眼前，“主子，這麽說陳纖纖才是輪回之身？花神要歸位了嗎？我們是不是再過不久就可以回去了？”
“是啊，小家夥。”顧啓想到那個胡思亂想的嬌氣包，輕嘆了一聲，“葉飛揚算計一場，只怕不會善罷甘休，你到時候要好好護着宋嬈。”
“你自己護着呗~幹嘛要使喚我？”熾翎明細開心了起來，圍着顧啓轉着圈，“等花神歸位，我可不在這兒跟你們玩了，我要回靈池好好睡一覺~”
兩人說話間，顧啓已經憑空站在了一片海域之上，腳下的海水隐約泛着波紋，周遭的空氣仿佛停滞般的安靜、死寂。
他們的腳下就是魔域的入口，熾翎每次都送他到這裏，一次都沒有進去過。
聽主子說，魔主性情不定，又不喜歡生人踏入他的領地，所以不準他跟過去。
可分明主子這個“熟人”，每次進去之後，也是一身血的出來…
可熾翎覺得，這其中，一定有貓膩。只是奈何他連面前的主子都打不過，更不要說去挑戰魔域之主的威嚴了，不進去就不進去，他才不稀罕呢~
“熾翎。”顧啓擡了擡手，一個泛着暗紅色的漩渦就從交底交替而生，“花神歸位的那一天，靈池也就不複存在了。”
“什麽…？”小正太呆呆地看着他，并不能理解他在說什麽，“主子，你要花神歸位，難道還是想要…逆天？”
“逆天？”顧啓笑了，那笑意太甚，染得清冷的面色都沾了幾分妖冶，“這樣的天，留着也沒什麽用。我分明是在為這天下，行善積德啊…”
熾翎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消失在了漩渦裏，行善…積德？等回過神來，雖然很不齒某些人不要臉的行徑，可他還是乖乖在原地趴着，一手托着腦袋，一手玩着水。
他進不了魔域，也不知道每次主子進去都要經歷些什麽，他只知道，他必須在這兒等着。
等着顧啓出來，然後把他駝回長生殿。
接着就…任他自生自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