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就是他的劫,
都是她的錯,是她的錯……
昊天見她眼神呆滞無光,面色灰白,嘴角不自覺的微微抖動,兩只手狠狠地擰在一處,直擰到原本細長白皙的手指都溢出血絲,不由得沖上前将她摟住。
“雪兒,你若傷心,便哭出來吧!不要憋着,小心身子!”輕撫着她的背,暗自渡過一口仙氣。
卻聽得懷裏的人忽然一陣猛烈咳嗽,一連吐出數口心血,面色愈發蒼白無力。
雪果兒拂袖擦去嘴角的血污,緩緩起身,回首朝昊天淡然一笑:“帝君不必擔心,雪兒沒事!”
昊天見她強顏歡笑,更加愧疚,卻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暖聲說道:“沒事便好!你師父亦是為了天界才會耗盡神力,我這些年雖沒去忘憂探他,心裏卻也一直記挂着他,着實派人四海八荒尋了許多仙草煉制丹藥,卻并無一味可助他修補元神恢複神力。心裏愧疚得很,如今雪兒既無心留在天界,便回忘憂多陪陪你師父吧!他的時日恐不多了。”
“多謝帝君,雪兒這就走了!”雪果兒側身一福,人已随風而去。
仿佛她從未來過。
只是空氣中飄蕩的幽冷蓮香告訴他,她确曾來過。
偌大的東平閣忽然間安靜的讓人心酸。
擡首望東方,晨曦已露。
忘憂山,青竹林。
雪果兒一路跌跌撞撞禦風而行,好幾次險些摔落下去。
不知定了多少回心神,不知念了多少次靜心咒,心中依如萬丈波浪翻滾不休,腳下的風兒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悲傷與不安,發出陣陣嘶鳴,頻添了幾分凄涼。
當風中開始四溢着陣陣竹香時,她知道,她終于回來了。
擡眼望着眼前的竹屋,白雲鋪地,幾片七色雲彩環繞而過,與當年初入忘憂時并無不同。
只是此刻卻再也見不到那抹素白身影立于竹林上空,聽不到那清婉悠揚的笛聲。
墨離的房門敞開着,屋裏屋外溢滿竹香,甚是怡人。
雪果兒走到門口時卻忽然停住了,低首看了一眼自己白裙上的斑斑血跡,揮袖間已素白如新,又擡手将微亂的發髻略整理了一番方才進屋。
谷槐一身玄衫,右手撐着額角靠在桌前打盹。
怕吵醒他,盡量放輕腳步,卻還是抵不過谷槐靈力高深,她擡首間,見他已雙目圓睜,滿臉激動望着她道:“小師妹?這麽快就回來了?可取到玄魂草了?”
雪果兒心裏一滞,思謀着該如何與大師兄解釋,面上仍舊帶着淡淡笑意,緩步走到榻前,伸手輕覆上墨離的冰冷的手,道:“大師兄放心!玄魂草取回來了,只是現下果兒有些累了,須得先歇一歇。”回首望了一眼谷槐,見他神情疲倦,想來自她走後,便未休息過吧,“大師兄,你也先回去歇息吧!這玄魂草不同一般仙草,須得靈力充沛之人以度氣之法将此草送入師父體內,方能有效。如今大師兄這樣疲累,可駕馭不了這玄魂草呢!”
谷槐聽她說的甚是在理,便只得摸摸胡須,道:“既是如此,小師妹你也好好歇息,待養足了精氣神,再為師父施藥。”
實則,在聽昊天說起尋了許多仙草煉制丹藥,卻無一味可助他修補元神恢複神力時,雪果兒便已下了決心。
老天待她甚是不薄,憐憫她對墨離一番深情,終究是給了她一絲希望,讓她不至在悔恨與痛苦糾結中眼看着自己深愛的人離去。
她清楚的記得,當日念瑤将她綁在長生殿時曾提過,她是這世上絕頂的療傷聖品—冰玉雪蓮,無論仙魔,傷勢不管多重,只要仙體尚在,元神未毀,将冰玉雪蓮的精元服下,便可恢複靈力。
如今師父一息尚存,不過神力枯竭,元神重創罷了。她若以自身精元相救,師父定能醒轉的。
只是這世間如今卻只她一朵冰玉雪蓮,師父與雲哥哥,她只能救回一個,她究竟該讓誰回到這世間承受失去她的痛苦折磨?
師父……
造化弄人,果兒此生無緣與師父相守,只盼能有來世。
一時間與墨離相識、相知、相愛的種種回憶若漫天繁花湧現在腦海中。
“神仙哥哥,你生的真好看!……”
“不可頑皮!”
“師父,果兒害怕……”
“果兒莫怕!為師在此!”
“不論師父去哪裏,果兒都要跟着的……”
“哦?!那你這小短腿可要跟不上為師的!……”
……
“果兒乖,都是師父不對,不該冷落了果兒……”
“師父最好了,呵呵!果兒要吃栗子糕,棗泥糕還有……”
“好好好!果兒想吃什麽便吃什麽!……”
……
“果兒喜歡師父很久了……”
果兒,今日看來,一切皆是為師癡心妄想而已。
如今為師能為你做的,不過就是渡你成仙罷了。
……
“果兒,可願嫁與墨離為妻?”
“願……願意”
……
“腳下白雲為證,池中雪蓮為媒,墨離今日向果兒許諾,定與果兒長相守,終身不負果兒情意!”
“……”
一滴冰涼的淚落在墨離俊美卻蒼白的面頰上,她似夢中驚醒般慌忙擡袖為他拭去。
最後的時刻,她想有他二人相伴。
想着便将榻上的墨離緩緩扶起,以仙力包裹靠在她身側禦風來到她的房間。
屋內蓮香已散,原本環繞着他的雪蓮花瓣都已凋零,寒雲的身子亦有些通透飄忽,怕是那僅剩的一縷魂魄亦将散去了。
雲哥哥,雪兒在昆侖時曾答應與你永世相守,卻一再違背誓言,實是不該。
再過幾個時辰,雪兒便來陪你。
雪果兒将墨離輕放在榻上,挨着寒雲而卧。
側身擡起手,輕輕拂過墨離如墨般的眉,描繪着他長眉的形态,又輕輕撫上他的唇,臨摹着他完美的薄唇。
每一處,每一寸,都是她心頭眼中,深深的眷戀。
師父……
她盤腿端坐在榻上,長袖飛舞,凝氣結印,眸中白蓮翻滾,眉宇間那朵血紅的蓮花印記突然精光四射,一片晶瑩剔透的蓮瓣浮在她的眉間。
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一揚,那片蓮瓣已落入墨離眉間,瞬時便隐去了。
已近午時,雪果兒萬年修為散盡,終将那顆精元送入墨離體內,此間面色如土,憔悴不堪,無力的靠在墨離胸前。
撐着最後一絲氣力吻上了他依然冰涼柔軟的唇,師父,果兒愛你,真的很愛很愛,卻再不能陪在師父身側,師父一定要原諒果兒,若蒙蒼天垂憐,果兒魂魄能存一絲,果兒定會守着師父,永不離開半步的。
此刻墨離的劍眉輕蹙,似動了一動,眼角滾下一顆淚珠。
雪果兒撐起身子望了一眼身側的寒雲,淚如雨下。雲哥哥,雪兒曾答應過你,此生永不分離,卻一次次背離誓言,實在不該,希望這一刻還不算晚,雲哥哥,雪兒來了。
她緩緩躺在寒雲與墨離中間,牽着他二人的手,眼眸內白蓮閃過,剎時間一切歸于混沌。
屋外的青竹林海,依舊郁郁蔥蔥,婆娑飛影,微風過處,竹香四溢。
似乎一切從不曾改變。
未時初,墨離幽幽醒轉,凝神運氣時,只覺周身都充斥着陌生卻又熟悉的氣息,那股氣息甚為獨特,在他心肺間徘徊游走,溫潤柔和,觸動着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處,那是他的果兒?不錯,确然是果兒,她的精元為何在我體內?
手指一動便觸到了一份他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柔軟,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蓮香。
轉身去看時,卻險些從榻上跌落下去。
果兒,果兒你怎麽了?
擡手去探她的脈息,虛無……
一片虛無……
墨離似魔症般将雪果兒早已冰涼的仙體抱在懷裏哭的聲嘶力竭,幾近氣絕。
谷槐聞聲趕來時,他已發白如雪,落寞孤寂的身影讓人心酸不已。
果兒靠在他懷中猶如沉睡一般,幽冷的蓮香已溢滿了整個青竹林。
片刻後,竹屋內開始散落着潔白似雪的花雨,他紅着雙眸呆望着早已空蕩蕩的臂彎,一枚晶瑩剔透的蓮瓣随風飄落在他的掌中。
他的果兒去了,他捧在手心疼惜的果兒竟撇下他與寒雲一道去了,卻将她的精元留在了他的身體裏。
果兒,你如何能狠得下心,叫為師一人獨自承受這長生之劫?
所幸你我如今精魄同體,縱使千萬年,為師也定會為你重塑仙身。為師答應過,要娶你為妻的,你雖違諾,我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