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
這樣的流言對于一個國家也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泰山一般的壓了下來,就算在各方的鎮壓之下,這流言也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流散到了四境之內。
越傳越烈。
越鎮壓越洶湧。
終于,在雲間國晉元(寧蘭亞國號)六年秋天的第一場秋雨落下來的時候,雲間國的百姓揭竿而起。
一開始只是百姓們起義,到了後面,陸續有散修們加入進來,再到後來,竟然有一些勢力和世家臨陣倒戈,紛紛加入了起義的隊伍之中。
在最初看起來不過是一場占蔔地動的卦象,到了最後竟然已經變成了覆國之兆。
紅翠站在寧蘭亞的身後,只看她烏黑的頭發中竟然隐隐的有了幾絲銀色,不由得心中悵然,她低頭輕輕的說:“陛下,藍色別院那位,是留不得了。”
寧蘭亞梳頭的手頓住了,她靜靜的看着鏡子裏面那張絕色豔麗的容顏,很久之後才緩緩的開口:“再略等等。”
紅翠雖然心裏着急,但是,她确實最了解寧蘭亞的人,知道她打定了的主意誰也改變不了,便也不敢多說什麽,只能垂着頭,在心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窗戶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厚厚的雲層仿佛壓在大地上的石頭,讓人就算是看上一眼也覺得喘不過來氣。
碩大的宮殿中,站滿了宮女內侍,可是卻安靜的連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啪啪啪。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宮殿外面的走廊下快速的奔過來。
這腳步聲并不像是平日裏訓練過的樣子,在宮裏面行走的宮女和太監們,平日裏走路都要提着一口氣,這樣才能讓腳步落下來的時候輕盈,不會發出聲音,不會驚擾到主子。
而這個人明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的腳步又重又快,就像是把整個人都丢在了地上一樣,發出的聲音也格外的響亮,特別是在這樣安靜的宮廷裏,如此響亮的腳步聲更是讓人想無視都做不到。
寧蘭亞依舊靜靜的望着鏡子裏面的自己,但是她梳頭發的手明顯頓了一下,身邊的紅翠如此了解她,自然知道是怎麽回事,她回頭給一邊的一個太監使了個眼神。
那太監便緩緩的退了出去。
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聽到那腳步聲停止住了,可是,不過轉眼之後,就聽到那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而這一次,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而是連那個太監也跟着跑了起來。
紅翠的眉毛皺了起來,她轉身朝着門口走去,才剛剛把門推開,就看見了太監和一個校尉已經沖到了門口,她不禁壓低聲音厲喝道:“怎麽回事?一點規矩都沒有!難道不知道陛下要休息了嗎?”
“紅翠姑姑,從杜州傳來的八百裏加急!”
杜州,是現在起義軍跟雲間國王軍交戰的地界。從杜州傳來的消息,還是八百裏加急,就算是紅翠大概也猜到是什麽,她的臉色一白,也不再說別的,直接就将那個校尉給迎了進來。
“陛下!杜州城破!”校尉跪在寧蘭亞的身後,送上了八百裏加急之後,重重的将頭叩在了地上,大聲的說道。
寧蘭亞的身體猛地就轉了過來,她那雙大大的眼睛狠狠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校尉,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似乎頃刻之間就已經被血紅的怒火漫了上來。
咔嚓!
窗外閃過了一道閃電,青白發紫的顏色直接将整個屋子裏面照成了一片凄涼的亮色,更是讓寧蘭亞那原本就潔白皮膚上泛起了青青的慘淡來。
大雨從天而降。
這不像是下雨,更像是天上破了一個窟窿,從那窟窿裏面不停的将那無根之水漏下來。
雲間皇宮是修建在高高的臺基之上,可是,就算如此,很多稍微低窪的地方也凝結成了小小的水窪。
寂靜的皇宮中,沒有一個人敢說話,所有人都讓自己的氣息小一點,更小一點。
這種情況之下,只要是個人都知道,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已經是處于一種什麽樣的暴怒之中了,如果誰不怕死的話,大可過來試一試。
最後,到底是紅翠先站了出來,她打發了所有人下去,看着所有的宮女太監們魚貫而出,關上了宮門之後,她才緩緩的站在寧蘭亞身邊開口:“陛下,藍山別苑那位真的是留不住了,現在杜州已破,如果讓他們知道了藍山別苑那位還活着,我們就真的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寧蘭亞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的眯了起來,她揚起了下巴,輕輕的朝着窗外那邊轉去,沒有說話。
就在紅翠以為寧蘭亞再也不會說話的時候,她的那幽幽而清冷的聲音就漫了出來。
她說:“紅翠,備車。”
紅翠微微一頓,立刻就明白了寧蘭亞的想法。
寧蘭亞這樣多疑的人,就連寧蘭錯死了,都要自己親自确認并且親自送進墳墓裏并放下斷龍石,就算如此,她尚且沒有完全放下所有的心,更何況,現在的人是寧蘭钰。
寧蘭钰是誰?
寧蘭钰現在雲間國最名正言順的繼承者,更不要說,他本來曾經就是這高位上的人。
對于這樣一個人,寧蘭亞怎麽也不會放心将殺死他的任務交給任何人,哪怕是交給紅翠這個她最為心腹的人。
寧蘭錯靜靜的看着一輛普通的桐油馬車從宮門的西北角跑了出來,然後朝着藍山的方向奔馳而去。
她的唇角微微的勾了勾,然後擡起了頭,朝着天空看去,那瓢潑的大雨幾乎讓人看不見遠處,這樣的雨夜注定是要發生一些什麽事情的。
寧蘭亞站在關寧蘭钰的地宮裏,她遠遠的看着躺在石床上面的那個少年,青白的臉色,烏黑的頭發,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的身材。
就這麽看着,他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陛下……”紅翠站在寧蘭亞的身邊輕輕的說着現在寧蘭钰的情況:“他已經好幾天水米未進了,雖然還有氣息,可是,已經是……”
紅翠沒有将話說得很明白,可是就算不說明白,寧蘭亞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站在那裏好一會兒,終于擡起了手,朝着後面緩緩的擺動了一下,随後又擺動了一下,示意紅翠出去。
紅翠十分了然的行了一個禮,然後就低眉順眼的朝着外面退了出去。
遠遠的看着和走近一看果然是不一樣的,寧蘭亞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麽看過寧蘭钰了。
他的父皇命中子嗣非常的單薄,雖然妃子不少,但是生下來并且活到大的不過三個,一個是她,另外兩個便是寧蘭錯和寧蘭钰亮姐弟,按道理,他們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才對。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裏有這麽多道理,身在皇家,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擁有親情這麽可憐又可悲的東西。
只是,當現在站在寧蘭钰的身邊的時候,她的心中忽然就漫上了一種無法言喻的苦澀來。
躺在石床上的少年,渾身冰冷,如果不是他的胸口還在微微的起伏着,幾乎讓人以為這是一個死人了。
一時之間,寧蘭亞的腦海裏閃過了很多很多畫面,比如她的童年,比如她對于寧蘭錯的各種争執,比如當年寧蘭钰對于她的依賴。
這些東西讓她一時間有些恍惚,她其實一直都不太清楚自己堅持要留下寧蘭钰這個禍害的原因是什麽。
人就這麽恍惚着,可是時間卻不能等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密室的外面傳來了紅翠的聲音:“陛下,該走了。”
是的,該走了。
如果再不下手,只怕最後那個躺在這裏的人便是自己了。
她現在是雲間王,她哪裏有這麽多的時間來猶豫這些事情?要知道,起義軍已經破了杜州城,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那邊。
想到這裏,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就掐向了寧蘭钰的脖子處。
手掌之下,所能觸摸到的地方一片的冰冷,就像是那千年不化的寒冰一般。
不過是稍微的用了一點的力氣,就看見那個蒼白的少年臉色變得有一絲紅潤起來,他微微的睜開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麽驚恐的事情,可是什麽都做不到。
他的手擡了起來,想要朝着寧蘭亞抓去,可是,卻沒有一絲的力氣。他的喉嚨裏面也發出了咯咯咯的聲音。
寧蘭亞眯着眼睛望着面前垂死掙紮的少年,心底裏最後一絲的猶豫全部消失殆盡,她冷靜的望着寧蘭钰,就如同冷靜的望着一個毫不起眼的花草山石一般。
紅翠緊張的站在密室的外面等着,她是擔心寧蘭亞到了最後有舍不得下手怎麽辦。
正這麽擔心着,就看見密室的門開了,寧蘭亞淡然的從裏面走了出來,她的手中拿着一條素絹的帕子,一邊走一邊輕輕的擦着手指,手指上沾着些許的血漬。
看到這一幕,紅翠的心猛然就放了下來,她忍不出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寧蘭亞擡眼看了看紅翠,唇邊泛起了讓人難以捉摸的冷笑。
“怎麽?你怕我不會殺他?”
紅翠低着頭不敢回答,卻聽到寧蘭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比起他的性命,自然是我的性命更貴重一些。”
她一邊朝着外面走,下巴微微揚了起來。
自此之後,寧蘭一族便只剩下她一人,她當真是孤家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