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金星有點煩 -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回到啓明殿,李長庚先給觀音傳音過去,對方很快就接起來了。此時他心裏頗為忐忑,沙僧沒有離隊,等于他沒完成承諾,只怕觀音要大大地發一次雷霆了。

“呃,大士……烏雞國的事完了?”

“完了。” 觀音回答。她聲音如常,甚至還有幾分欣喜味道。

“怎麽回事?為什麽沙僧還在?” 李長庚小心翼翼。

那邊傳來一陣輕笑:“老李你別擔心,這次是我做主,把他留下的。”

“啊?怎麽回事?”

“你之前不是傳信來提醒我嘛。我來不及重新布局,索性傳信給悟空,讓他直接揪住青獅變的假國主往死裏打,把它打回原形。結果打到一半,藏在半空的文殊趕緊冒頭,說別打了別打了。但青獅已然現出了原形,李代桃僵之計演不下去了。他只好說了幾句場面話,把坐騎撈了回去。”

李長庚沒料到,觀音直接來了個暴力掀桌,一力降十會,把文殊打了個措手不及。

觀音笑吟吟道:“我還質問了文殊一句,假國主竊據王位三年,穢亂宮闱,傳回靈山是不是影響不太好?”

李長庚開始沒聽明白,再仔細一琢磨,不禁連聲道:“你可真狠,真狠……”

大雷音寺給的方略,是真國主被困井下,青獅扮的假國主在王城。文殊以此為基礎,讓兩人調換了身份,青獅假扮真國主在井下,真國主依舊呆在王城。

這個計策,固然可以讓青獅混入取經隊伍,但也造成一個意想不到的後果。

大雷音寺的方略裏曾打過一個道德補丁,說假國主無心人道,從不碰王後。但人家其實是真國主,跟老婆住一起哪有不行敦倫的?

觀音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錯位矛盾,堅稱是青獅淫人妻子,穢亂宮廷。這一下子,給文殊抛了個難題:如果他辯稱睡王後的是真國主,自己的李代桃僵之計就要破産;如果他說睡王後的是假國主,那就承認青獅犯了淫戒,還是要被嚴厲懲戒。

“那文殊後來怎麽回應的?” 李長庚很好奇,他覺得這局面根本無解。

觀音道:“文殊菩薩還是很有決斷的,他在青獅胯下一掏,說我這坐騎是骟過的。” 李長庚眉頭輕挑:“這,這是真的嗎?” 觀音哈哈一笑:“原本不是真的,他掏過之後,就是真的了。”

李長庚倒吸一口氣,胯下一涼。這文殊菩薩下手真是果決,為了脫開幹系,居然現場把坐騎給骟了——這青獅也是倒了血黴,平白從公獅變成獅公公。

“但就算是青獅離開,三弟子的人選也該是真正的烏雞國主啊?”

觀音笑道:“那個烏雞國主跟我坦白了。他其實壓根不想去西天取經,就想在烏雞國陪老婆孩子。所以他當初才故意把文殊沉到護城河裏三天,以為這樣就不必去靈山了。居然真有這樣的人,我也是服了……”

李長庚“嗯”了一聲,青燈古佛固然前途大好,也有人寧願守着一畝三分地過日子,這烏雞國主,不過是另一個鎮元子罷了。

“青獅沒機會去,這烏雞國主也沒心思去。如果再從靈山再調一個來補額,又是一番蠅營狗茍,我都煩了,還不如維持現有隊伍。金蟾這人不錯,嫉惡如仇,是非分明,我很欣賞。它到西天成就金身羅漢,我是能接受的。”

李長庚沒想到,這件頭疼了他許久的難題,居然會以這種方式落幕,真是仙算不如天算。心中一塊頑石,總算穩穩當當落在地上。

“對了,劫難都申報了吧?”

“烏雞國救主二十六難,被魔化身二十七難。老李,咱們正好完成三分之一的定額了。”

觀音樂呵呵地說,李長庚遲疑片刻,開口道:“大士啊,我剛接到調令,不在啓明殿了,去提舉下八洞宮觀。”

對面陷入沉默,良久方道:“是因為黃袍怪的事嗎?” 李長庚本想說不是,可話到嘴邊,覺得還是不要提真正的緣由比較好,免得她也沾上因果。

“跟那個有點關系。” 他含糊地回答。

這不算撒謊,若沒有奎木狼出首,他也不會被三官殿審查。

觀音很內疚:“都是我連累你了,老李。若不是我硬拖着你去管閑事,你也不會……” 李長庚灑脫一笑:“大士不必如此。你之前說,咱們做神仙的,得以普度衆生為念。哪怕是演出來的,那也是因為內心認定這是正理。黃袍怪那件事,我一點也不後悔。只是不能陪大士一起護法渡劫,誠為憾事。”

是言一出,對面半晌方徐徐道:

“說實在的,當初我剛接手這事,不怎麽看得起老李你的,覺得就是一個油膩圓滑的老吏,正好做我的踏腳之石。後來被整了幾次,我一度覺得你是個口蜜腹劍——啊,不對,這個詞兒還沒傳到下界——我一度覺得你是個陰險老神仙。直到真正做起護法,我才體會到這裏面有多複雜。你能理順千頭萬緒,平衡方方面面,還得提防宵小作祟,實在太不容易了。若非有你,我就算熬得過黃風嶺,也絕闖不過烏雞國。真的,謝謝老李,謝謝。”

觀音的聲音,居然帶了一絲哽咽。

李長庚有點害羞地抓了抓玉冠,正要說幾句感慨,卻猛然想起西王母那八個字的教誨,趕緊把情緒強行按住,語氣盡量淡漠:“大士不必難過,我只是調職,又不是兵解,他日總會相見。”

觀音敏銳地注意到了對方語氣的細微變化:“既然如此,在這裏……先預祝李仙師早悟大道,成就金仙。”

李長庚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又叮囑道:“倒是有件事,大士千萬留神。”

“什麽?”

“烏雞國後面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觀音會意。李長庚離隊之後,接下來正途弟子們的小動作肯定更多。比如那頭青獅,平白被閹了一刀,難保不會在前路糾結同夥,含恨報複。

“我有心理準備,誰讓我在這個位子上呢。” 觀音苦笑,“老李你心心念念要成就金仙,我又何嘗不想成佛。”

這一仙一菩薩,俱是輕輕一嘆。

“對了,老李,你如果那邊工作不忙,在取經隊伍這裏挂個顧問吧,也不要你做什麽,就有個由頭,能時常聚聚。”

“那是自然。雖然我不能參與護法,但偶爾通個風、報個信,在天廷協調一二,還是能做到的。”

李長庚話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又要沾染因果了。他胸中忽然湧現一股沖動。這沖動頗有些古怪,正念元嬰沒有阻止,雜念元嬰也帶搭不理,任由太白金星的元神脫口而出:“我突然得了一首臨別贈詩,送給大士……”

話沒說完,觀音那邊已經把傳信挂掉了。

這樁因果就此了結,不知為何,李長庚心中一陣輕松,也一陣悵然。要做到太上忘情,何其之難!他在心裏提醒自己,不能再忍不住去多管閑事了,要無情,要淡泊,要清靜無為。。

接下來的日子裏,李長庚嚴格遵從這個原則。他職權雖改,殿閣卻沒變,仍在啓明殿內辦公。下八洞實在沒正經事可管,他就喝喝茶,看看各地的揭帖,誰來問都是一臉和藹笑容,口中總是好好好。

可惜的是,修行還是沒什麽進境。李長庚努力讓自己清靜無為,和麻煩保持距離,可每次打坐總覺得心思仍不夠純正,那個雜念元嬰雖然整天被打得鼻青臉腫,可還能到處蹦跶,以致他距離金仙的門檻之中始終差着一口氣。

歸根到底,是因為西天取經發來的揭帖,他篇篇不落,看得很是仔細。在揭帖裏,觀音帶着取經隊伍,依舊頑強地向前推進。李長庚能看出來,觀音一會兒收一個童子,一會兒放出一條金魚,可見每一難背後恐怕都有一番折沖樽俎。

只不過……這些對李長庚來說,不再重要。他刻意霧裏看花,不去琢磨其中深意——唯有兩次例外。

一次是在車遲國,他跟觀音打了個招呼,把劫難外包給了虎力大仙和他兩個師弟,下凡去托個夢,算是報答了地府的因果;另外一次是女兒國。豬八戒“誤喝”了子母河的水,算是還了嫦娥的承諾。

順帶一說。這一劫中,昴日星官居然下凡來幫忙,治好了孫悟空被蠍子蟄的傷。李長庚初覺詫異,再一細想,大概昴日是天庭派下來試探悟空态度的。當年那場隐秘被六耳揭破一角,天廷着實慌亂了一陣,他們得确定當事人心思沒變化才安心。

這種試探,恐怕不止一次。李長庚憑着經驗猜測,這幾位星官甚至包括二郎神,都會輪番下界,打着護法旗號去摸孫悟空的底。以現在猴子的态度,冰釋前嫌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至于上來翻臉,最多是不理不睬,他的怒火早在五行山下磨平了……

算了,算了,這些事與己無關,不必多念。

眼見着一樁樁事情了卻因果,李長庚感覺道體逐漸輕盈,心中暗喜。看來這些時日刻意淡泊還是有用,至少“超脫因果”有希望了。

他擱下揭帖,正打算繼續修持一陣,忽然看到虎力大仙傳信過來。他以為對方是來感謝的,随手接起。沒想到虎力大仙硬邦邦來了一句:“仙師,我們檢索到通臂猿猴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