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躲過了赫敬定,江離在清寧逛了一大圈才溜進賢昭王府。
六月芙蕖清美,小橋流水與晚風習習皆是與琅城截然不同的美景,她美滋滋地挨了街上的大姑娘、小夥子們一通誇,才抱着被送了一籮筐的蓮蓬和藕粉糖糕離開。
江離身形敏捷地竄到了白芷的小別苑。
白芷一回頭,便見着被籮筐堆得看不見臉的小丫頭,輕聲笑了笑,道:“又瘋去哪玩了?”
“給夫人蹭好吃的去啦~”
江離頗為喜歡白芷的性子,加之二人的年歲差了許多,白芷比她親娘只小了幾歲,便想着萬裏霜若當下還活着也會如此一般、甚至更寵她。
“前幾日同夫人商量的事,您考慮得如何?”
白芷姿态優雅地卸去頭面和珠釵,看着鏡中映出的江離将籮筐放在了角落後滿面郁悶地松了松筋骨,道:
“彩雲間……我着實未曾聽說過。你若想要我賢昭王府的投資和宣傳,也不是不行,只是有個條件。”
江離笑眯眯地噠噠湊到了她身旁,“但講無妨。”
“半月後便是七夕,亦是王爺的生辰。不知為何,此番鎮遠王來府中,王爺似乎不如往日般開心。”
白芷輕微地嘆了一口氣,道:“你慣會搗鼓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若是能令王爺重獲笑顏,無論任何條件皆可。”
江離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小巧的下颚。
側妃……還真是将賢昭王放在心上啊。
只不過她的汀蘭別苑距王府的中心位置那麽遠,顯然賢昭王并未将她視為心上人,又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無聊戲碼。
“明日我便将制作傀儡的原材料清單給夫人列一份。”江離歪了歪小腦袋,笑眯眯地道。
白芷跪坐在書案前,随手取出紙筆,道:“眼下無事,不如現在便寫。”
“那可不行,”江離唇角的笑意擴大,手中的傀儡絲也在話音剛落時猛地穿透了房瓦,“我得先解決讨厭的人。”
一聲男人的悶哼響起,白芷微驚,一眨眼便見江離已然淩空而躍至梁上,急促紊亂的腳步聲明顯能聽出,是被江離發現後慌忙逃竄的“賊人”。
江離聽聲辨位,腿腳又快,不多時便在汀蘭別苑的池中亭将人堵得無路可走。
她手中的竹棍捅了捅倒在地上的男人喉嚨,笑道:“你這是要給鎮遠王投誠解釋、還是打算綁了我借此要挾呢?”
她未待男人出聲,便自言自語:“我看是後者。”
“離姑娘多慮了,”男人苦笑一聲,“白術豈敢。”
江離收了竹棍,抄了手靠在涼亭的白玉石柱上,懶洋洋地開口:“你覺得自己的解釋,鎮遠王會聽?因你白術叛變而死的玄機軍将士亡魂可不少。”
白術咳了一口血,粗暴地抹去唇角的血絲,目光晦暗地看了一眼自己染了血的手背,眼睑低垂,“我自認罪行。”
“哎——”她攔了人,笑吟吟地道:“他不聽,我聽啊,若是真有什麽冤屈和誤會,傷了主仆情可如何是好?”
真能從白術口中打探些什麽,也能憑此在赫敬定面前讨個饒、求個情,再撒個嬌也就過去了。
畢竟白日裏留個銅雀給他,赫敬定怕是能氣炸。
白術眼神一亮,卻轉瞬便黯淡如死灰,沉靜地開口:“無可奉告。”
他轉身便走,江離欲再攔,卻被白術突然從懷中取出的兩根鐵條的敲擊聲幹擾了分辨,待反應過來時,腳步聲已然與她有了一段距離。
江離扯了扯嘴角,身形鬼魅如電,不消片刻便快能追上之際,卻兀的撞了人一個滿懷。
她被撞得向後一仰便摔了個屁股蹲兒,痛得倒吸了一口氣,眼上的白綢布也随之滑落了下來。
精致柔弱的俏臉一絲不露地顯于人前。
“你走路怎麽沒聲啊?”她不着痕跡地揉了揉小屁股,起身嘟囔道:“我聽不見你來的動靜,不好意思啊……”
那人看清她面容的剎那間,渾身猛地一抖,仿佛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
漆黑的眼瞳中溢滿了慌亂及驚恐的情緒,手抖得厲害,他不由分說地突然雙手緊握江離的,焦急道:“對不起,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
那聲音聽着格外憨厚,還有些傻兮兮的。
若是江離能視物,必然會看見面前的青年男人有着一張與身形格外不符的可愛娃娃臉,但更像是智力發育不健全。
江離從未被陌生人如此對待,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地要撤身,然而手卻被死死地攥着,根本逃不掉,“你幹嘛?!”
“淩霄他不是壞孩子,他真的很可憐,一切都算在我頭上,帝姬殿下,求求你別恨他,拿我撒氣也好,我求求你……”
男人哭着跪在了她身前,江離滿頭霧水,又驚又俱。
她幾時曾遇到過這般情景,身邊又無傀儡保護,再者,不清楚此人身份也不能說殺便殺,當即略微慌了神,口不擇言。
“淩霄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什麽帝姬,我就是只燒雞……不是,我就是個倒黴的孤兒,跟你半文錢關系都沒有。”
她死命拽也拽不出自己的手,心下無比後悔,為何白日裏不同赫敬定見面,否則自己便不會淪落至此,當初又為何要放大山走,偃師沒了傀儡怎麽能活?!
“放開她!”
赫敬定壓抑着怒火的低喝聲震得男人一個哆嗦,江離仿佛驟然遇到了救星,趁人不注意松開手之際,連忙跑到了赫敬定身旁。
“小定子我錯了……”她抱着人不肯丢,哆哆嗦嗦地道。
傲嬌和作也得分情況,緊要關頭還是先認慫為妙,識時務者為俊傑。
赫敬定饒是見到她有再多的氣憤和惱火,也在感受到懷中少女瑟瑟發抖的身軀時頃刻沒了火氣,剩下的皆是心疼和擔憂。
他輕柔地攬了少女的腰身,掌心搭在腰窩,另一只手則搭在了江離的頭頂,寬慰地揉了揉,輕聲道:“沒事。”
一句話,便令江離松了緊繃的神經,躲在他懷裏按兵不動,只露了個小腦袋,賊溜溜地豎着耳朵聽動靜。
高大的男人嚴密地護着身量剛及他喉結的小姑娘,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局促無措的娃娃臉,語調陰沉道:“赫翼,她是我未婚妻。”
赫翼慌忙擺了擺手,委屈地皺着臉,“我又不是故意吓她的。等等,皇兄沒同意,親王怎能娶妻?更何況帝姬……”
“住口!”赫敬定臉色突變,想堵住他快人快語的嘴已經晚了。
江離無比狐疑。
帝姬……說的是她麽?
不可能,她的相貌和親爹江寥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絕不會是赫臨逍的女兒。
莫非是賢昭王認錯了人,那個帝姬是和她長得極像的一個姑娘?
也不對,赫臨逍膝下無一子嗣,這個帝姬是從哪冒出來的?
她兀的想到了什麽,猛然一怔。
淩霄……赫臨逍,莫非這兩者其實是同一人?!
“王爺,”江離扒開赫敬定攔着她的手臂,猛不生地問,“敢問尊名?”
赫翼老老實實地道:“赫望蘭……哦,皇兄不讓用了,我現在叫赫翼。”
赫敬定殺了他的心都有,臉色青白交加,差到極點。
奈何赫翼的性子他也清楚,着實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嘴瓢。
鶴望蘭、淩霄、杜若、川穹。
這些都是植物,也都是江家歷代為自己手下傀儡取名的方式——
無盡長夜,生生不息。
這便是能一統大祁的傀儡。
江離的心跳得極快,下意識地握緊了緊攥赫敬定衣角的手,“小定子……”
赫敬定不悅地沖赫翼使了個眼色,後者卻渾然不覺,仍郁悶地撇着嘴,臉上的肉被擠在了一處,“敬定,我們不能——”
“這是怎麽了?王爺!王爺可還無恙?”
聽到此處動靜的白芷急急忙忙地趕來,打斷了赫翼的話,後者不甚開心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悶悶地低着頭凝視腳尖。
親王……不想當親王,他本來也就不是什麽親王,皇兄不是皇兄,敬定更不是敬定,他們都只是——
赫敬定冷聲道:“翼兄今日的藥尚未服用以至阿離受驚,煩請側妃照顧。孤不便相擾,先行告辭。”
白芷一愣,赫翼見他要帶走江離,連忙要去追,卻被死死地拉住。
“王爺先服藥吧,旁人如何又與我們何幹?”她微微哽咽。
赫翼本想掙脫,卻敗在了女子的啜泣聲下,只得愁眉苦臉地停了下來,郁卒道:“我沒病,不需要喝藥。”
白芷擡袖拭淚,泣道:“自十二年前您入京觐見,回來後便成了這副樣子,問您什麽您也不說明白,終日只瘋瘋癫癫。妾身……妾身如何能放下心啊?”
赫翼頹然地放棄了掙紮的手。
“芷兒,連你也這樣看我。”
忍冬別苑比之汀蘭更多了幾分蕭飒之感,池塘內恬然自樂的魚兒時不時地吐着泡泡,被江離的手指輕點,留下一圈圈漣漪。
像極了一夕破碎的鏡花水月。
此處是赫敬定的客居所在。
赫敬定站在她身後,凝視她倔強的後腦勺和單薄的背影,不禁微微嘆了一口氣,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下來,披在起身後打了個哆嗦的江離身上。
夜間的風有些涼。
他的身體也是冰涼的,不能暖人。
“小定子,”江離頭也不回,只聽聲音似是調皮玩笑,但赫敬定能想象得到那張故作堅強的小臉上該有多畏懼,“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能從他與赫翼的三言兩語中聽出,赫敬定絕對知道些什麽。
赫敬定自背後将她摟入懷中,下颚輕輕地搭在她頭頂,什麽也沒說。
傀儡不會撒謊,更不可能欺騙主人,他只能選擇沉默。
江離終于有些笑不出來了,唇角僵硬地維持着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倘若有朝一日,我發現自己的仇人可能是受害者,他們屬于正義,而我才是那個活該死于黑暗中的兇手。”
那十二年來所接受的信仰便會一夕崩塌。
“阿離,”赫敬定抱緊了她,輕聲卻堅定道,“無論如何,我皆會站在你的身後,也永遠不會有那一日,不必怕,信我。”
即便與同類為敵,與自己為敵。
鶴望蘭,又名極樂鳥,翅膀揮揮~所以叫赫翼嘛
差不多也快到揭露江赫兩家設定的時候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