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傲天的金手指是我前任 - 第 78 章 明鏡臺(五)

第78章 明鏡臺(五)

偌大的艦船開始顫動。

從底部傳來的隆隆聲響似乎極遙遠, 一開始甲板上的船客們甚至沒聽清,以為那是船下喧嚣動蕩的南溟風浪,直到腳下也開始晃動, 連剛築基的修士也一個踉跄。

“銀脊艦船在晃!”不知是誰惶恐地叫了一聲。

甲板上的氣氛頓時變得焦灼惶亂了起來。

這一路從山海域到玄霖域,不知遇到了多少意料之外的風波, 光是船毀人亡的危局都已經擦邊走過兩遭了,眼看着已經到青穹屏障外, 大家早已精疲力盡,再經不起折騰了。

“徐司主,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有船客壯着膽子問。

徐箜懷神色冷峻, 臉色差得像是凍結三尺餘的寒冰, 目光死死地盯着曲硯濃。

他顧忌一船無辜的船客,出手很隐晦,只用靈力從船底導入,還借助了艦船上的陣法,竟沒能将“檀潋”制服, 反倒被她不動聲色地擋住,反過來推動一股靈氣,和他的靈力在甲板之下角力。

論修為,徐箜懷已于二十年前晉升元嬰後期;論功底,上清宗的親傳弟子根基深厚舉世皆知;論神識, 徐箜懷百年如一日坐鎮獬豸堂,每日與手段五花八門的暴徒打交道, 從未有過一天懈怠……

不管怎麽看都無可争議的角力, 卻偏偏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一步步走——“檀潋”的靈力霸道而強硬, 算不上有多兇猛,卻穩穩地逼着他節節敗退。

徐箜懷甚至猜不出她究竟用了幾分力, 他連續三次加力,對面傳來的靈力卻像是沒有一點變化,穩如泰山。

他有心試探出她的底細,但還沒等到她露出端倪,腳下的銀脊艦船已止不住地晃動了起來,甲板猛烈地震動,在滿船惶亂的船客所未能察覺的角落裏,“咔擦”一聲輕響後,令人背脊生寒的斷裂聲紛亂不覺。

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甲板上的船客便感覺到腳下的艦船驀然向下塌陷了一程,在短暫的靜默後,爆發出更驚恐的聲響。

徐箜懷幾乎要将後槽牙咬碎,頰邊的肌肉繃得很緊,青筋畢露,他遲遲不開口,沒有一句話,因為一旦開口,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會說出什麽難以收場的話。

這一場角力,他輸得徹底,可非戰之罪。

他是心有顧忌,再怎麽雷霆手段,也不能為了試探可疑之人而将一船人的性命置之不顧——雖說他們已經到了青穹屏障前,只差一步就能進入玄霖域,可畢竟還沒進青穹屏障!

南溟上暗藏危機,說不清究竟藏着多少當年被曲硯濃從山海域趕出來的元嬰大妖獸,這一船的船客都是普通修士,倘若艦船翻覆,絕大多數都将墜入莫測海水,徐箜懷并不敢說自己能将所有人都全須全尾地撈出來。

“檀潋”出手時肆無忌憚,一點也不顧及這艘在一程風波裏瀕臨破碎的艦船是否能撐得住——她當然也不會顧忌,明鏡臺裏密密麻麻的游絲紅線觸目驚心,可見她這人心腸何其冷硬,人命對她來說不值一提。

徐箜懷除了退讓,什麽也做不了。

自他成為大司主執掌獬豸堂後,向來是遇強則強,手段若霹靂雷霆,再兇惡的匪徒也要被他逼得無路可走,誰想竟會有一天一退再退,被人拿捏住七寸,憋屈到極致。

“收手!”他聲音冷硬,咄咄逼人。

以他的脾氣,主動說這一句,其實已經是退讓服軟的征兆,然而作為獬豸堂的大司主,他要為一船人的性命負責,既然防備忌憚“檀潋”,自然不可能主動收手,以免被“檀潋”趁勢偷襲。

徐箜懷畢竟是獬豸堂的大司主,信譽還是擺在那裏的,只要“檀潋”收手,他不至于使詐偷襲。

曲硯濃卻從來不是見好就收的性子。

“我能進玄霖域了嗎?”她好似根本沒聽見徐箜懷的要求,顧自問。

徐箜懷根本不想讓她進青穹屏障!

在遇見“檀潋”之前,他所見過令明鏡臺呈現出的紅光最多的修士,是一個惡名天下知、被五域聯手通緝的兇徒,後者的手段之殘酷、心性之狠辣,完完全全就是魔門覆滅前魔修的做派。徐箜懷抓到此人時,對方還曾念念不忘地唏噓沒能生在對的時候,錯過了魔門興盛之時。

“檀潋”映照出的道心比那人更詭異,她的心性也更加莫測可怖,甚至就連實力也更勝一籌。這樣的人放進玄霖域,豈不是在禍害域內安分守己的同門嗎?

可就算徐箜懷百般不允,他又能怎麽樣呢?

“誰攔着你不許進了不成?”徐箜懷冷冷地反問。

曲硯濃訝異:果然是地位越高的人臉皮也就越堅韌,反過來也一樣,身居高位了自然就把臉皮也順利修練了——以徐箜懷當初被她指出袖手旁觀後就羞憤難當的脾氣,在上清宗的名利場裏打磨過一千年,現在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了?

權力果然是最好的磨刀石,把好好的一張臉皮都磨厚了。

“原來徐司主是對我表示歡迎的意思。”她恍然般莞爾一笑,明明沒說什麽,卻叫徐箜懷神色更冷硬了。

她收回了靈力。

艦船底部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斷裂聲戛然而止,搖搖欲墜的甲板勉強撐住了當前的分量,惶恐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停歇,只剩下滔滔的風浪聲在船底之下奔湧,在極靜而壓抑的氣氛裏更添惶恐。

徐箜懷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這一船修士的忍耐已到了極致。

他緊緊抿唇,以極度冰冷的眼神瞥了曲硯濃一眼,按下心底淡淡的遺憾和不甘,微微擡起手。

若不是這一擡手,其他人還沒發現,徐箜懷的掌心裏畫着一道莫測變換的符箓,随時随地變化,直到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那道符箓也固定下來,變成一枚能催動陣法的引陣符。

艦船上的陣法終于重新亮了起來,冥冥中和引陣符相呼應,一道耀眼的銀光從艦船照向幾裏外的青穹屏障,在目力所及的極限處形成一道小小的符箓投影。

青穹屏障盈盈地亮起清光,無數道繁複玄妙的符文在遙遠的屏障上流轉變化,最終形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新陣,和船上的陣法相呼應,幾乎就在瞬息之間,白光湧動,彙成了一條長長的甬道,直接連接起艦船和屏障。

在一船修士輕微的驚呼聲裏,銀脊艦船猛然向上一揚,沖進甬道中,轉瞬就在耀眼的白光中急速前進。

不到兩個呼吸,艦船沐浴在白光汪洋下,終于穿越了青穹屏障,一躍而出,撞進滿眼天光。

在船客紛紛擾擾的喧嚷下,船客們人擠人,一邊被人推着後背,一邊也迫不及待地推攘着前面的人,探頭探腦地張望全新的世界。

“既然進入玄霖域,就要守玄霖域的規矩。”徐箜懷早知這些人根本管不住,艦船一旦進入玄霖域,他再說什麽都已經晚了,但無論如何,将他應當告知的規矩說給這些新人聽,這本是他該做的,也還是他該說的。

如徐箜懷所料,這滿船的船客雖然還沒靠岸,但對銀脊艦船上枯燥生活早已受夠了,此刻迫不及待地聚在一起對周邊的商鋪指點江山。

徐箜懷極力克制自己忍不住皺起的眉頭。

他挪開目光,看向“檀潋”。

“檀潋”也像個普通的小修士一樣,和那幾個要麽金丹要麽築基的小修士厮混在一起,笑嘻嘻地點評周圍的房子哪裏好、哪裏不好。

“進入玄霖域之後,除非要坐船離開玄霖域,否則不得在此停留。”他忽然開口,語調冷淡,“不得靠近或破壞青穹屏障,若有違者,獬豸堂必将追究到底。”

祝靈犀也靠在欄杆上往下看。

聽到徐箜懷的警告,她忽然想起了當初前往山海域的路上也聽過類似的話,“當初我們坐船的時候,長老和我們講了有人破壞了青穹屏障,宗門花費巨大的代價,雙手捧到曲仙君的知妄宮前,請仙君出手修補,結果仙君根本不同意。”

她一邊說,一邊望向曲硯濃。

這話聽到其他人的耳中,驚嘆更重:那可是獨霸一方的上清宗,卻對青穹屏障奈何不得,只能重金相求,請曲仙君動手修繕——曲仙君究竟還有什麽是不會的?

曲硯濃微微地笑了一下。

“太麻煩了。”她說得很簡單,“我相信上清宗弟子的實力,只不過是他們專注于別的事,沒有好好鑽研罷了。”

祝靈犀又瞥了她一眼,據她所知,當時的事情根本沒有曲仙君說的那麽簡單,上清宗苦求無果,只好自己派遣修士去修繕,前前後後花了好幾年,這才勉強想出一個過得去的辦法,補好了青穹屏障。

但仙君不願意細說,祝靈犀也不細說。

她偏過頭,重新望向甲板下,目光所及,忽而微微一愣,回過頭來的時候,滿臉盡是不可置信。

“你怎麽了?”申少揚疑惑。

祝靈犀的神情明顯有些恍惚。

“你們快看,那邊那個吃着冰飲的女修,是不是就是之前追着妖獸投海的那個?”

小符神明顯思索起來:跳進虛空裂縫裏的修士,需要什麽樣的條件才能安然無恙地活着回來?

——她甚至比他們坐艦船的更早到玄霖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