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碧峽水(五)
申少揚沖出湖水的那一刻, 心裏就是一句“吾命休矣”。
他竟一頭撞進了風刀狂浪裏,直奔暴風眼,渾身上下寫滿了“找死”的字樣。
那一下破浪式耗盡了他僅剩的靈力, 他根本沒把握擋下這風刀,只能竭盡全力地往下撲, 寄望于他能趕在風刀落下之前重新墜入湖水。
前輩的主意要害死他了啊——
申少揚在心裏聲嘶力竭地大喊。
他甚至可以想象自己一頭栽進風刀裏撞死後,那些正在看阆風之會的修士們會用何等詫異的語氣來描述他——“那個自己跳出來找死的應賽者啊?他為什麽要往外跳, 難道他不知道裁奪官也不是誰都救得了的嗎?”
反正一心找死的那種肯定救不了。
申少揚淚流滿面,他已感到背後寒芒的急速迫近,明明風刀未至, 可那股凜冽的氣勢已劃破他的衣衫, 幾乎割開他的皮膚。
他感受到後背一陣令人恐懼的刺痛。
逃不開,躲不掉,避不過。
從他跳出湖面的那一刻——不,從他在飛舟上中了風刀的那一刻起,他根本就無處可逃!被一連串的變故、危機碾得倉皇狼狽而逃, 他以為這是随機應變,其實他根本沒有任何選擇。
這就是碧峽,是天下第一險關,是屬于他的絕境。
申少揚下墜的速度忽然有一瞬變緩,他像是被這危機吓傻了一般, 在風刀狂浪的追擊下連逃命也遲鈍了,眼看就要被狂風吞噬。
可就在狂風将要淹沒他的那一刻, 這個進入碧峽不到半盞茶功夫就被預判提前出局的小修士猛地翻了個身——
在狂風的追擊下, 他不想着趕緊遁逃, 竟還耽擱功夫翻了個身面向風刀!
他舉起了他的劍。
鋪天蓋地的狂風暴雨壓頂而至,就算他全盛狀态下也只能勉強求生, 更別提現在。對他來說,唯有逃命才是明智的選擇。
可申少揚要拔劍。
既然逃不開、躲不過,無論怎麽逃避都是一個死,那不如回身拔劍,起碼還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化解。
劍鋒揮向風刀的那一刻,他用盡了力氣。
申少揚知道這一劍并不高明,甚至大失水準,出劍的一瞬他就已大感不妙,但劍已揮出,無可挽回,這回他實在無計可施,卻也終于無怨無悔,心平氣和地接受命運——
他的身形驟然一輕。
像是忽然被青雲包裹,他的劍鋒在即将被風刀撞開的那一瞬偏轉,勢如雷霆,剎那間撞碎了風刀狂浪!
這一劍比他全盛時能使出的最好的劍招還要高妙百倍。
申少揚根本就不敢做這招是他在絕境裏靈光一現的夢,他八輩子也使不出來,這輩子不行,下輩子估計也別指望了。
“前輩,你剛才出手了?”他傻乎乎地朝靈識戒發問。
衛朝榮無言,根本就不是他動的手。
“你在向上飛。”他說。
申少揚驀然意識到,他确實是在上升。
像是被托舉在雲端一樣輕飄飄地向上飛,滔天的巨浪追在他的身後,卻連他的衣角也摸不到。
他全身上下的玄衣苔忽然變了。
這一刻堪稱碧峽隐藏殺機的玄衣苔猶如一件飛行法寶,他幾乎以為自己什麽時候買了一件極品法衣。
他看見了即将爬到山頂的祝靈犀,看見了身側翻飛着五盞巨大紫金瓶、被五彩靈氣環繞的富泱,看見了碧峽千裏風光的一角。
輕飄飄地下墜,等到他終于踩實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碧峽的峰頂。
玄衣苔覆滿他全身,猶如一身血衣。
說來也奇怪,方才飛上峰頭的過程中,他絲毫沒感覺到玄衣苔的刺痛,反而覺得一身輕盈,可現在落了地,玄衣苔又令人難耐地刺痛起來。
“我怎麽就到峰頂了?”申少揚站在峰頭,血水滴滴答答地從他身上往下墜,他神情恍惚,茫然地說,“難道……我作弊了?”
衛朝榮淡淡地說,“她告訴過你們,她在碧峽藏了一件利器。”
申少揚當然知道碧峽藏了這麽一件利器,可是他根本沒有找到什麽利器啊?他什麽時候得到利器了?總不會是這一身玄衣苔吧?
……可祝靈犀和富泱肯定也沾上玄衣苔了啊?怎麽不見他們飛上來?
衛朝榮笑了。
他已完全明白了曲硯濃的設計。
“和玄衣苔有關,但不是玄衣苔。”他語氣輕淡,歡迎加入企鵝君羊幺二勿儀四幺思幺二藏着些無人知曉的欣然,讓這語句也悠然,“誰告訴你,利器要向外去求?”
申少揚完全被搞迷糊了,“我怎麽一點也聽不明白?”
衛朝榮微微地笑了,唇角微揚,“利器在你心裏。”
“她早就把謎底說給你們聽了。”
“将頭臨白刃,猶如斬春風,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碧峽本就是埋骨之地,考驗的自然也是絕處逢生。
“當你們之中有人陷入了絕境,明知必死還能一搏的時候,利器自然在懷。”
衛朝榮語氣沉定,很慢很慢。
“修士的利器不在手中,在心中。”
冥淵下,晦明無定的魔又悵又笑,最終恍然。
原來千年彈指,她什麽也沒變。
*
“原來仙君把玄機藏在了玄衣苔裏,當應賽者一身玄衣苔的時候,看似已到絕境,其實反而是得了真利器,當真是誰也想不到。”
阆風苑裏,七嘴八舌的讨論。
“這樣設計倒是讓比試更有意思了——原本身處劣勢的應賽者,又靠着這利器追上了對手,現在局勢重新變得莫測了。”
議論紛紛,卻誰也沒提及落後者靠這麽個設計反超對手是否公平,反正申少揚現在只是搶先到了峰頂,一身的傷卻并沒有痊愈,而祝靈犀和富泱距離峰頂也只有一步之遙,申少揚的劣勢仍然十分明顯。
也沒人敢提。
如戚長羽這樣機靈的人,已更進一步,“申少揚運氣不佳,誤中了風刀,這才落入劣勢,其實算不得公平。他畢竟是散修,遠不如祝靈犀和富泱了解碧峽,幸好有仙君妙算,讓這小修士有了堂堂正正比一場的機會。”
衛芳衡聽得滿肚子火,“你們這些人真是讓仙君一番神通都喂了狗!連真正的利器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也看不出來嗎?”
一個個說得好像申少揚是被仙君硬捧起來的,仿佛只要有人陷入劣勢,就會被仙君強行救到峰頂——明明是申少揚自己達到了獲得利器的條件。
他們只能看出申少揚那一身玄衣苔的精妙,卻看不出那能分辨出置之死地而後生之人、從而送他上青雲的道法如何玄奧。
“換了我們中的任何一個,誰能靠法術分辨出應賽者是否處于真正的絕境?誰又能分辨出應賽者的心境?”衛芳衡恨鐵不成鋼,這一個個連旁觀都看不明白,“更別提,仙君人在阆風苑,應賽者可是在碧峽!”
這簡直神乎其神,可以說是一場奇跡,怎麽落到這群人眼裏,只能看出蠅營狗茍?
他們又不是修為低微、眼力不佳的小修士!
經由衛芳衡一番分說,誰都明白了。
畢竟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修士,有這麽一句提醒,頓時回想起方才那一瞬變故的蛛絲馬跡,參破玄妙。
——原來竟是如此。
已成為修仙界不朽傳說的存在,站在面前時氣度缥缈,卻也只是肉身凡胎,可當她真正出手,才知神通已超過一切想象。
就算人在身側,也看不懂她的玄機。
不愧是修仙界無可争議的第一人、被譽為化神修士中最超然的一位,她恐怕早已經超越了凡身,成為只應存在于神話中的存在吧?
一時之間,高臺之下,盡是驚嘆。
千言萬語,都成一句:“曲仙君的神通,當真是世無其二。”
衛芳衡一時又高興,又落寞。
她侍立知妄宮多年,見人見事的角度也與旁人不同,這一刻她忍不住偏過頭去看曲硯濃——
難怪連仙君也要困于道心劫。
她已把仙君的用意說得那麽明白了,怎麽這世人只見神通,不見道心呢?
衛芳衡忍不住想,仙君是否會失望?
曲硯濃沒有失望。
她靜靜地站在那裏,對人群中反複無常的議論置若罔聞,目光遠遠地落在周天寶鑒上。
申少揚一定不知道他如今在旁人看來是什麽樣子。
一身的玄衣苔,猶如一件血衣,潦草而狼狽。
他就這麽默默地立在峰頭,動也不動,什麽也沒說。
方才觸目的一瞬間,她差一點就要沖到碧峽去。
太像了、太像了。
他一身血衣站在碧峽峰頭,與千年前衛朝榮的模樣竟重疊在一起,讓她根本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記憶裏,衛朝榮也曾頂着滿身玄衣苔,默不作聲地站在碧峽峰頭等她。
其實那時候他們已經有很久沒見面了。
上一次分別時,他們并沒有争吵,也從來沒有哪個人說過“一刀兩斷”這樣的話,可是彼此都能清晰地察覺到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隔閡,那是似海情深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們已做過愛侶能做的所有事,親密得能讓任何一個仙修甚至魔修感到不可思議,當無限愛意到了極致,現實就成了一切的掣肘。
若不能更上一層樓,就注定無可挽回地走向凋零。
再怎麽親密,他們也做不了光明正大的道侶;再怎麽契合,他們之間也橫亘着仙魔之別。
“我回碧峽了。”分別前,她神色如常,在即将踏出屋門的那一刻回過頭,“你也該回上清宗了。”
仙魔有別,各有歸宿。
縱然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終歸聚有時、散也有時。
這一場荒唐美夢,早也要碎,晚也要碎,就散落在今天吧。
衛朝榮擡眸看她。
他幾乎是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未盡之意,頰邊的弧線繃得很緊很緊,透露出一股極力克制的壓抑。
“什麽意思?”他緊緊地盯着她,聲音放得很輕,可每個字都很用力。
曲硯濃幾乎有些不忍心看他。
她偏開目光,想要如尋常一般恣意張揚地回應,可醞釀了三五次也不像樣,停頓了一會兒,幹脆什麽也沒解釋。
“沒什麽意思。”她說,“就是要走了,和你說一聲。”
衛朝榮當然知道她不止這個意思。
“我們下次什麽時候見?”他問她。
曲硯濃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不知道。”她敷衍着說,“再說吧。”
于是衛朝榮不作聲了。
他背脊挺直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像是誰立在那裏的一根柱子,一味地矗立。
曲硯濃轉過頭。
“我走了。”她匆匆地說着,踏出門檻,說不清是什麽心緒,她只想落荒而逃。
衛朝榮驀然追了上來,簡直像是和她撞在一起,他用很大力,從背後緊緊摟住了她。
她的後背緊貼着他的胸膛,他幾乎像是想把她嵌在他的心口,把她圈得那麽緊、那麽用力。
他低下頭,嘴唇湊在她耳邊,氣息略微有些急促,很深地呼吸,炙熱的氣息擦過她的耳邊,開口卻像是沉冽而冷峻,“我可以離開上清宗。”
曲硯濃驚愕地回頭看他——這動作對她來說有點難度,因為衛朝榮把她摟得實在太緊了,好像在害怕他一松手就再也擁不住她。
“我可以做個魔修。”衛朝榮低低地說,有幾分沙啞,“什麽都可以,我都不在乎。”
曲硯濃懷疑她是聽錯了。
“你說你可以做個魔修?”她重複,“剔去仙骨,做個魔修?”
怎麽會呢?
和她說這話的人明明是衛朝榮,是那個在魔域潛伏了多年,卻仍然心心念念想要做個仙修的衛朝榮。
衛朝榮怎麽會和她說他可以做個魔修呢?
衛朝榮在她身後低聲笑了起來。
“我不在乎。”他說這話的時候讓她感到很陌生,明明從前已經很熟悉的人,這一刻好像撕下皮囊,露出徹骨的瘋狂,他湊在她頰邊,近乎貪婪地輕吻着她的面頰,每個字都很堅硬,“我可以什麽都不要,我什麽都不要。”
“你覺得呢?”他真的在問,仿佛只要她一下點頭,他就真的會義無反顧地做,“我也做個魔修好不好?”
曲硯濃被他圈住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被一種來自命運的目視感包圍了,手邊所放置的,不僅是一份你情我願的歡樂,還有她根本畏懼觸碰的東西。
“不要。”她盡量找回自己的聲音,似乎平靜地說,“我不喜歡魔修。”
衛朝榮沉默了一瞬。
“那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他像是誘哄又像是渴求,聲音聽起來像是孤狼的低吼,“別管這些,我們走吧,去沒有仙魔的地方。”
曲硯濃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幻想,可幻想永遠只是幻想,“我有我一定要做的事。”
衛朝榮不說話了。
過了很久,他才嗓音喑啞地說,“那麽,你只能是仙修。”
只有當她和他都成為仙修,他們才能走下去。
“你等一等。”他說,像是無名的誓言,“我會找到辦法的,這世上一定還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你再給我點時間。”
曲硯濃真不是想為難他。
如果她那時能更坦誠一點對待他,也更坦誠地對待她自己,她也許會承認,她并不想拖累他。
他已經脫離苦海,到達平寧的彼端,何必毀去這來之不易的安逸,重新攪進這一灘混水,落得一身狼狽不堪?
何苦,又何必?
她過了好久都沒說話,後背是他炙熱的胸膛,好像也能隔着衣衫将她融化,熾烈得讓人心驚。
衛朝榮也沒有說話。
他定定地站着,以一種令人無法忽略,也不忍心忽略的沉默,把她擁得很緊很緊。
曲硯濃背對着他,反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面頰。
“走了。”她沒有回應,像是根本沒聽見他那些荒唐話,低頭想掰開他的手臂,可沒能推開。
他沒動。
于是她也頓住了,凝在那裏,像是也忽而被誰定住了,和他較勁一樣伫立着,擡起的手就停留在那裏,擡不起,也落不下。
“我真要走了。”她幹澀地說,“你松手吧,幹什麽呢?又不是以後不會見面了。”
“還會再見嗎?”他灼燙的吐息拂過她耳垂脖頸,聲音低沉也如游走的氣息,一字一句都是執迷,“會嗎?”
曲硯濃一遍一遍地回答。
“會。”她說,“當然還會見面。”
“好。”他最後說。
她說還會相見,可自那之後,相見便遙遙無期,她再也沒去找過他。
所以,他過來找她了。
曲硯濃坐在金座上,以手覆額,神色晦澀難辨。
衛朝榮等不到她,也等不來她的音訊,于是就在那一年的深冬,私下離開上清宗,潛入魔域,繞過他曾待了數十年的金鵬殿,來到碧峽下。
曲硯濃接到他的傳訊符時,幾乎難以相信,直到她繞開來往的碧峽弟子,在陡峭兇險的峰頭和他相見。
為了避開檀問樞的查探,他們彼此都很小心,繞過一重又一重的尖峰,在荒僻的山林裏提着一盞黯淡的青燈走了很久,誰也沒說話。
等到曲硯濃感到足夠安全了,回過頭去看他,才發現他一身是斑駁的血痕,單衣下星星點點的玄色苔藓,有些皮肉都掀開,焦黑可怖。
“你怎麽弄成這樣?”她有一瞬驚惶錯愕,“弱水苦海的玄衣苔有這麽多嗎?”
衛朝榮的手攏在最深的傷口上,将汩汩流出的血止住,反問,“玄衣苔?”
曲硯濃伸手去衣兜裏找藥瓶,可卻只撈出一個半指長的小瓶。
接到衛朝榮的傳訊符時,她以為他是設法從弱水苦海裏潛進來的,以他的實力,就算沾上一點,估計也不會很嚴重,這一小瓶應該綽綽有餘了。
但她握着小瓶站在晦暗的山林裏,望着他被單衣半遮半掩的玄衣苔,一陣焦躁的惶急。
“玄衣苔、玄藓蟲,這是檀問樞起的名字,他特意培育了這批詭物,撒在碧峽水中,已經有許多碧峽弟子喪命了。”她語速很快,像是迫不及待地把這細枝末節都交代完,趕着去說別的,“以你的實力,怎麽搞出這麽多傷的?”
衛朝榮還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滿身盡是星星點點的玄色苔藓,大大小小的傷口勾連,汩汩地流着血,站在她面前,神色平靜從容地一下一下止着血,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問她:是先有“玄衣苔”這個名字,還是先有玄衣苔這種東西?
——一身是傷,血流不止,他居然還有心思問她“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她愕然:這算是什麽問題?
衛朝榮看着她呆滞的神色,像是忍不住一般,微微勾起唇角。
曲硯濃看到他笑,意識到他是故意作怪,氣不打一處來,攥緊了藥瓶,冷着臉問他來做什麽。
衛朝榮說了。
他說上清宗有機密要務,非得有人來魔域一趟不可,他主動請纓,順路過來看看她。
曲硯濃心裏想着不再見他,一拍兩散,可真的在碧峽見到他,她又把那些複雜的思慮扔下,假裝忘了,偏不去想,板着臉問他:到底怎麽進碧峽的?
衛朝榮頓了一下。
“弱水苦海有碧峽弟子把守,其中不乏元嬰修士,若是不小心驚動了人,引來檀問樞的注意,太危險。”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我從天魔峽繞過來的。”
曲硯濃聽得怔神。
她從沒想過他會翻越天魔峽過來,也從未想過有人會翻越天魔峽,那種絕境險地存在的意義仿佛就是讓世人繞道而行,她不知道她能不能翻越,她甚至從來沒有想過這回事——她為什麽要做這種九死一生還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傻不傻?”她像是在嗤笑,可不知怎麽的越說越惱火,“就算你不想對上枭岳、想繞開金鵬殿,也不必繞那麽遠到碧峽,這根本就不順路!”
衛朝榮寂然地點了一下頭。
“是,是不順路。”他低聲說,“可你說我們還會見面的。”
“我等不來,只好自己來。”他定定地看着她。
曲硯濃忽而什麽話也說不出。
她譏笑他是個蠢貨,明明有更穩妥的路,卻偏偏選了條一望可知的險路,傻得可笑。
可他其實只是想來見她。
險渡天魔峽,奔赴千萬裏,只是為了見她。
他就是個傻瓜!
徹頭徹尾、天下第一號大傻瓜!
這世上那麽多人精明自诩,偏偏讓她遇見一個傻瓜。
“蠢貨。”她神色冷淡,垂下眼睑,舉着藥瓶給他祛玄衣苔,“閉嘴,我不要聽你說話,你上了藥就趕緊從碧峽離開,誰也不知道檀問樞會不會心血來潮搜尋碧峽。”
衛朝榮不動。
他像是已經明白她的明白,把什麽都剖開給她看了,一定要等到她的一個回應。
沒有答案,他就不走。
“等我出了碧峽,會和你聯系的。”她不耐煩地說。
衛朝榮剎那笑了。
冬雪初霁,他很少笑得那麽快意,眉眼都飛揚,意氣風發得像個從未經歷過磨難的少年人。
“好。”他聲音沉冽,不滅的欣悅,“我等你。”
他說着,很順從地拔腿就要走,被她一聲喝下了,停在那裏等她幫他上藥,很安靜。
誰也沒說話,只有碧峽水顧自東流,蕭蕭南風又吹浪,流到暮落天涯。
曲硯濃就在那一天意識到,她永遠也甩不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