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傲天的金手指是我前任 - 第 34 章 阆苑曲(八)

第34章 阆苑曲(八)

曲硯濃立在寶車前的臺階上。

從青雲之上向下望去, 千裏江山,靈氣氤氲,一片生機豐沛到極致的景象。

阆風苑下有十數條大大小小的地脈湧動, 靈氣豐沛充盈,是修仙者閉關隐居的絕佳之地。最令人驚奇的是, 這樣的風水寶地并非亘古早有,反倒是在山海斷流後突然冒了出來。

在曲硯濃一手締造之前, 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這裏藏着驚人的潛力。

時光倥偬,到如今,阆風苑已成了山海域最負盛名的奇絕仙境。

“說起來, 阆風苑已能算是當今天下第一等的靈地, 可我卻從來沒聽說這裏孕育出什麽寶物?”衛芳衡有些奇怪地說。

阆風苑就只是阆風苑,有畫樓朱閣,有傳奇與風光,可這些都是曲硯濃賦予它的。

靈境生寶物,這是修仙界的常識, 早該有人提出疑問的,可阆風苑被曲仙君的光華覆蓋了。

曲硯濃反問她,別有意味,“你怎麽就知道沒有?”

衛芳衡跟随曲硯濃數百年了,曲硯濃玄虛難辨地一開口, 衛芳衡就明白後者一定知道答案,“被你藏起來了, 是不是?”

這裏是曲硯濃一手發掘的寶地, 是她一手将它從荒僻無人的郊野打造成五域修士揚名證道的聖地, 不會有人比她更熟悉阆風之會的每一寸土地。

在無數神乎其神的傳聞裏,還有人猜測阆風苑根本不是天地偉力形成的, 而是曲硯濃為了阆風之會強行締造出來的。

從前衛芳衡都當作無稽之談一笑而過,可現在她又不确定了。

什麽樣的寶物值得曲硯濃花費這樣大的心思去藏?

原先衛芳衡覺得自己對曲硯濃的過去有些了解了,可現在她又忽然覺得她其實一點都不明白。

“小芳,別發呆了。”曲硯濃忽然叫她。

衛芳衡回過神,滿臉不高興,“誰是小芳啊?不許這麽叫我。”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鯨鲵一聲嘶鳴,拉着寶車越過青山重巒,在成千上萬修士的恭敬行禮中直直投入阆風苑。

鯨鲵墜向阆風苑的一瞬消隐,連帶着光華四曜的寶車也倏忽不見了,只剩下碧藍的青空,留給旁人不住回想。

裁奪官的席位背靠阆風崖,宏大如仙臺,虛虛地環保着阆風苑的千山萬壑。

在冠蓋滿座的簇擁裏,最上首的那尊金座已經空了很久。

胡天蓼坐在衆裁奪官之間,當鯨鲵寶車出現在千裏青空之上時,他也跟着衆人一同起身,仰首長望,躬身相迎,不經意地瞥見那輝耀高華的金座,從他們的位置望去,那張金座高高在上,遙不可及,俯視每一個人。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坐上那張金座了,因為除了高居青天之上、分定五域、令天下服膺的那個人,再沒有誰有資格睥睨衆生、俯瞰人世。

數百年過去,金座終于再次迎來了主人,恰如這群龍無首的山海域,又重迎無冕之君。

曲硯濃踏在長階上,不緊不慢地向上走,衛芳衡跟在她身後,手裏提着個竹籃,縮小數百倍的鯨鲵在裏面搖搖晃晃,玄妙的靈氣波動一層層蕩開,遞到裁奪官們身側,如瀚海波瀾。

上次來阆風苑的時候,她并沒有坐上這尊金座,只是在常座的首位上觀看周天寶鑒,如今時隔數百年重新站在阆風苑的頂點俯瞰人世,竟有一瞬恍惚。

“諸位——”

她立在金座前,衮服冕冠,玄衣薰裳,華曜無窮,高不可攀,聲音清越,如風吹空谷,回蕩遠山巅,“百年未見,別來無恙。”

自裁奪席起,到漫山遍野,阆風苑下所有修士,無論修為高下,齊齊俯身長揖,“伏谒仙君千古。”

萬衆齊聲,如蓮花初綻,空谷傳響,隐隐震蕩雲海。

一個人在五域四溟所能達到的極致威望,也莫過于此了,這天下悠悠萬年,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向前數,沒有任何一個化神修士擁有過她這樣的聲勢,向後看,也絕不會再有了。

曲硯濃擡手,随意地向下壓了一壓,“巳正已到,比試可以開始了。”

她若不宣布,大家聽裁奪官或戚長羽指揮,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可她這麽随意地揮手,戚長羽在高臺上主持阆風之會,忽然就叫人覺得光華黯淡了下去,仿佛站在那裏的并不是手握大權的滄海閣閣主,而是随便的一個什麽人。

仙君若在場,剩下的每一個人都成了陪襯,就算是滄海閣的閣主,也只是無關緊要的一個路人。

戚長羽感受到這無形的變化,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觸碰了一下裏面的什麽東西,卻又在轉瞬之間松開。

他安慰自己:他的榮光本也就依附于曲硯濃的聲勢,她越是聲望超然,他所能借到的力也就越大,她不會永遠留在人前,等她回到知妄宮,他又會收獲更多的餘蔭。

這麽一想,戚長羽的心氣又平了,他神色從容,侃侃地宣讀,“阆風之會的最後一場比試地點在碧峽……”

*

申少揚站在周天寶鑒前,分了一半心思去聽戚長羽的講解,另一半心神卻停留在手上的靈識戒。

“哪裏不一樣?”他好奇地問。

衛朝榮形容不出來,但他心裏很明白,這樣氣派輝煌的場景,曲硯濃從前是不會喜歡的,而那座窮盡物華天寶雕琢而成的車辇,她以前更是碰也不會碰。

因為那是檀問樞的東西,曲硯濃從骨子裏排斥任何和檀問樞有關的東西。

就算時光能銷磨意志,可性情呢?

曲硯濃已經是五域的無冕之尊,這世上不存在任何能勉強她的外力,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能讓她的喜好和性情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他最終說。

申少揚還以為自己會聽到什麽大秘密,沒想到前輩沉默了很久,最後卻給出這樣一個答案。

“前輩,這都過了一千年了,仙君當然會有變化的。”他不以為然地說,“普通人每年性格都會發生變化,你總不能要求仙君過了一千年還是從前的模樣。”

那可是曲仙君!

作為五域的至強者、人人公認的天下第一,每天得面對多少紙醉金迷的誘惑?形形色色的讨好谄媚。

就算曲仙君道心堅定,總也會有點不一樣的。

“前輩,你要是真的擔心,就該膽大一點,直接去找曲仙君。”申少揚恨鐵不成鋼地說,“你看戚楓的小叔,就靠曲仙君對你的感情,圖謀到了多少好處?當初咱倆遇見的時候,你要是直說你和仙君是道侶,我絕對立馬就趕到山海域,哪還有戚楓他小叔什麽事?”

衛朝榮在冥淵沉默。

這都什麽和什麽?為什麽申少揚現在無論說什麽都能七拐八繞地說到這件事上?

怎麽申少揚一個局外人,比他和曲硯濃還着急呢?

“你找個機會,問問她,睥睨衆生的感覺,是不是很好?”他不搭理申少揚的激将,嗓音沉冽,幹脆地說。

申少揚埋怨起來,“這算是什麽問題啊?簡直多此一問嘛——睥睨衆生的感覺,難道還會不好嗎?”

是麽?

妄誕不滅的魔頭不置可否。

也許這世上有一千一萬個人會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說好,她也絕不是其中一個;如果華裳錦衣、窮奢極欲的日子真的那麽吸引人,那她早在千年前就已心甘情願地永遠陷在魔門,而不是掙紮痛苦地兩頭執迷。

一千年,那麽漫長,滄海可以變為桑田,可又那麽短,抹不去一個人內心的一點執迷。

他本能地察覺她的那麽一點不對勁。

衛朝榮聲音淡淡的,“讓你問就去問。”

申少揚撓着頭,嘆了口氣:唉,真不知道前輩到底在想什麽,前輩和曲仙君,真的是好古怪的一對道侶啊。

富泱和祝靈犀站在他身側,專心致志地聽着戚長羽介紹本場比試的規則和淵源。

畢竟是阆風之會的最後一場比試,自然要更正式一些,講比試地點,自然也要講它的過去曾經、它的輝煌和傳說。

“衆所周知,早在千餘年以前,碧峽曾是仙君入魔學藝的地方。”戚長羽說,“仙君棄魔從仙,乃是亘古美談,尤其是從前的碧峽在仙魔對立中并非籍籍無名,疼訓裙看文看漫看視頻滿足你的吃肉要求加號儀尓五幺似衣似衣兒正相反,碧峽先後有兩位魔君開壇坐鎮,乃是魔門中的龐然巨擘、名門大派……”

曲硯濃百無聊賴地坐在高不可攀的金座上,聽戚長羽長篇大論地講述着曾經的碧峽在魔門的輝煌過往。

她想:一千年過去,現在的仙修們對魔門不能說是一無所知,但也能說是所知甚少。就連戚長羽這樣身居高位、能輕易找出珍稀古籍的元嬰大修士,言談間也透露着一股教條式的無知,讓那些經歷過仙魔對立時代的修士一下子就能聽出生疏。

仙門的代代相傳、師徒延續,讓現在的仙修很難理解魔門的師徒關系、宗門形式,戚長羽提起碧峽的兩位魔君時,明顯将兩人當成是師傳道、徒承繼的師徒倆,可事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檀問樞是親手滅了自己滿門練魔功,帶着金丹修為來到碧峽的,當時的碧峽老魔君從來沒有悉心栽培過檀問樞,只是像養着一只好用的鷹犬,時不時丢下幾塊肉犒勞,等到鷹犬修為高了、控制不住了,就卸磨殺驢,換一只鷹犬。

只不過老魔君千算萬算沒算準,最後被卸磨殺驢的不是檀問樞,而是占盡優勢的自己。

論起師徒之實,檀問樞對她的教導,絕對遠勝過老魔君對他。

“魔修之所以自取滅亡,不僅是因為魔門的行徑嚣張殘忍,更是因為魔門的修行本質,與我仙門大相徑庭。”戚長羽不知從哪翻出的舊典籍,照本宣科地講述着,“仙門修行,如同借錢,從天地中借取靈氣與生機,有借自然要有還,我們靈氣運行時的吐納,本身就是在回饋天地。”

仙修講究天人合一,修行契合天地,就像是從一家天地商行裏簽字畫押,借來了一筆借款,平時修行吐納就如慢慢還債,形成天地與修士之間的平衡。

等到了曲硯濃這樣的修為境界,靈力自生,已無需吐納,力量達到巅峰,動辄能毀天滅地,天地又降下道心劫約束她的修行。

但魔修并非如此。

魔修修行的本質并非交換,而是吞噬、掠奪,并未與天地達成平衡,奪取了天地萬物的生機,化為自己的修為,是一種損人利己的修行。

為了修行,檀問樞親手殺了他全族,全部吞噬生機,化入他的魔功,助他在專修魔道後飛速踏入金丹期。

理論上來說,魔修的修行并未與天地達成平衡,就像是這天地間的小偷,偷偷奪走了生機,因此魔修的修行頂點就只有魔君。典籍裏所說的魔頭并不是修士,而是天生魔元。

反觀仙門修士,在化神仙君之上,還有一個傳說中的境界:主宰此方天地的道主。

倘若真有道主這麽個境界,那麽如今的五域分離、山海斷流都不過是道主一念之間可以阻止複原的,世間也就無所謂浩劫了。

據曲硯濃所知,仙門千千萬萬載,沒有任何一個修士曾達到這樣的境界。

他們總是半路折戟在漫長的化神期,沒有任何人能實現不可能的目标。

道主是否真實存在,也成了一件讓人難以确定的事情。

曲硯濃對衛芳衡說,只要她能度過道心劫,就能成為道主,但她其實并不很确定。

她有時會覺得,也許道心劫的存在并不是為了讓人度過,而恰恰相反,是為了讓所有的化神修士停滞不前,無法觸碰到更高的層次。

剛晉升化神、道心劫還沒那麽深重的時候,她和夏枕玉、季頌危讨論過道心劫,推斷出來,倘若真有人能度過道心劫,必将成為與天道同等的存在,到時天地生靈的生滅,都只在一念之間。

至于典籍中所說的滅世魔頭,本身也是天地生靈,在道主存世的情況下,滅世自然無從談起了。

那時山海斷流,她不得不順勢将天地分為五域,成就千古未有的大變革,整個修仙界都惶惶不安,但他們三人心裏卻很穩,只覺路就在眼前,往前走總能走到。

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在道心劫裏陷得那麽深。

高臺上,戚長羽已說完了魔門的來歷過往,得出“魔門滅亡是天命”的結論,終于開始介紹這一場比試的規則。

“碧峽共分八段,其中最險的一段叫做天魔峽,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險關,鵬鸾龍鳳亦不得過。這八段中只留有一條生路,須從弱水苦海中淌過去。”戚長羽說,“在仙魔對立時,這條路由碧峽魔修嚴加把守,機關重重,外人絕無可能闖入。”

如今,碧峽已成無人之地,也再不會有人把守生路了,但弱水苦海的艱險不會随人世變遷而減弱。

“應賽者的任務,就是從這條艱險的生路中登上碧峽,找到碧峽最高峰上的寶盒,打敗那個看守寶盒的人,奪下寶盒的人就将是這一屆阆風之會的頭名。”

申少揚聽見他身側傳來富泱和祝靈犀壓抑的驚疑聲,他轉過頭去看他們,臉上的迷惑太明顯,富泱低聲解釋,“碧峽是曲仙君證道的地方,號稱天下第一險關,根本不是築基修士能通過的。”

別說他們三個築基修士了,金丹修士硬闖天魔峽,都只有屍骨無存的份。

申少揚半信半疑,他從莽蒼山脈出來,只覺天下再險的地方也不過就是莽蒼山脈那樣了,碧峽再怎麽險,也總能找到生路吧?

“智勇都無用。”祝靈犀語氣清淩淩,斷言,“手段再多,實力不足,都是徒勞。”

“那總不能是讓咱們去送死吧?”申少揚說。

“——當然不是讓應賽者去送命。”

戚長羽站在高臺上,仿佛能聽見三個小修士的對話一般,神采煥發地說,“雖說弱水苦海是碧峽最平緩的一段,可尋常金丹修士也要折戟,因此阆風之會要贈三位應賽者一件利器。”

申少揚聽到這裏,耳朵都豎起來了,可誰想到戚長羽微妙一笑,“至于這一件利器的廬山真面目,就要靠三位應賽者去探究了,我這裏只有一個仙君親口傳授的提示——”

“将頭臨白刃,猶如斬春風。”

玄乎其玄的提示,與隴頭梅林裏的“第三次餘霞散绮”異曲同工,作用約等于沒有,也不知究竟是誰想出來的。

申少揚感到指間的靈識戒一陣一陣地發燙,沒到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卻像是爐火慢炖,灼灼地滾湧。

“前輩?”他茫然地發問,卻沒來得及得到應答。

“——寶盒中裝有一份碧峽五月霜!”戚長羽高聲說道,聲音響徹阆風苑千百山巒,與光風同遠,“這是真正奪天地精華的至寶,能穩固神魂,令散魂殘魄重融靈體,就算是死去多時的屍體,若還保留了一絲殘魂,也能重聚魂魄,召來魂體。”

“曲仙君親自将它拿出,賜予得到寶盒的勝者,作為對阆風使的獎賞。”

“誰能奪得頭名,誰就能得到五月霜。”

申少揚還沒搞清楚這個“五月霜”究竟是什麽東西,又是由誰來看守,就聽見指間的靈識戒裏忽而傳來前輩沉冽的嗓音,是他從未聽過的沉冷堅執、無可回絕,“去把五月霜拿到手。”

那一瞬間,靈識戒滾燙如火。

“啊?”申少揚一愣,沒回過神。

以他的經驗,像他這樣明明聽清了卻還癡頭傻腦地愣怔重複,前輩是從來不會說第二遍的。

可這一次,前輩聲音寒峭,每個字都堅逾金鐵,字字铿锵,“拿到五月霜,我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