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柯神色嚴肅,質問玄曦。玄曦白色的懷裏抱着昏迷的千重雪,神色和悅道:
“剛才擂臺比試動靜太大,驚擾了山中靈獸,所以我加了結界免得靈獸逃離蜀山影響落霞峰的靈根。”
得了玄曦的解釋,三大仙門的掌門都安下心來。方才他們在鎮魂山剛聯手震住了鎖妖塔,便感受到落霞峰方向一股強大的力量爆發出來,震得天山都在晃!皆以為是妖魔偷襲上蜀山要救妖蛇,既不是,那真是大松了口氣啊!
其實衆仙的擔憂是多餘的。白九千年來向來獨來獨往,并不與妖魔鬼怪拉邦結盟,蛇島上的蛇妖又懶、功力不高,在蛇島一戰中高手基本已滅了幹淨,其它妖族誰會冒着生命危險來救自己的敵人呢!吃飽撐的。
周長安、陸瑤等弟子如夢初醒,對剛才發生的事迷迷糊糊,一眼見各門的老大都來了,趕緊小跑圍過去,找到各自的門派插-進去。角落裏,金鈴對着手裏緊攥的紙音螺,滿心疑惑……
直覺告訴她,這音螺很重要,似乎藏着什麽重要的秘密……可是就是想不起來了……
德元尊者瞅了一眼遠處昏迷在地的徒弟薄履霜,以及呆愣的立在薄履霜不遠處、狼狽不堪的施雲歌,眼中精光浮現,回眼過來正巧對上玄曦平靜如水的眸子。
玄曦師弟說了謊,就算他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他。當然,掌教顏柯應該也猜到了,不過卻并不知薄履霜師徒與重雪女娃的恩怨。也罷,現在外人衆多,仙門最看重的便是體面和名聲,斷不能出任何岔子毀了蜀山千年清譽。再說,玄曦師弟上過誅仙柱,額間還有罪仙的烙印,若再被卷入任何傳聞,仙界不可能再容得下他……
被驅逐的罪仙,若不自裁,便只有被流放蠻荒墳場,那比死更可怕。
施雲歌頭暈腦脹,只記得方才自己揮劍一擊,金光乍現,接着擂臺便化作了這樣的廢墟,千重雪昏死過去……
可是,為何她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總覺得,好像還發生了些其它的事……但是卻半點記不得!
周長安見施雲歌渾身是傷,趕緊跑過去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施雲歌身上,高興道:“雲歌師妹,你勝了!剛才那一擊雖然猛了些但是贏得真漂亮!”
施雲歌瞥了周長安一眼,心想自己難道真的贏了?
衆仙門弟子後半段關于千重雪用異常力量反擊的記憶,被玄曦篡改,所以這一場……
“第三場,羲和殿重雪對德元殿施雲歌,施雲歌勝!”仲裁的青衣弟子幹着嗓子嘶喊道。喊完便聽一群蜀山男弟子的嬉笑歡呼聲,去向施雲歌道賀誇贊,噓寒問暖。“雲歌仙子真是好仙法啊!”“雲歌仙子身上的傷可還好?我們蓬萊島的藥是仙門中頂好的……”“那個小女娃實在太菜了,真的是菡萏仙子轉生嗎……”
落霞峰擂臺損毀嚴重,顏柯提議比試暫停七日,待蜀山去生蓮峰陰面重新掘塊玉石上來做着擂臺,再繼續比試。其餘三仙門尊者點頭稱是,順便還贊許了一串“蜀山金玉良多,果然是千年八荒裏獨盛不衰的仙靈之山”雲雲。
青萍城的老仙尊“太沖”須發皆白,捋了捋胡子笑道。“既然是弟子們的比試,那我們也就放心了。”白胡子太沖望了眼化作廢墟的擂臺,點頭贊道:“果然蜀山劍仙門人才輩出啊,哈哈哈……”
太沖仙尊爬滿皺紋的臉又扭動笑起來,對玄曦懷裏的千重雪道:“這便是菡萏仙子的轉生?”
顏柯雖不十分相信但還是點了頭。
太沖聞言,進一撈長袍雙膝一屈,跪下朝千重雪一拜。
“這、這……”
“太沖仙長——”
“仙尊——”
玄曦抱着千重雪不動聲色,顏柯則連忙去扶太沖。
“太沖尊者這是作何?”
太沖卻執意跪下朝千重雪跪下磕了頭。
“千年前,若不是仙子舍命相救,太沖早已死在與魔神的惡戰中,更不可能得道飛升有今日這般造化。”
太沖這等老仙人都下跪磕頭,其餘初出茅廬的弟子們立刻對千重雪刮目相看,肅然起敬。
太沖這種老家夥在仙界中身份是何其尊貴啊!居然對那小女娃大拜?
德元尊者瞥了薄履霜、施雲歌二人一眼,未多說什麽,心頭暗自思量了一番,晃眼瞥見靈虛尊者易子真竟然在石塊裏翻找蛐蛐兒,于是着急真輕斥道:“師弟!注意體統!”
易子真立馬拍了拍袍子上的灰站起來,環了一眼盯着他瞅的幾仙門長老,清了清嗓子,随便一指廢墟,嚴肅道:“本尊剛才檢查過,是損得嚴重、必須去生蓮峰下挖兩塊大石頭上來,咱們蜀山的弟子果然厲害,一只活蛐蛐都沒有。”
顏柯仿若未聞,只當聽了廢話。其餘人則思量了不斷的一會兒,想着兩派友好之情,勉強點了個頭。
問仙大會第一節還剩一半兒,但卻是最重要的!四仙門各自決出的弟子再比試,選出八名弟子,角逐魁首。而這魁首的衡量标準便是“誅妖”,把最厲害的妖剔除妖骨,化作沒有人識的獸、作奴仆,那便是勝了。
而此刻要被誅的主角還在鎖妖塔裏,翻了翻身子。白九經過白日那翻掙紮已動彈不得,安靜的靠在石壁上。手心裏的護身咒微弱的明滅着。
白九輕輕嘆息了口氣,妖化的濃密纖長的睫毛半遮住暗紅的瞳孔,指甲尖利的手摸了摸左心房的位置。
看見護身咒消失的那一瞬間,這個地方竟然猛地跳了一下。他是玉石所化的蛇,心也是石頭,本該不會跳動。過去千百年來,也沒有動過。可那一瞬間,他清晰的感受到那塊成為“心”的石頭猛地悸動了,讓他全身的妖血都在沸騰!很想殺人!很想沖出塔去看看、那個小丫頭到底怎麽了,是誰殺了她,還救不救得活!
白九閉上眼睛,腦海裏映現千重雪紅撲撲的臉,眼睛亮晶晶的仰望着他,說:“白九殿下,我會好好孝敬您的……”
這是她的口頭禪。
白九靠在石壁上認真的想了約莫半個時辰,終于想明白為什麽他的石頭心會那麽突然的跳動。
想他白九千年來除了在赤月手裏栽過跟頭,還受過誰的一絲束縛威脅?生殺予奪都在他手中!可這個女娃娃,是他一手救活的,還用他心口的鱗片和護身咒護了幾年,看着她一天天在他身邊長大……就像他親自孵的一只蛇蛋,她每一根毫毛都是他一手照管的。
現在有人殺了她,就等于捏死了他親自孵出的小蛇崽兒啊!
……
青稷山上大殿中,四大尊者與一代十餘人都在,氣氛一片肅殺。顏柯啪的一聲拍在黑木桌上,震翻了茶水杯。
“好大的膽子!究竟是誰偷了仙凝丹!”
顏柯一喝,紫華尊者莫一水便一撫袍子,哼了聲眯眼道:“除了青萍城那幫道風不正的,還有誰人!”
青萍城與千鶴山、蓬萊島、蜀山三仙門不同,青萍城崇尚“道”在人心,所以青萍城仙門就在青萍州城邊,煙火氣十足,門中弟子也習了不少凡間的劣根,吃喝嫖賭的例子各仙門都有所耳聞。
五十年前紫華尊者吃過青萍城的虧,滿爐仙丹被青萍城的三個青萍城的道士竊了去糟蹋了個精光。雖然那三個小仙道挨了重罰、青萍城也賠了不是,但着實讓紫華耿耿于懷!
“他們又不是沒幹過!上回沒有偷成仙凝丹,這回終于‘功德圓滿’偷走了!”
顏柯和德元卻不以為然:偷過一次被抓了,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再下手的幾率反而小。
紫華見沒人贊同他,問一旁低頭玩弄頭發的易子真。“易師弟怎麽看?易師弟……易師弟!”
“……啊?”易子真正在沉迷的欣賞玄曦遺落的香件子,猛然聽見紫華尊者喊他,“一水師兄喚我何事?”
莫一水嘆氣,“罷了……罷了罷了……二位師兄不信我的話,那你們自己找真兇吧,我就先回紫華山守金丹閣了!”莫一水不顧顏柯勸阻,拂袖而去。
“唉!這頭倔牛……”顏柯低斥一聲。易子真邊低玩弄玄曦的雲錦小香件,一邊小聲咕哝:“自己不也是頭倔牛嘛……”
顏柯沒聽見,煩躁一揮手朝江清流薄愠道:“去!把玄曦尊者請下來。”
江清流為難,抱劍回禀:“師父,清流已去羲和殿請了三次了,玄曦仙尊想必是在金羽洞中給重雪師妹療傷,弟子進不去……”
“那你不知道在洞外讓他給你開門嗎?”
“弟子……”他當然喊了啊!可人家不願出來啊。玄曦對他道:我現在有要事走不開,且去回禀你師父,我稍後便來……“仙尊說稍後便來。”
“去,再去請!”顏柯斥道。落霞峰明顯是經過一場惡戰,而衆弟子的記憶顯然被玄曦篡改過。他一直等着玄曦給說法,可他倒好,抱着那古怪的女娃娃不溫不火的告了退,幹脆不來了!他可知道,他已經不能再犯一丁點錯了啊!
不然,仙界如何能容下他……
德元還是一副從容不迫的老練樣子,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品了品,道:“涼了……”
江清流只得再去跑腿,上羲和殿。
金羽洞前仙雲缭繞,遠遠便見朱雀鳥在上下飛舞,身邊還跟着之金紅毛羽的火鳳。那火鳳也不知是三仙門哪個仙者的靈獸。鳳凰是幸福安泰之鳥,能馴服這樣的靈獸,若不是天生的真仙之胎,那便是難得的奇才了。
朱雀鳥勾搭上火鳳,格外開心,連千重雪受傷也不耷拉着腦袋了。
都說人面獸心,果然“獸心”不是個好東西。雖然它是禽,但“禽獸不如”什麽的,也是包括它在內的。
且不說這重色輕主的朱雀鳥,江清流硬着頭皮第四次來到金羽洞前,下定決心扣了扣洞門,喊道:“玄曦仙尊,師父請您道青稷殿一趟,有要事相商……”
江清流的聲音傳進金羽洞,不一會兒便傳來玄曦淡淡的聲音:“方才便已告訴你,我有要事走不開……”
江清流當然知道,也料定了玄曦不會出來,他也不希望玄曦丢下千重雪出來去青稷殿。重雪傷得似是很重,必須盡快療傷。
于是江清流再次安心離去。
金羽洞中,平坦的涅槃石上,千重雪閉目平躺着。玄曦除去了千重雪身上的魔氣,千重雪躺在鳳凰神涅槃時呆的石頭上,周身漸漸映現仙光,聖潔無雙。這份仙靈之氣被什麽壓制着,涅槃石是解除封印的聖物,可是卻沒法出去那壓制的力量,只能暫時緩解。
玄曦伸出掌心,将自己身上真仙的仙靈之氣引出,化作道仙光,如水一般流淌到千重雪身上,與她身上的光融為一體,不分你我。
沒有錯,她身上确實有真仙之靈,她應該是空音沒有錯。可在落霞峰上,她擊殺薄履霜和施雲歌的力量顯然不是這股仙力。
那力量和這股仙力相互壓制,而互相平衡。千重雪突然爆發的力量,應該是處于絕境時,另一股力量壓制了仙力顯露了出來。
玄曦一直在羲和殿閉眼感知這落霞山上的一切。之所以沒有立刻出手阻止,便是為了探知隐藏在千重雪身上的力量。先前他也探過,卻探不到,是以只有等待時機成熟。卻沒想到,那力量竟如此強。
千重雪那一瞬間爆發的力量,讓他有種熟悉感……
玄曦伸手,撥開黏在千重雪臉頰上的頭發,一揮袖,淨了她身上的髒污、血跡。
真的是她嗎?如果真的是她……
如果是她,這一次他不會再手軟,就算,她是他的徒兒……
玄曦手指輕撫,千重雪衣襟散開,露出清秀的脖頸、鎖骨……
玄曦在眼睛上縛了白绫才伸手,想解開她衣裳看看那她的心,可剛觸到千重雪心口,還是作罷。
仙的靈氣在“心”中,如果剖開她的心,便能觀她身體力量究竟為何。可剖開探心會大損,她現在傷勢不輕,如此一來便是傷上加傷,沒有百八十年的昏迷沉睡是愈合不了。他能等,可千重雪現在*凡胎哪裏等得及。
八十年,凡人身體已作古了。
真仙身上自帶香氣,是真仙之靈的味道,十分宜人,是真仙獨有的特征。玄曦的香件不是為了添香,而是為了抑制這香氣。香件到了易子真手中,如今這洞裏全是玄曦的體香。
千重雪便是在這種味道中悠悠轉醒的。千重雪困難的睜開眼,見身旁一抹潔白的影子,模模糊糊,看不清五官,朦胧只覺,是個很美好……很美好的男子……
千重雪手指動了動,抓住男子的衣角。
“師父,是您嗎……”
玄曦猶豫了許久,嘆了口氣:
“是我……”
“我贏了比試,是不是……”
玄曦頓了頓,道:“不,你輸了。”
千重雪怔愣,如遭雷擊。不對,她明明贏了!千重雪搖頭,緊攥住玄曦白裳焦急道:
“不、師父,我贏了、我記得是我贏了……”
千重雪焦躁,身上的傷口又裂開汩汩流血。玄曦修長的手劃過千重雪眼睛。
千重雪立刻昏睡過去。
他明明改過她的記憶了,為何卻沒有效果?哦,是了,她若是空音的轉生,同有真仙之靈,對他的一些仙法是免疫的。
玄曦召集了仙靈之氣編織成結界,将千重雪罩在其中、替她療傷。
雖然千重雪身上疑團還未解開,可他既然是她的師父就應該照看好她,沒有确定她是妖魔之前,便不能讓人傷了她。
但,如果她是妖魔……
玄曦想起師兄顏柯想必已等着急了,沒多停留、飛出金羽洞,前往青稷殿與顏柯、德元等人商量七日後放鎮魂山上的妖蛇出塔的事情。玄曦趕到青稷殿的時候已是破曉,其它三仙門的掌教和長老尊者都已到,只差他了。
各仙門彙集在大殿上,花了半日的時間,總算部署了一套完善的計劃,誅殺白九。
本以為鎖妖塔能将妖蛇煉化,沒想到那妖蛇竟如此了得,比蛇祖共引還耐煉,鎖妖塔也被他震得搖晃,如此下去若他一日破塔而出還了得?還不如趁早把他放出來誅殺了!
玄曦聽多言少,不反對也不建議。
“師弟,你且說說你的看法?”顏柯道。他這師弟雖說是身份尊貴的真仙,卻很是謙和安靜。他一向很欣賞、敬重玄曦,雖然他是罪仙……
“師兄以及各位仙尊計劃甚是周詳,小仙聽從安排便是……”
“玄曦尊者太過謙讓,真仙是萬仙之祖,你若自稱‘小仙’那我等就不敢以仙自居了。”
“是啊,玄曦尊者太謙遜了……”
青萍城掌教重明雖面上謙和,但實際上卻不然。罪仙,是當死的!犯了錯就是犯了錯,沒有借口可談。而且,他犯得還是那樣的大錯!窩藏魔神,還私自放走,造成多大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