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一)
天空中的風暴停歇,海面變得平靜起來,甚至還有些許清澈。
但不過眨眼的功夫,層層疊疊的黑污再次湧現。
這一幕讓瓷姑都有些煩躁了。
烏芝芝從暴風眼的中心露出身影,一上岸就發現了瓷姑不好看的臉色,“誰招惹你了?”
瓷姑搖搖頭,“我只是有些洩氣,剛才你使出的術法說有有毀天滅地之能也不足為過,可……也只不過讓這片黑暗寧靜了片刻。”
她好像開始明白了烏芝芝在做什麽傻事。
“這是個無底洞,你根本填不滿。”無論多少靈力投進去,終究都是徒勞。
“哦,你說這個。”烏芝芝漫不經心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結果就這。”
“就這?”
烏芝芝斜了她一眼:“你以為我還在沖動的年紀,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
瓷姑抿唇,不說話了。
忽然,她看見烏芝芝眉頭皺了皺。
“有生人闖進來了。”烏芝芝腦門的青筋一跳,“沈潮生又給本大仙找事,還長本事了,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人帶進來,我現在才發現…… ”
烏芝芝的聲音戛然而止。
“怎麽了?”瓷姑對忽然停頓的烏芝芝投來好奇的目光。
烏芝芝垂下了眼,“沒事。”不是沈潮生他本事大了能夠瞞天過海了,而是,這道氣息太過熟悉,熟悉到自己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他忽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究竟有什麽不對。
烏芝芝轉身,朝着深海走去。
“又去?”瓷姑想起身跟上,卻發現自己的腿還軟着,“你不累嗎?”
“這次,你不用跟着我了。”烏芝芝朝她招了招手,“你替我轉告沈潮生,讓他偷着樂吧,這回,我放過他了。”
烏芝芝沒有說下不為例,因為已經沒有下次了。
——她察覺到,謝忱已經來過【天光隙】了。
按照沈潮生多事的性格,一定對謝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烏芝芝了解謝忱,他不贊同活祭,只是因為那個人不是自己。如果被選中的人是他,他那一顆聖父心倒是很樂意為了天下蒼生而犧牲。
烏芝芝覺得謝忱是傻子,怎麽會有人願意為了不相幹的人而犧牲呢?像自己就是不願意的。
瓷姑恍然未覺烏芝芝打算幹什麽,頂多是有些疑惑她怎麽忽然變得如此‘善良’了?她平日不是牙呲必報嗎?
她大喊一聲,“需要我幹什麽嗎?比如替你去将沈潮生打一頓?”
“哈。”烏芝芝笑出聲來,“那最好了。殺人誅心,你告訴他宋秀秀所嫁非良人,受了很多苦,宋雲香從小被罵野種,過得老凄慘了。”
瓷姑抽了抽嘴角,“妖怪都那麽惡劣嗎。”
一問一答之間,烏芝芝已經完全進入了深海,瓷姑又躺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
黑海之中。
烏芝芝卸下了所有的靈力護罩,任由濃郁到化為實質的怨念宛如毒蛇一樣吐着信子一樣纏上了她的手腕,
烏芝芝悶笑一聲,沒有驅趕,在第一縷怨氣鑽入體內之中,黑海似乎凝滞了一瞬,緊接着宛如惡狼撲食,緊緊地将烏芝芝裹挾,大量的怨氣以瘋狂的速度從她的每一寸肌膚湧入,不過片刻,肌膚就滲出了大片的血色。
烏芝芝依舊沒有抵抗。
甚至還頗有閑心地看了看自己的腰間,一條觸手裹住了她的腰肢,迅速地将她往海底拽。
說不疼是不可能的,但烏芝芝知道,時候未到。
這樣的事,她已經做過三次了,如今也算是駕輕就熟了。
即便是妖王,這般生抗疼痛也難免讓她意志有些許潰散,不由地想起往事來。
想起她拼了命去救謝忱,去就莫歸道、莫歸音、莫歸塵……甚至是若蘭。可無論怎麽樣,她們還是一次次死在自己的跟前。第一次,烏芝芝知道了‘天命難違’四字到底有多重。
後來她變得狠心,又或許是因為太累了,她承認自己能力有限,沒辦法改變那麽多人的命數,于是到後來,她可以冷眼看着若蘭死去,看着紫陽真人戰死,望月真人的肉身還被詭道魔君煉制成傀儡,最後,冷眼看着太乙宗覆滅。
她并不是什麽真仙,救不了所有人。
可到最後,她卻是連莫歸音也保不住了。
烏芝芝已經不記得是多少次了,每次到最後,只剩下她和謝忱,可往往最後的結局,是她連謝忱也失去了。
在第七次的時候,烏芝芝望着謝忱的屍身,他身上還穿着大紅的婚服,而另一件登對的,則是在自己身上。
她将謝忱放在床上,自己則在床邊坐了很久,久到謝忱的屍身有了腐敗的味道。沙啞的聲帶才發出一句疑問,“如果我不曾去歸鶴峰,你們是不是就不會過得那麽苦?”
謝忱當然不會回答她。
但沒關系,強大的妖王會自己找到答案。
烏芝芝折斷自己第八條尾巴。
第八世,歸鶴峰終于完好地保留下來。
那是第一次,師兄師姐和師傅都安然無恙,烏芝芝終于釋然,原來最好的相遇,即是永不相遇。
沒有自己,他們果然能夠過得更好。
那一世的師徒四人永遠不會知道,歸鶴峰的山林中,有一只紅狐看了他們許久,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直到一頭紮入了【天光隙】。
那一世,烏芝芝做了最大膽的一次嘗試——她以己身為器,将一部分的【天光隙】封印在體內。
就像現在這樣。
在瓷姑看來,如今的黑海龐大得可怕,但對烏芝芝來說,正好。
她封印了這片海域三次,這是最後的三分之一,也是最艱險的部分。
“重活一事,也并非一無所獲……”烏芝芝伸出五指,上頭亮晶晶地挂滿了謝忱送她的納戒,“起碼這次,本大王與天鬥,勝者是吾。”
龐大的壓力之下,烏芝芝的眼中泛出了血色,視線被一片赤紅籠罩,像極了那天的婚服。
只是那一次,是她耍賴得來的。
但如果是這一世的謝忱,想必就會真心實意地答應了吧。
在意識被龐大的怨念侵蝕前,烏芝芝漫無邊際地想着,如果還能有一口氣回去,果然還是想逼着謝忱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