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烏芝芝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瞞過謝忱多久,也不屑去做,因為……這還是謝忱教她的。
若是不懼事情的真相敗露,說謊又何妨?
只是她以為,她和謝忱能夠這麽心照不宣地相安無事下去。僅僅一年的短暫相處,謝忱應當不會将自己看得太重要才對。
直到他向自己吐露了心跡。
計劃之外的變動讓烏芝芝知道自己不能再就留了,拖延越久,只會徒增悲傷。
烏芝芝向謝忱走去,眼眸依舊靈動,開口問,“哭喪着臉幹嘛?本大仙是真的不會死。我只是暫時要離開一段時間。”
“……當真?”
“當然。”烏芝芝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并不能填補[天光隙],只能做到鎮守,所以我不會死。就像你在其它的因果碎片中第一次見到我的模樣,那時,我還是九尾,對麽?”
謝忱遲疑了。
烏芝芝面不改色:“本大仙全盛時刻的狀态正是九尾,只要死亡才會需要付出尾巴。所以即便是被滄瀾拿去【填補】天光隙,于我并無性命之憂。”
烏芝芝盯着謝忱沉思的模樣,狡黠的神情不變。
她在賭。
賭謝忱并不知道雲煙狐族最多有十條尾巴,也并不知道只有十尾的狐貍才能逆轉生死。
謝忱的确不知。
可修士的本能告訴他,他不能放任烏芝芝去[天光隙],他攥緊了烏芝芝的腕子。
“謝忱,你捏疼我了。”
聽到烏芝芝小聲的抱怨,謝忱松了松。
烏芝芝報複心極強地扯住了謝忱的頭發,強迫他低下頭來,“你不是一心為公,想填上那道縫隙嗎,怎麽現在婆婆媽媽的。”
“我不能接受填補【天光隙】的代價是人命,無論是誰,都不該是被犧牲的哪一個。”
謝忱的聲音有力而堅決,烏芝芝不自覺翹了翹唇瓣,随機又馬上扯平。
“尤其是你。”謝忱眼眸清明,“我不可能看着我喜歡的女子去送死。”
內心的某個角忽然坍塌,一片酸澀溢出,可烏芝芝依舊掩飾得很好,她只是仰着頭交代謝忱,“等你集齊了其它的五行之源,再來找我。我在【天光隙】等你。”
謝忱唇瓣微動,似乎被說服了,可心底強烈的不安終究是沒能讓他答出一個‘好’字。
到底是什麽預感讓他如此地不安?
就在這時,一道存在感極強的聲音插入兩人之間,“你身上就有其它的五行之源?”
青蛇慢騰騰地游了過來,停在了謝忱步履旁。
烏芝芝赤紅的瞳仁微微顫抖,該死,忘記這條死蛇了!
果真,下一刻,謝忱就将烏芝芝給自己的五行之源從袖中拿了出來,“多虧了芝芝,給了在下土靈之源和木靈之源。”
青蛇吐着信子,沒有說話。
但烏芝芝知道他這種嘴巴放不出什麽好屁,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謝忱一直用餘光鎖定着烏芝芝,見狀,立即一眼掃了過來。
還不等烏芝芝出聲,青蛇的嘲笑震耳欲聾。
“傻子,你被死狐貍騙了!哈哈哈哈,你們人類不是常說狐貍精都會騙人嗎,怎麽不長記性呢,蠢貨!”青蛇笑得猖狂,看向臉色大變的謝忱眼中的惡意幾乎溢出來,“那只死狐貍就是火靈之源的化身,你還沒有意識到嗎?五行之源,不一定是死物……它們還可以——化形啊!”
猶如五雷轟頂,謝忱腦海中的迷霧徹底散去。
對了,連草木石器都能因為靈力充足而生出靈智化形成人,那為何集齊天地本源的五行之源……不可以呢?
它們本就比比這世間任何一種事物還要古老。
謝忱的肢體比腦子更快,袖中抖落無數靈石碎片,每捏碎一塊其中包裹的陣法就地展開,及時攔在了将要遁去的烏芝芝跟前。
謝忱暗自咬緊了後牙,“芝芝,你又騙我。”
“我都跟你說過,狐貍會騙人,”烏芝芝沒有心虛,也沒有因為被困于陣法的慌亂,反而還有閑心不斷刺激謝忱,“是你不長記性。”
無論多少次……都不長記性。
不是已經警告過你,不要靠近紅狐嗎。
謝忱氣極反笑,只是那笑容怎麽看都有着點森然的意味,重複了一遍:“芝芝,跟我回去。”
“不要。”
謝忱垂眸,只是這回,他拿出了判官筆,以靈力為墨,天地為畫卷,古老的符文在筆鋒之下誕生,右手持筆,左手掐訣設陣,竟然是一心二用!
強大的氣息從青年的筆下爆發,就連青蛇也被震驚了,若陷入此陣的是自己,自己又有幾分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青蛇肚子裏的壞水一冒,煽風點火,“快攔住那只死狐貍,不然她就真的要魂飛魄散了。她現在完好的肉身可是用尾巴換來了,而如今,她已經一條尾巴也沒有了。”
謝忱身心一顫,緊接着猛地低頭死死盯住青蛇,“你說什麽?”
“我說那只死狐貍在找死,沒聽清嗎?”不為什麽,青蛇就是單純地想給自己的死對頭找不痛快,能順便毀了這個世界最好:“哦,本大爺差點忘記了,死狐貍騙你說去填【天光隙】不會死,可本大爺明明記得,當初她可是有足足十條尾巴的。”
腦海中的弦瞬間繃斷,謝忱終于明白一直以來的違和感從何而來,怎麽可能填補【天光隙】無需代價?
而芝芝……早在自己在無數個輪回中見到她的第一面時,就已經失去了一條尾巴。
也正是因為被【天光隙】耗盡了所有的靈力和修為,輪回之後的紅狐才會光有九尾,而無九尾所應有的修為。
謝忱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重重疊疊的陣法宛如困獸的囚籠,将烏芝芝一點點地壓制,僅僅是靠近,烏芝芝就能感受到其威力之可怖。
烏芝芝不害怕,她信謝忱舍不得傷她。
但是……
“謝忱,如果我不去,這個修界撐不了多久,”烏芝芝長身玉立了,臉上沒有舍己為人的悲憫,也沒有什麽決絕,只有波瀾不驚的平靜,“謝忱,你應當清楚,修界和一條性命誰更重……”要?
“自然是你!”謝忱急促的聲音打斷了烏芝芝。
烏芝芝笑了:“我就知道。”
“所以有時候,謝忱,我挺恨你的。”烏芝芝不止在一個輪回中想過,假如謝忱對自己壞些,哪怕有一次露出了破綻,自己也許就不會那麽執着地去救他。
直到搭上了所有,也甘之如饴。
曾經有一次,她就先殺過謝忱,她對着謝忱哭,一直哭一直哭。同他說,師傅,我好累,我不想再斷尾了。
這不是你的錯。謝忱這樣回答她,然後笑着将紮入心脈的匕首轉動……然後決絕拔出。
那一次,烏芝芝在謝忱的屍體旁蹲了很久,很久。然後折斷了自己的第六條尾巴。
她可是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讓謝忱活下來的結局,所以她怎麽可能放棄?
“師傅,我比你強太多,太多了。只有這陣法,是我怎麽也比不上你的。” 烏芝芝擡手去觸碰近在咫尺的劍陣。
謝忱狠狠地咬住了牙,逼迫自己不要心軟。
可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現了。
——環環相扣的陣法中,劍影并沒有刺穿烏芝芝的掌心,反而柔和地避開了她。
“為什麽?”青蛇不解出聲。
謝忱忽然記起了什麽。
果真,下一刻,烏芝芝拿出了一枚劍穗。
尾指大小的胡蘿蔔劍穗勾在少女蔥白的食指上,一字一句,仿佛将謝忱推入了萬丈深淵。
仿佛響起當初含笑的承諾。
——謝忱永遠不會與烏芝芝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