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該怎麽辦呢
咿呀。
大門被打開,又重新關上。
侍衛很高,烏芝芝比劃了一下,發現足足比自己高出了一個頭還要多,整個人一身黑衣,恍若一支墨竹。
烏芝芝立馬不高興了,“還不快躺下,要我怎麽教你侍寝嗎。”
男子像根木樁一樣一動不動,直到烏芝芝伸手去推,才抓住了她的手,“芝芝,你怎麽在這裏?”
“你誰呀?”烏芝芝抽回手,表情嚴肅,“少和本大仙攀關系。”
“那大仙,算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一次吧。”謝忱無奈哄道,哪裏不曉得烏芝芝是在故意作弄自己。
“不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本大仙恨你很熟嗎。”烏芝芝繼續裝傻充愣。
“那好吧。”謝忱将腰間的佩劍摘下,往桌子上一放,接着就伸手解開腰間的玉環,只需稍微用力,整條腰帶便會扯下,散出一地春光。
烏芝芝直勾勾地盯着。
謝忱終覺是先投降了,“好吧,我錯了,大仙。”
“繼續脫,本大仙愛看。”烏芝芝翹着二郎腿,活像一個流氓。
謝忱将腰帶重新系好,恢複成那副克己複禮的正派修士模樣,“前幾日聽聞妖王失蹤的公主找回了。”
他沉默了片刻,“芝芝,是你嗎?”
“本大仙都出現在這裏了,你覺得呢?”烏芝芝依舊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既沒有表現出近鄉情怯,也毫無欣喜。
謝忱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烏芝芝了,可沒回烏芝芝所有的事總會超出他的預料,他輕聲問道,“芝芝,你是自願來這裏的嗎?”
“當然,不然你以為誰能夠威脅本大仙做不想做的事。”烏芝芝回答得爽快,“你怎麽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
謝忱總算松了一口氣,是他想岔了。畢竟在因果碎片裏看見的那只紅狐……犯傻得讓人心疼。
“芝芝,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真身的?”
烏芝芝給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可謝忱也覺得即便是白眼,蘿蔔大仙也可愛得很,每一下動作都剛好落在自己的心頭上。
“我自己的身體,我還能不知道自己真身是什麽嗎?”烏芝芝沒好氣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烏芝芝堅決不承認自己之前忘記了一些事,但好在,随着自己蘇醒的時間越長,就慢慢記起來了。
“芝芝,你騙人。”謝忱忽然上前一步,整個身體落下的陰影将烏芝芝完全籠罩。
烏芝芝仰頭,嘴硬,“我騙你什麽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蘿蔔大仙,你最好想清楚了。”
“我們在黑石城第一回遇見南桑兒的時候,我曾經問過她一個問題。”謝忱伸手,勾起烏芝芝高高立起的紅發,将其重新梳理,“我問她,若是雲煙狐族的尾巴斷了,會如何。”
烏芝芝的瞳孔在瞬間變成了豎瞳。
“南桑兒說,尾巴是狐族的法力之源,法力越高強的狐妖所擁有的狐尾越多,而失去尾巴的狐妖,無一不實力大減,而雲煙狐族還要更加特殊一些。”
“特殊在哪裏?”烏芝芝閉上眼,默默地等待瞳孔變回去。
謝忱瞧着她的模樣,以為是順毛成功了,“雲煙狐族失去尾巴的同時,還會遺失一部分的記憶。”
“只是記憶而已……不重要的。”烏芝芝終于緩了過來,重新睜開了眼。
她看了一眼外邊的天色,已經完全落入了夜幕,“我們出去逛逛吧。”
“逛逛?”
“就是出去狩獵,”烏芝芝滿臉的興奮,“只有強大的妖怪才會在夜深的時候出沒,我可以殺了他們,搶他們的妖丹!”
“這……”謝忱似乎有些遲疑。
烏芝芝以為謝忱又爛好心,于是丢下他,“本大仙一個人去。”
“算了。”謝忱不知如何開口,只好跟上烏芝芝。等到了外面,她就會明白了。
妖王并不允許烏芝芝到宮外,但區區皇宮,即便是有着諸多陣法禁制和陷阱的加持,在絕對實力之下根本攔不住烏芝芝。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找其它妖打一架了。
只是,烏芝芝此時翻牆的時候有多期待,待會兒就有多失望。
片刻後,兩人站在了宮牆外頭。
華燈高挂,流光溢彩,叫賣聲不絕如縷。
烏芝芝背過身去,摸了摸剛剛翻過的高牆,“本大仙也沒有縮地成寸一下子到人族的領地裏啊?”
這是幻術吧!
謝忱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麽,“這不是幻境,剛才我就想提醒你了,芝芝,外頭和你想象中的妖界不一樣。”
“這不可能!”烏芝芝:“妖界不該是這樣的!”
“那芝芝認為該是什麽模樣?”
“修煉,月光和厮殺。”烏芝芝不假思索,借由月華修煉,高懸的明月無情地照亮山林裏正在纏鬥的妖獸。
忽然,烏芝芝覺得頭頂一重,謝忱撫了撫她的頭,“但那是過去的事了,只有還在蠻荒的時候,妖獸們才是如此。”
謝忱牽起烏芝芝的手,帶她走入熱鬧的燈火之中,“妖王制衡每個種族,讓他們和諧共存,由此,弱小的種族才能繁衍生息。”
說着,謝忱從一只長着兔耳的妖怪手中買了一個精致的蘿蔔木雕,遞到烏芝芝面前,“這樣不是很好嗎。”
從見到這與自己記憶中截然不同的一幕開始,烏芝芝就抿緊了唇,全身上下都顯示出了抗拒。
頭一次,她拒絕了謝忱的示好。
蘿蔔木雕被一巴掌打在地上,烏芝芝低吼,“有什麽好的,他們這是自找死路!”
“在妖界,實力為尊,他們這樣安于享樂,遲早會被淘汰掉的!”
“芝芝,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不是每個妖都想稱王稱霸,都想飛升呢?”謝忱望着被烏芝芝吓得戰戰兢兢一溜煙推起自己的小木車逃跑的兔妖,嘆氣,“你吓到他們了。”
烏芝芝冷笑:“吓到?若我想殺了他們,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這就是他們疏于修煉的下場。
“這裏是妖都,它們相信妖王會庇佑它們,因此,即便是兔妖,她也敢上街上售賣些小玩意,以此來換取不多的靈石,而非懼怕街上來來往往的天敵。而妖都之所以能被接受,也正是因為大多數妖族都想過這種平淡日子。”
“那本大仙現在就讓它們不平淡!”烏芝芝覺得謝忱說的都是歪理,幹脆不聽,手中燃起狐火,似乎要把這裏燒個幹淨。
龐大的妖力傾瀉,自然引起了狼族守衛的主意,不多時,就有守衛往這邊趕來。
謝忱拉起烏芝芝就跑。
烏芝芝并不想傷了謝忱,收起了狐火,随他一路奔逃,在拐進一條巷子之後,謝忱施法迅速清除了他們二人身上的氣息,失去了氣息的妖族守衛無法繼續追蹤。
兩人一路逃到了河畔邊,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浮着魚妖,還有荷花妖,懶洋洋地曬着月華,權當修煉了。一時興起了,荷花妖施法讓河面開起了大朵大朵的荷花,明明是在初冬,嬌俏的粉色更顯幾分可愛。
見此美景,謝忱不由一笑,“這位姑娘,可否贈在下一朵芙蓉?”
被點名的荷花妖一個鯉魚打挺,看見了站在岸邊的謝忱,“叫我嗎?随便,想拿就拿。”
說罷,又重新飄在河面上。
謝忱取下一支荷花,上頭還帶着冰涼的河水,遞到了烏芝芝的面前,“大仙,鮮花贈美人。”
“不要。”烏芝芝撇過頭去,顯然還生着氣。
“妖都很美,不是嗎?”謝忱意有所指。
“美歸美,卻易碎。”但凡出現一個意外,如今這些喪失鬥志的妖絕對會遭遇滅頂之災。
“人族和妖族早在百年之前便結盟了,妖族有難,我們絕不會袖手旁觀。”
“呵。”烏芝芝冷笑,人族靠得住,豬都會上樹。
“人族之所以和妖族結盟,正是因為知曉大多數的妖族都想過安穩平淡的生活,否則,若是妖族是和魔修一樣不惜拿自己同類修煉的惡徒,人與妖是不可能結為盟友的。”
“芝芝,這是大多數妖族的願望,身為妖族的王,自當為同族的利益着想。”
所有,他們才相仿人類,構建城池,建立王都,只為了給衆妖開辟一塊世外桃源之地。
清風拂面,落英缤紛。
紛紛揚揚的花雨落下,襯得謝忱眉目間更加柔和,“果真是世外桃源地址,寒冬時節,居然有春花盛開。”
烏芝芝的耳朵動了動。
謝忱捕捉到了她些許的變化,含着笑意道,“芝芝,荷花好重,衣裳也被打濕了。”
烏芝芝終于大發慈悲地扭過頭來,果真看着謝忱抱着巨大的荷花,碧綠的荷葉上似乎還勺着一小汪水,淅淅瀝瀝地落下,打濕了謝忱的衣裳。
“可以勞煩大仙幫我抱一下嗎?”謝忱笑意盈盈。
烏芝芝不情不願地伸過手。
……
妖都果真是一座不夜之城,似乎永遠不會停歇。
烏芝芝越看越惱火。她怎麽會不知道謝忱讓自己走這一趟的目的,不就是因為自己乃是這裏修為最強大的妖,不像自己打破妖都的寧靜嗎!
可惡,可惡!烏芝芝越想越氣,氣哄哄地回皇宮,氣哄哄地坐在西和宮,幾乎氣成了一只炸毛的小狐貍!
謝忱知道自己不能将人逼得太急,于是找了個借口開溜。
可烏芝芝眼睛眯了眯,大門就在謝忱的眼前“砰”地一下合上。
謝忱不解回頭,“芝芝?”
烏芝芝将下巴一擡,趾高氣昂:“不是說了要你侍寝嗎!睡覺!”
這茬還沒有忘記啊。謝忱的笑容變得勉強,“芝芝,男女授受不親。”
“我又不是女的,”烏芝芝振振有詞,“我也可以是男的!”
謝忱猛地記起她曾經在上官蓮心的比武招親上露的那一手,忽然發覺自己失算了。
烏芝芝是故意,今夜打定主意要謝忱留下了,既然他讓自己不好過,那他也別想好過!
烏芝芝龇牙,“睡覺!”
謝忱和她僵持了片刻,最後還是認命地躺在床上了,只是……他忽然睜眼,看見踩在板凳上蹲着,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的蘿蔔大仙——這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我還是起來修煉吧。”
“不許,侍寝就是侍寝。”烏芝芝一巴掌打消了他的念頭。
“那芝芝你為何不睡?”
“本大仙不需要睡覺。”
“那就不叫侍寝了。”
有道理。烏芝芝想了想,幹脆利落地爬到謝忱的身邊,一頭栽下,躺平。
身旁的床榻凹陷,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侵蝕到了他的周圍,謝忱藏在袖子裏的手不由緊了緊,在一瞬間,喉嚨發澀得厲害。
烏芝芝伸手,屋內的燭火被熄滅,屋內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謝忱的呼吸才變得平穩悠長起來。
烏芝芝一個翻身坐起,重新踩回了自己床頭的小板凳上,腦袋擱在手臂上,盯着謝忱的睡顏。
她知道,自己點燃的靈犀角終于發揮了效用,謝忱今日是不會再醒過來了。
烏芝芝今日的确是生氣了,氣的卻不是妖族們的不思上進……好吧,的确有一點。但更多的是,氣謝忱出現在了這裏。
“怎麽不聽話到處亂跑呢。”烏芝芝呢喃。
“若是又死了……該怎麽辦呢?”
貝齒咬住了下唇,飽滿的唇色嬌豔得似乎染血一般:“那我該怎麽辦呢……師傅。”
最後二字,輕聲得宛如微風的呢語,被濃稠的夜色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