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修道之人的最後一關,也是最兇險的一關,便是飛升。
若在渡劫中途覺得自己飛升無望,又面臨瀕死之境,則以兵刃自刎,以肉身死相欺瞞天道,即可讓雷劫散去,此法稱為‘兵解成仙’。只不過成的‘仙’乃是不完全的散仙,散仙無法第二次渡劫打開天門,算是絕了飛升之道,再則,即便是散仙,成功的概率也不高,因此在修界‘散仙’只是個傳聞。
可今日,卻是讓楚天威真真切切見着了一個!
烏芝芝擡手之間,天地的雲雨被攪動,滿天的雷劫仿佛是她的掌上玩寵,指哪兒打哪兒。即便是散仙,也是仙,在一個大境界的碾壓之下,金輪魔尊很快就顯露出頹勢。
烏芝芝忽然欺身向前,整個人被淹沒在漫天的雷光之中,沒人看見烏芝芝是何時到達金輪魔尊的身後的,只見最後畫面的定格就是閃着妖異紅光的長□□穿了他的咽喉。也就是這一招,将金輪魔尊的神魂封印在了他的體內,徹底絕了他的逃生之路。
“豎子!”金輪魔尊的眼球暴突,血絲彌漫,“本尊要讓你不得好死!”
随着這聲怨毒的咆哮,本來開在太乙宗上方的【天光隙】驟然變幻了位置,竟然出現在了頭頂,裂縫越來越大,強大的吸力似乎要将二人吞噬。
烏芝芝仰頭,眼神掃過那道裂縫,忽然,莞爾一笑,緊接着,長槍前端的紅纓燃起,金紅色的烈焰之中,由某種妖獸制成的紅纓飄起,柔軟異常,如煙如霧。
金輪魔尊此時已然渾身僵硬,唯有一雙眼珠能夠動彈,眼睜睜看着火舌将自己的血液一點點點燃,順着經脈燒到了元嬰,他的神魂發出慘叫,但他肉身的咽喉早已被洞穿,只能咕嚕嚕地冒着血泡。
金輪魔尊眼中的靈光一點點地黯淡,瀕死之際,許是人死之前最後的走馬燈,他終于記起第一次見到烏芝芝這柄長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掙紮着詢問:“你去過滄瀾秘境,進去了滄瀾道君的洞府,得到了他的法器?”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烏芝芝沒有給他多話的機會,而是直接了解了他,将他的元嬰焚燒殆盡。
金輪魔尊到死也想不明白,明明滄瀾秘境是自己布下的陷阱,連太乙宗,蒼龍宗,清風門數十個大宗都中了自己的陷阱,烏芝芝怎麽能拿到法器全身而退呢?
不對不對,應該是從一開始,她是如何進去而不被自己發覺的呢?
金輪魔尊意識徹底泯滅的那一刻,頭頂的天光隙也終于關閉了,只是巨大的裂縫之下,還是有什麽東西漏了出來。
是雨?
烏芝芝伸手去接,然後放到唇邊抿了一小口。
是鹹的啊。
沒人看見烏芝芝這出格的一幕,漫天的雷光之下,其他人根本沒有直視她的資格,底下的魔修們失了魔尊,魔君重傷,早就倉皇逃命。只餘下一些殘兵剩将,不成氣候。
……
其它宗門的支援在第二日正午才堪堪趕來。
此時,太乙宗門外一片狼藉,四處都是殘留的魔氣以及巨大的深坑,其中不少地方附着着還未散去的雷電之力。
“莫非是逍遙道人出手了,他好像就是變異雷靈根。”
“非也,我瞧這氣息像是天雷,怕是用了什麽秘術。”
此話一出得到不少應和,“此話有理,天雷是剿滅魔修的絕佳利器,能有事半功倍之效。”
“看來這一戰是太乙宗勝了。”
“不愧是第一大宗。”
“但他們也付出不小的代價吧。”
忽然之間,大部分的議論聲停下了,太乙宗的輪廓出現在眼前。
四下寂靜,往日的祥雲霞光,仙鶴起舞的場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零零散散的幾個弟子,似乎是在處理戰場。
整個太乙宗都寂靜得可怕。
各大長老懷着沉痛的心情,上前慰問:“青光門林秋拜訪逍遙道人,敢問一句真人現在還好?”
被拉住的弟子恍恍惚惚,直到一群人烏壓壓站在面前才稍微回神少許:“……掌門還好。”
天殺的,昨日的事實在太過震撼,他現在還有一半的心神都還在昨日天穹之中的那名女子身上,滿腦子都是漫天的雷光化作巨蟒,将魔修一網打盡的場面。
那就是……仙嗎?
能夠操控天雷的……仙?
眼見弟子又走神了,青光門的林秋又呼喚了幾句,見他眼神重新變得清明起來才繼續道:“可否為我通報一聲。”
說罷,奉上拜帖。
弟子接過衆多的拜帖,腦子宛如一團漿糊:“自然可以,但掌門……現在恐怕不便見客。”
“為何?”
“逍遙道人是受了重傷?”蛩空道人忽然出聲。
“不是……”弟子終于完全清醒過來了,“掌門是在見貴客。”
逍遙道人見的自然是被奉為座上賓的烏芝芝。
二人相坐在茶室內,逍遙道人掀開小泥壺,濃郁的茶香瞬間彌漫了整個靜室。
“多謝道友出手相助,”逍遙道人此話說得真心實意,“否則太乙宗此次恐怕會傷亡慘重。”
烏芝芝的眼珠子轉了兩下:“沒有我也不會傷亡慘重。”
“願聞其詳。”逍遙道人只笑不語,渾濁的眼珠子裏滿是慈愛。
“你會和金輪魔尊同歸于盡,倒也不會死很多人。”
浠瀝瀝的茶水聲響起,逍遙道人正在沏茶,聽到烏芝芝這般大不敬的話,也無多大的波動,清亮的茶湯撞到白瓷小杯中,格外好看,他笑道:“這算是窺測天機嗎?”
烏芝芝坐沒坐相,亂七八糟地坐着:“也許吧。”
“能習得如此厲害的本事,看來雲亭在天機門也有了一番作為,不算埋沒他的天賦。”
烏芝芝的視線內出現了一雙手,枯瘦無比,将一只瓷杯推到了自己面前。
烏芝芝擡眼看他。
逍遙道人端起瓷杯,一飲而盡,竟然将品茶喝出了酒水的架勢,“雲亭是謝忱的字。”
“謝忱在天機門天天被欺負。”烏芝芝冷不丁出聲。
逍遙道人舉杯的手頓在半空。
“就像寡夫帶着三個拖油瓶天天被人在背地裏講閑話。”烏芝芝絞盡腦子動用了自己的所有文采,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适的比喻,沒錯,就是寡夫。
就像宋秀秀帶着宋雲香一樣。
只不過天機門是個巨大的小松屯。
逍遙道人發出一聲長嘆:“老夫雖然從未耳聞,但老夫偶爾也會猜到……雲亭這孩子,太過正直,正直到成了他的心魔。”
天外忽然炸響了一聲驚雷,外頭開始下雨了。
烏芝芝又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所以,謝忱為什麽會離開太乙宗?”
……
收到烏芝芝的傳信,莫歸音從沙漠快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歸鶴峰。
剛上山,她就在師傅的小竹屋前看見了輪椅上的莫歸塵。
“師傅呢?蘿蔔大仙說師傅重傷。”
“在裏頭。”莫歸塵坐在輪椅上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我是問你師傅傷勢如何!”
“不知。竹屋被煉化成了一個防禦性法器,我無法靠近。”
聽到莫歸塵的這句話,已經等不及要沖進去的莫歸音才忽然停住腳步,愣在了原地好幾秒,才回過頭看他。
“那、”一開口,便暴露出了哭腔,“那我們要怎麽辦。”
能被蘿蔔大仙都稱為重傷的傷勢……要是師傅出事了怎麽辦?
慌亂無措之間,莫歸音忽然看見了輪椅扶手上的抓痕,一道又一道,生生将上好的靈木抓得起了屑。
原來,師兄也在不安嗎?
忽然,天空之中響起一道驚雷。
莫歸音昂首,只見本來晴空萬裏的天色忽然烏雲密布。
有人要突破渡劫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看向了背後的竹屋,下一刻,更深的恐懼從心底湧現。
不可以!這種情況下渡劫,師傅一定會死的!
而事實上,謝忱已經死過好幾回了。
在不同的“夢境”中。
凡人有雲,莊生夢蝶,謝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處于真實,還是一場大夢。
謝忱覺得自己的神魂陷入了一片粘稠的黑暗之中,那是一片虛無,漆黑而空洞。
幾乎出于本能,謝忱知道自己此時該幹什麽。
他運轉起了自己的自創的心法《九昭》,三枚小巧的銅錢出現在他的手心,不斷翻轉。
一枚測運、一枚測命、還有一枚……謝忱抿了抿唇,在銅錢出現的那一刻,黑暗被驅散,他被猛地扯入了幻境之中。
那是一片山崖,懸崖邊有一塊一人高的巨石,他看見黑衣的劍修拈花持劍,即便面對衆多的追兵也不露膽怯,眉宇間是自以為天下第一桀骜不馴之色。
黑衣的劍修手裏挽了一個劍花,從右手劍換到了左手,驕傲自負:“你們一起上。”
是和在去往木蘭醫宗路上遇到的一模一樣的幻境。
但這回,他不是在樹下旁觀的“青木”,而是那個黑衣的劍修。
是比木蘭醫宗的幻境更加高級的幻陣,那便是——他真實的過去。
自負的黑衣劍修高估了自己的實力,被偷襲重傷,謝忱再一次無可避免地墜入了崖底。
青木崖底。
也就是從裏面出來之後,再無那個驚才絕豔的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