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驗證傷痕的相似度,就得讓蘇衍再次使用光栅,只是不可能在活人身上實驗,于是,裴秀便差人取來一截木頭。
這截木頭表面上看起來無甚特別,但觸感卻是和人體極為相似。
蘇衍掃了此物一眼,并未多言,微微擡手,凝聚靈力往空中虛虛一劃。
衆人尚未看清他是如何動作,便有一道又一道的光栅自他掌下,憑空出現。
霎時間,便貫穿了面前的木頭,光栅雖泛着霜寒之氣,但它所穿過的地方,均出現一圈灼燒的痕跡。
在場的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動作,對于他所用之術,皆感到匪夷所思。
短短一瞬,光栅在這截木頭上留下了數道痕跡,見狀,蘇衍收回了手,光栅便從衆人眼前消失。
裴秀示意心齋弟子上前來,拿起這截木頭,與裴清臉上的傷痕仔細對比。
結果還未出,蘇衍自然不能退下,只得站在原地,接受衆人目光的洗禮。
此時,一旁的鐘毓突然出聲:“蘇衍,過來。”
鐘毓自離開主座後,便沒再回去,而是立于一側,恰好與裴秀成對峙之勢。
聞言,蘇衍微微颔首,徑直走了過去,待他行至鐘毓的身側時,一直沒有動作的鐘毓卻忽然擡手,拍了拍他的肩。
這個細微的動作,仿佛是一劑定心丸,透露出的是信任。
林淮心道:鐘毓是個護短的人。
她将一切看在眼裏,心裏的擔憂頓時減輕了幾分。然而,下一刻,心齋弟子脫口而出的話,卻讓她更為緊張。
心齋弟子仔細端詳了片刻,緩緩開口:“經我仔細對比後發現,這兩處傷痕确實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話音剛落,四下皆是一片嘩然。
裴秀身形一滞,面上閃過一絲沉痛,久久不願開口。
從蘇衍走上來開始,便默默地看着這一切的沈宴亦然,他似乎也想不到,此事真與蘇衍有關。
他沖上前去,奪過心齋弟子手裏的木頭一看,又俯下身去查看屍體,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蘇衍。
其餘人尚未出聲,座下的陸非寒卻是先行開口,質問道:“鐘家主,事實既已擺在眼前,難道你還要護着這小子麽?”
裴秀忍不住斥責:“陸長老,退下,不可無禮。”
“無妨。”鐘毓擺了擺手,面沉如水。
“陸長老乃裴清的師父,遇到此事難免有些沉不住氣,若冒犯之處還請見諒。”裴秀解釋着,神情有些哀傷,“好友,我知蘇衍是你親傳弟子,你對此子亦是頗為看重。但裴清之事,我決不會輕易妥協。”
林淮在心裏冷笑,裴秀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方才還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如今卻搬出了他與鐘毓的交情來,逼迫鐘毓在好友與徒弟之間做出抉擇。
然而,鐘毓也不是個好應付的人,并未因為他人幾句話便自亂陣腳,“裴兄,我亦知令妹對你的重要性,但依我所看,光栅所造成的傷痕并不是致命傷。”
鐘毓走上前來,再次回到主座之上,厲聲道:“蘇衍,我且問你一句,此事可是你所為?”
蘇衍擡起頭看向這位一直相信着自己的師尊,語氣堅定,“并非弟子所為。”
鐘毓:“既然如此,就證明給在場的所有人看,此事并非你所為。”
蘇衍颔首:“多謝師尊,只不過此事不必我來證明。”然後行至屍體前,“殺害裴清的兇手究竟是誰,便由她親口說出。”
“你想做什麽?”沈宴警惕地看着他。
蘇衍緩緩開口,道出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斂骨吹魂引從來就不是一門殺人邪術,它真正的作用是,令世上消失的一切,再次重現于世。”
這下子,不止是沈宴,在場的所有人皆為一震,看向蘇衍的視線裏,多了一分貪婪。
因為這個秘密太過匪夷所思,若真如他所說的那般,斂骨吹魂引無異于是一件至寶。
“這麽說,你能讓裴清……死而複生。”沈宴指着他,聲音有些發顫。
蘇衍搖頭:“并非死而複生,只是再現記憶,而重現于世的不過一個幻象。”
聞言,方才還對斂骨吹魂引虎視眈眈的人,頓時有些失望,但這門術法對于衆人來說,依然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在場衆人皆被蘇衍這番話所吸引,沒人注意到,方才還一臉悲痛的裴秀,突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短短一瞬,又恢複如常。
不久前,三人自裴清房內發現了瓶中梅,而蘇衍将梅枝取出後,便一直帶在身上。
雖不可能當着衆人召出蜃景城,但以梅枝作為憑依,催動斂骨吹魂便能引事半功倍。
蘇衍俯下身子,雙掌覆于屍身上方,輕念口訣,立刻有金色銘文從掌下溢出,漸漸包裹住裴清的屍身。
銘文消失後,自屍身前方憑空出現一個虛影,面容與裴清一模一樣。
見狀,蘇衍加強了幻象身上的靈力,使這個虛影看起來越發清晰,不消片刻,看起就與實體無異,仿佛裴清又活過來一般。
沈宴看着眼前栩栩如生的幻象,怔了怔:“這……”
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幻象,卻被蘇衍攔下,“別碰,幻象維持的時間很短,你只要輕輕一碰,她就會消散。”
衆人皆打量着幻象,連連稱奇,若不是親眼見到過程,單憑這幻象以假亂真的程度,教人根本分辨不出來。
此時,陸非寒陡然出聲:“幻象出自你之手,自然在你掌控之中,即便她能洗刷你的嫌疑,那又如何證明她确為裴清生前的記憶。”
蘇衍平靜開口:“我不過是使她重現于世的媒介,無法幹預她的言行,若你們不肯信,親自問便是。”
語畢,他便退到一邊,不再多言。
陸非寒則擡眼看向幻象,思忖着該如何開口。
尚處于震驚之中的沈宴猶豫片刻,先開了口:“裴清?”
“沈宴。”聽到聲音後,裴清的幻象緩緩看向他,眼裏隐有笑意。
幻象雖有記憶,卻沒有情感,只是按照裴清一貫的性格來回答,從她的臉上,看不出死前的絕望與痛苦,卻令人更加悲傷。
“裴清……是誰殺了你?”沈宴不敢再看她,偏過頭去,低垂的雙手緊握成拳,極力克制着自己。
幻象頓了頓,似乎有些迷茫,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去,看向一個角落。
衆人亦是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角落裏站着數名世家弟子,察覺到衆人的目光後,動作都有些僵硬。
下一刻,幻象便擡起手,指着一人,平淡的語氣聽不出喜悲。
“是他。”
幻象只是虛虛一指,卻未說出那人的名字,而林淮擡眼望去,角落裏的那群世家弟子中,有一人十分熟悉。
此人正是俆無晟。
與其他人的驚慌失措不同,俆無晟抱着手站在人群中,神情晦暗不明。
沈宴看向幻象所指的方向,但由于角落裏所聚集的人數衆多,根本不知道她指的究竟是誰,正想繼續問下去。
一旁的陸非寒突然出聲打斷:“且慢,目前尚不能确定此人乃裴清生前的記憶所化,她的話究竟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
語畢,他起身離開坐席,行至裴秀跟前,請示道:“家主,我仔細思考了一番,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一問這個幻象。”
裴秀:“裴清不止是我的妹妹,亦是陸長老的徒弟,您既然已有對策,直接辦便是。”
陸非寒颔首:“多謝家主,但我仍有一個請求。”頓了頓,“此乃裴氏門中之事,涉及的內容不便在此地說出,所以,這幾個問題,我想單獨問她。”
聞言,裴秀面露難色,猶豫了片刻,仍未答複這個要求,而是征詢在場衆人的意見,“陸長老的請求,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這個問題,卻讓座下各家主犯了難。
說起來,今日這一出,與他們并無多大關系,他們在此的意義,充其量不過是做個見證。
然而,他們本以為此事所涉及的,僅僅是裴氏一門,但眼下事情的發展實在是出乎意料,就連鐘氏一門也被牽扯其中。
目前鐘毓尚未表态,誰也不敢妄自答應。
裴秀見自己的要求,遲遲得不到回應,自然猜到了衆人心中的顧慮,不禁看了看陸非寒,又看向鐘毓,有些為難:“此事……”
“幻象既是蘇衍所造,此事自當由他來決定。”鐘毓并不表态,而是将這個問題交給蘇衍來解決。
蘇衍面無波瀾,淡淡開口:“我并無異議。幻象不受我控制,更不會因外力而改變,陸長老請便。”
見狀,裴秀這才吩咐道:“蘇公子既已同意,那幻象便暫時交由陸長老。”
“多謝。”陸非寒這才走到幻象跟前,與之耳語幾句,然後便帶它暫時離開了此地。
只是,當幻象走過它方才所指的地方時,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角落裏的那群弟子,然後才離開。
林淮從剛才開始便一直盯着俆無晟,所以,當幻象再次看向那群弟子時,她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俆無晟僵了僵,看起來十分不自在,似乎在強裝鎮定。
随即,她又瞥了一眼裴秀,除去那份不知真假的悲傷,身上依舊沒有半分慌亂之色。
于是,她不禁推翻了先前的猜想,心道:難道兇手是俆無晟?若真的是他,那麽他殺人動機又是什麽?
不久後,二人去而複返,而林淮心中的疑問也得到了解答。
幻象如方才一般,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只是默默回到原來地方站好。
陸非寒卻是神情凝重,快步走到裴秀面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将自己的發現悉數告知于他,然後才退下。
裴秀聽完後,長長嘆了一聲氣,随後,也回到了主座之上,神情複雜地看着幻象,說:“蘇公子所言非虛,經陸長老仔細問詢後,可以肯定,這個幻象确為裴清記憶所化。”
話還未落,裴秀又道:“沈宴,在場之人除我之外,便是你與裴清最為相熟,接下來的話就由你來說罷。”
随即,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沈宴沉默了片刻,才将未說完的話,完完整整地說出來,“裴清,你方才所指之人,是誰?”
他看着眼前的幻象,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等待對方的回答。
然而,幻象卻是搖了搖頭,擡手指着方才的地方,“就是那個人,可是,他的名字我似乎忘了……”
沈宴一臉愕然,完全沒料到自己會得到這麽一個答案。
被害者連殺人者的名字都不記得,只能說明這兩個人根本沒多少交集,若是如此,那殺人者的動機又是什麽?
他頓了頓,準備繼續問下去,卻發現幻象正在往那個地方走去,便趕緊跟上。
礙于各自的家主都在場,待在角落裏弟子都不敢擅自離開,只能看着幻象朝着他們走來,不禁有些驚慌失措,紛紛往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