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異聞錄 - 第 51 章 心之匙(上)

銀環的作用是壓制蘇衍的功體,使他無法動用靈力,但斂骨吹魂引并非一般幻術,它像是一粒種子,只要選定宿主寄生後,便與之融為了一體,不必依靠靈力就能發動。

就在剛才,蘇衍在昏迷之際,腦中又閃現了關于過去的記憶,他回想起了梅樹的用途。梅樹并非靈物,亦非精怪,只是一個締結幻境的憑依,只要能找到梅樹,他就能使在此的所有人進入幻境。

他能用幻術殺人,一旦進入了幻境,就無人能夠再威脅到他,正是因此,雲我無心才會毀掉此地所有的梅樹,想要斷絕他的一切後路。

然而,在三年前,雲我無心也在蜃景城中留下過化外之身,并且在這座幻境消失後,化外之身仍然存在,證明除了梅樹之外,化外之身也可作為憑依。

飛鴻滿意地看着蘇衍臉上痛苦的神情,準備着手進行下一步的計劃,卻發現林淮在往蘇衍手裏塞什麽東西,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你在做什麽。”飛鴻眼神一凜,立刻制住林淮的動作,語氣不善。

飛鴻動作之快,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林淮受到縛咒影響,稍微動彈一下都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此刻,手腕更是被她牢牢抓着,完全動不了。

幸好,化外之身已經到了蘇衍的手上。

蘇衍雖然沒有明确告訴她,化外之身該怎麽用,但林淮還是隐約猜到,與蘇衍所用的幻術有關系。根據三年前的情形來看,只要将梅枝放在身邊,就可進入蜃景城,蜃景城亦是幻術所締造,化外之身的作用應當與梅枝差不了多少,故而她将其塞到了蘇衍手裏。

當蘇衍觸碰到化外之身的那一刻,寄生在他體內的斂骨吹魂引仿佛活了過來一樣,不受控制的逸出,悄無聲息地将整座庭院重重包圍。

轉瞬之間,四人已經進入了幻境之中。

對此,林淮卻渾然不覺,直到她發現身上的束縛之感驟消,眼前的飛鴻逐漸化作光點,被一陣風吹散,踏雪公子也随之不見了蹤影,才恍然大悟。

不止如此,眼前所見的景象不再是暗淡無星的夜晚,而是旭日高升的白晝,晨光灑在身上,令人感到絲絲暖意。這種如真似幻的幻境,曾經也出現過。

林淮低喃道:“亦真亦幻,真假難辨……這裏是蜃景城……”

闊別了三年後,如今又重現于世。

但這一次,四周的景象卻沒有多大的變化,他們仍舊待在方才所在庭院之中,只不過,這座庭院如今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麽的破敗了,不論是石階還是門窗,都像是翻新過一樣。

林淮感到身上的重量一輕,驀地回頭,發現蘇衍沒有繼續倚靠着她,面色已恢複如常,不似方才那般虛弱。

感受到對方的視線,蘇衍開口解釋道:“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一個幻象,真實的我如今尚處于昏迷之中,至于其餘的人,我将他們困在了另一處。”

“可方才你還在我身旁,若你是幻象,那真實的你又去了哪裏。”林淮有些不解。

“真實的我還在你身邊,只是你看不到,也感受不到。”蘇衍低聲道,“你眼前所見的一切,皆是幻象,其實我們并未離開方才的地方,他們二人亦是,這只不過是一個利用幻術來達成的小把戲。”

林淮忍不住伸手去觸碰眼前之人,确認他所說的話是否為真,手卻徑直從他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你……沒有在騙我吧。”林淮沒由來地一陣心慌,只覺得眼前之人看起來越發的虛幻。

蘇衍安撫道:“不必擔心,我只是靈力消耗過大,功體又被壓制,所以暫時醒不過來,只能依靠幻影來與你對話。”

林淮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頭輕應了一聲,問道:“既然蜃景城再現,飛鴻與踏雪二人暫時被困住,那麽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

聞言,蘇衍微不可查地嘆了一聲氣,輕聲道:“林淮,你不久前曾說,過去的記憶對我而言是一把枷鎖,那麽,如果有一個機會放在我面前,只要我把握住這次機會,鎖住的我枷鎖便會自動打開。”

林淮立刻想起了雲我無心的話來,只要蘇衍替他完成一件事,便能找回所有丢失的記憶。而這件事與蜃景城有關,如今,處于二人談判中關鍵地位的蜃景城已經出現。

她心道:蘇衍口中機會,難道指的是與雲我無心的交易,他想答應那個要求?

然而,蘇衍接下來的話,卻打消了她這個念頭。

蘇衍繼續說道:“若是我當年犯下過一個無法彌補的過錯,自願被這把枷鎖所囚。一旦枷鎖打開,被釋放出來的,不僅是我那份丢失的回憶,還有那頭被困在心裏的猛獸……我該怎麽辦……”

林淮怔怔地看着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雲我無心刺入我經脈之中的針,似乎喚起了我一部分記憶,在我昏迷之時,腦海中經常出現一個人的背影。”蘇衍蹙眉,神情越發凝重,“我一直注視着這個人,眼睜睜地看着他犯下一個又一個的無法挽回的過錯,卻無法阻止他。我覺得他很陌生,又覺得他很熟悉,這個人似乎是過去的我。”

林淮察覺到對方心緒不寧,想要握住他的手,稍微安撫一下他,但伸出去手又生生停在中途,又默默收了過去。眼前的蘇衍只是一個幻影,自己根本就觸碰不到他,不知為何,她感到害怕了,害怕突然有一天,身邊的蘇衍也像現在一樣,悄無聲息的就消失了。

她穩住心神,說道:“蘇衍,犯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敢去面對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并非不敢,而是……”蘇衍欲言又止,似乎不願去回憶。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林淮看着他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你不願去面對的東西,也是屬于你的一部分,屬于你記憶的一部分,與其一昧逃避,倒不如接受它,打敗它,不要放任它成為籠罩在你心上的陰霾。”

她像是在勸誡着眼前之人,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蘇衍怔了片刻,然後輕輕颔首:“我需要你的幫助,跟我來罷。”

三年前出現在南華山的蜃景城,只是一座孤城,不管怎麽走都走不出城外,只能在城裏打轉。

如今的蜃景城與三年前相比,卻大不相同,林淮跟着蘇衍,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了城外,城門上镌刻着兩個字:朝露

朝露存在的時間太過短促,每當旭日升起時就會消散,與這座城的命運何其相似。而蘇衍便是依照着記憶中的朝露城,締造出亦真似幻的蜃景城。

不止如此,林淮還發現,二人方才所在那座宅子,根本不在安陵城,它在朝露城,院中的屋舍擺設,一花一草皆與安陵城裏那座宅子一模一樣,昭示着,雲我無心曾在這裏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蘇衍站在城門下,看着周圍的景致,眼神裏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懷念,“這座城就是我長大的地方,它承載着我少時所有的記憶。”

周圍時常有人路過,但對于二人的存在卻恍若未覺,自顧自地走着,只是在即将靠近二人的時候,會有意識的繞過去,除此之外再無其它。每個人過路人臉上都挂着笑,仿佛世間所有的憂愁都被隔絕在這座城之外。

蘇衍:“蜃景城便是我依照着它所造,城裏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親自造出的幻象,因為失去了一部分記憶,三年前的我尚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它,所以我們只能一直待在城裏。”

語畢,他又帶着林淮來到城外的一片樹林,走到一棵四人才能環抱住的榕樹下。

“我曾經在這棵樹下埋過東西,在離開朝露城的時候,便将它取了出來,後來,又将它藏在了蜃景城的這棵樹下。”蘇衍說道,“你能替我将它挖出來麽,如今的我只是幻影,無法接觸實物。”

林淮應下,又忍不住問道:“既然是幻境,那你為何能将實物藏進幻境之中?”

蘇衍解釋道:“因為蜃景城與普通的幻境不同,它一旦被造出,便不會消失,只要締造者的念力夠強,執念夠深,不僅實物能夠一直存在于此,連人也能在這個地方生活下去。”

此話一出,林淮立即想起了當年在城主府中遇到的男童,以及被她帶出去的鈴铛。

她按了按腰間的乾坤袋,那個鈴铛一直被她放在乾坤袋裏,從未拿出來過,只盼着有一日在現世再遇到男童,能将此物還給他。

如今看來,應當很快就能物歸原主了。

林淮蹲下身子,開始在榕樹下挖着。蘇衍埋的不深,她約莫挖了一尺,便碰到一件堅硬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