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落 - 第 14 章 十四回,追溯

楚炎洛垂下眼睑,他自然察覺到了內室的靈力波動,但他去也沒用。而且有人保護千伊,況且比自己強了不知多少,他去不過徒惹笑話罷了。

千伊從中走出來,她已經變化了模樣,變成了成人的模樣,以往眉目間的稚嫩已經消失盡怡,她看了楚炎洛一眼,伸出手,手中心躺着一個小小的黑點,道:“這是我中的蠱毒,回去吧,任務還沒有完成。”

楚炎洛點頭,強笑道:“怎麽變化模樣了,你還是小妮子的模樣可愛些。”

千伊意味深長的看着竹樓外的飄雨,道:“只是我明白了一些事,一些人,不是光靠裝作自己還小就能挽留的。”

楚炎洛強扯的一抹笑一點一點的散去,他看着飄落的雨水,道:“走吧。”

暗處的骨架只是掃了他們一眼,并不阻擋。

一路無言,楚炎洛撐着雨傘同千伊走在彼岸花海間,天地間靜的唯餘雨打在油紙傘上的滴答聲。彼岸花也被雨打的零落不堪,嫣紅的色彩也變得暗淡了些。

令人窒息的寂靜,楚炎洛嘴唇微動,似是想說什麽,但最終只是将傘舉高了些。

竹樓上的骨架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它擡起空洞的眼睛,下颚微動,似是想要通過骨頭摩擦發出聲音,黑暗中微微聽得四字“主人,你…來…”再也聽不清別的了,骨架忽然倒在地上散亂成一團,就像是真正已經逝去的凡人的骨架一般。

千伊不知道,這個骨架和自己的妹妹有過的一段深淵,否則她不會就這麽離去。

“姐姐,麽?”水牢底部依舊黑的仿若吞噬世間一切溫情的黑洞,一個空洞毫無感情的幹澀聲音喃喃道,隐隐約約仿若是個女童。

女童動了動手腳,但水牢沉重的鎖鏈死死綁住了她雙手,将她懸在半空,背後是水牢的牆,鐵鑄造的寬大鐵面死死扣住她的腰和腳,瘦弱的女童微微一掙紮鐵鏈就将她雙手磨的血肉模糊。

這個水牢有多深她不知道,但是這個水牢會在一個時間準時打開,那是就會有不少惡靈來吞噬她的血肉,這鎖鏈鎖住了她曾經叱咤風雨的浩瀚靈力,甚至她不能動用凡人都有的一點點力氣,她還要閉氣,否則一旦被水牢中的水給淹死就再也無法恢複原來的輝煌了,她用僅存的念力恢複自己傷勢,念力是神魂力量的根本,只要修仙者執念還在就可以動用――她還有她的執念,她還要殺死那個把她關在這裏的骨妖,那個要自己去死的姐姐。

這一夜過了,按照古籍所說,這水牢的鎮壓力就應該有一瞬的減弱,那時她奮力一搏,應該就能出去了。

女童擡起眼眸,空洞的眼神沒有絲毫感情,她在想那個自己救下的人類,如今他靈力應該耗盡了吧,他應該徹底成為一個骨架了,沒想到他竟還那麽忠誠,如果不是他查到了古籍,她或許還沒有翻身的機會,更重要的是她終于知道了姐姐的行蹤。

空洞的眼眸深處卻是抹不掉的思念。

那時沒有一絲光明的水牢中,那個和她一樣被挂着的人類被惡靈咬過幾次竟就撐不住了,她本來應該袖手旁觀的,但那個人類忽然仰天長笑,不顧浪費僅存的氧氣道:“好你個骨妖,對自己親人都不放過。遲早有一天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出于同病相憐的情誼,用蠱毒順手就救了他,讓他依着骨頭的模樣活了下來。

“蠱毒可是用一點就少一點,你竟然還舍得拿它救我真是奇怪的人。”骨頭咯吱咯吱的摩擦着,發出這幾個幹澀的字。

她淡淡道:“我們都是被至親之人害了,算是同病相憐吧。”

“你懷念不懷念曾經的生活?”還沒習慣用骨頭摩擦發聲,他甩甩骷髅頭,道。

“不懷念。”她很平靜的道,并沒有追憶。

“為何?”他就很懷念,但卻又希望複仇。這種矛盾的心理一直互相排斥,但又消散不去。

“在水牢中的無盡歲月中,我早已明白,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別人并沒有義務要對你好,我和她之間只是隔的不遠而已。”她很平淡的回答。

“每個人都是一個孤島,倒也有幾分道理,但是這樣說,不就是變相說明這世态炎涼麽?”他眼神有些空洞的道。

從此之後,她常常和這個骨架聊,水牢之中太寂靜了,除了彼此的聲音連水流的聲音都被水牢隔絕了。

時間久了,她甚至能感受到骨架細微的摩擦聲從而讀出他的心聲,只是她從未明說,她想讓骨架多說些話,只是聽着就很滿足,那種執念不知不覺間漸漸消減。

他們被關多久了她不知道,只是她每天都要在水牢上刻畫一橫,但水牢中沒有光線,她也不知道究竟劃了多少橫,漸漸的,她覺得可以隐隐約約聽見外面的水流聲了,又過了一段時間,水牢被她劃穿了,只有陣法中靈力形成的屏障。

“被關的太久了,連牆壁都被刻穿了,這牆壁可是星辰堕落後的精華煉制而成,這麽厚的星辰堕落後的精華可以承受至少五個神君的聯手一擊了。”他嘆道,神君那麽強大的層次根本不是他能仰望的,他當年飛升失敗,現在就一個小小的散仙,那神君可是天仙之上的存在。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不是人類麽,怎麽會是骨妖的親人?”她問道,雖說感受到了他不凡的妖氣,但別的地方怎麽看都是一個人類。

“你忘了骨妖有另一種方法變成人類麽?”他略微自嘲道:“如今又變回骨頭了。”

她一怔,随後道:“殺凡人?用怨念修煉成人?”

他點頭,殺凡人雖是大罪孽,會影響到修仙路途,但他當時不顧一切也要變成人類。

“你為何要那麽執着變成人類?”她問道,那個骨妖似乎也是拼命要修煉成人類。

他微微提起骨頭,像是在淡笑,他道:“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族女孩子,那時我被道士追殺…”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了,我被滿口正義的道士追殺的差點殒命,我逃到了一個山谷,山谷中彌漫着藥香,那時已是夕陽斜下了,卻有一堆病恹恹的人在山谷的小屋外坐着,你挽着袖子,一邊舂藥一邊道,沒事的,服了藥就無事了。你恬靜的淡笑着,仿若天地間都寧靜了下來。這時熬藥的爐子“咕咕”的冒着氣泡,你忙拿着竹筒舀出藥遞給一個人柔和道,來,喝了就無大礙了。

我愣愣的看着你,不敢冒出一點聲音,我是妖,是被人類所畏懼的,但我所想只是平淡的活着。我怕吓着你,轉身就想離開。

你仿佛看見我,不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柔和的道,吶,你被道符傷了,不如在這住幾日可好?

我愣愣的回頭,不相信一個純粹是人類的少女會毫不畏懼我。

你淡淡笑道,我從小就接觸不少妖怪,而且…你伸出手,對我道,我看出你其實是沒有惡意的。

暖暖的夕陽撒下懶懶的光輝,我伸出手,枯白的骨掌握住了你柔若無骨的手。

那堆人類見了我目露畏懼,但見你這麽說卻都沒有趕我走的意識。

我問過你名字,你說,你只是一個孤兒,無名無姓。

我暗自給你取了個名字,白素。像你的衣着,從來都是素白的,不染世間塵埃。

和你在一起,我學會了一些醫術,幫着你救人。我也問過你為何要救他們,這對你沒一點好處。

你笑道,因為無法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去。

這世間竟還會有這等人,我從未聽過,不過,這樣的生活也好。

過了幾年,你縫着一件紅豔的嫁衣問我道,我要嫁人了,這嫁衣可美?

我一時沒反映過來,愣愣的看着紅豔的嫁衣,不言。

你催促我說一下這嫁衣有何不圓滿的地方。

為何要嫁人?我問道,骨骼摩擦的聲音幹涉難聽。

你愣了一下,低頭淡笑道,我救過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說着,向來出塵的你臉龐似是有些紅暈。

我沒有多說什麽,是啊,我是個骨妖,是個被人類所厭惡,畏懼的存在,能被你救下已是萬幸了,我所求的不就是活下來麽,但心裏為何會這麽疼,不對,我是個骨妖,連內髒都沒有,哪裏來的心?

或許,只是一時的妄念罷了。和你在一起久了的一點點妄念。

你嫁人的當天,我離開了。我所認識的只是一個素白衣裳的女子,那個嫁衣如血的女子,是我所陌生的過客。

百年後,你逝世了。我殺了無數凡人,只為變成人類,來世去尋你。

他淡淡的闡述者,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暗黑的水牢裏,看不清她臉上隐隐的淚跡。

“你救我一次,也算是有緣吧,以後我叫你一聲‘主人’如何?”他問道。

我更想讓你叫我名字,她将這句話咽回去,道:“随便。”

這無盡歲月的陪伴,算是結束了吧?

那個名字,好像很久沒有人再呼喚了。

她甚至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叫千月靈。

後來,他被紅衣帶走了,或許是紅衣終于有些良知吧,将她的哥哥放了出去。也或許是他沒有威脅了,誰知道那?

她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等。

這時,水牢忽然打開,水中的惡靈也蜂擁而至。

她微微冷笑,機會,你終于肯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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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讀作chong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