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月從小到大性格就平和, 并不是指她性格好,而是她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唯獨在江如秋面前會發小脾氣, 但近來江如秋每天瘋兮兮的,她只能盡量順着他。
再說, 手機除了偶爾追劇看小說,對于喬月的吸引力不大。她這麽些年, 也沒有朋友, 沒錯, 她一個朋友都沒有。
但她并不覺得孤單。
這主要得益于江如秋。
他雖然神經兮兮,偶爾發瘋,但給足了喬月安全感。對于喬月的要求他也盡量滿足。
但近來, 或許是被莫如謙給刺激到了,他每天看喬月就像盯梢般,恨不能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進行。
喬月其實很能理解江如秋的行為。
他年少時受過的傷害太多,導致他的行為舉動跟正常人有很大的不同,連帶着在親密關系中也非常不自信。比如, 他總是無緣無故害怕喬月會離開他, 天地可鑒,喬月從來沒有這樣的心思。
并且, 江如秋還是個非常專一的人。
這也是喬月安全感的來源, 他用慣了一樣東西幾乎不會再換別的。往常他給喬月買生日禮物時, 也不知道從哪裏看到的讨好女朋友的技巧,每年都是同一個牌子下的花裙子。
花裏胡哨, 穿上像開屏的孔雀。
他的一片心意,喬月還不好吐槽,明明站在鏡子前, 她覺得自己醜極了,但江如秋卻一個勁地說好看。
再比如,喬月的早飯。
江如秋已經連續好幾個月做的小米粥。喬月明顯沒有了食欲,只吃了他剝開的雞蛋,然後就将小米粥推掉。
江如秋又将小米粥推回去:“喬喬,不可以挑食,要吃幹淨。”
喬月看了他一眼,心裏盤算着事情。
她這幾日在家裏實在呆煩了,很想出去走一走。但江如秋發瘋時的模樣歷歷在目,所以她這幾日格外地乖,幾乎他說什麽讓做什麽喬月都聽。
喬月皺眉:“我不想喝。”江如秋坐到她身邊,剛要開口哄她,就見喬月端起一口喝幹淨,他便順手拿過紙巾将她的嘴角擦幹,随後就聽喬月道:“我聽你的話喝完了,但我一開始是不想喝的,所以有什麽獎勵嗎?”
喬月擡眼看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亮的,連日的萎靡似乎消散得蹤影全無。因為擺出了談判的姿勢,所以她的嘴巴抿緊,稍揚起下巴,比以往每一日都充滿鮮活。
江如秋卻顯得怔怔。
喬月直言道:“我想出去,不用走太遠,這附近不是風景好嗎?就在附近逛一逛。”
江如秋捏着衛生紙,紙巾在他手中團成團:“喬喬,在家裏不好嗎?我們,我陪你看電影好嘛?”
喬月低下頭,明顯不開心了。她沉默一會兒,就在江如秋準備找電影的時候,忽然搖了搖頭,她道:“我就是想出去。”
“喬喬,”江如秋看了眼窗外,“我沒辦法出去。”
他依舊害怕陽光,依舊是躲在黑暗裏見不得光的東西。所以,他有時候明知道喬月并不會開心,但他仍舊不想要松手。他懼怕的陽光,便不想喬月喜歡上,好像,如果喬月向往陽光,就跟他背道而馳一般。
他厭極了這樣的想法,可是又沒有任何辦法。
他只能牢牢抓住眼前的喬月。
牢牢的……
喬月沒有立即回話,聽江如秋說完後,将他端詳了一遍,而後跑到了樓上去,再下來手上拿滿了東西。
她來到這裏後無事可幹,便網購了大堆東西。但因為這地方對外風評不好,快遞站建的很遠,人也不是很負責,所以喬月都是一次性買上很多,因為那裏總是關着門。
東西買的多也就雜。
她先拿出一頂草帽,整體是粉紅色的,帽檐上有三朵藍色的紗花,其實她還買過一頂沒這麽誇張的草帽,但她懶得找。直接将它扣在了江如秋的頭頂,喬月忍住笑意,又拿出同樣粉紅色的口罩帶在他的臉上。
做完一切後,她往後退幾步。
男人先前狠厲的氣勢生生地被粉紅色草帽給蓋住,只露出一雙過分美麗的眼睛,忽略他明顯比女人健壯的身體,只看臉部,分明就是個漂亮的女人。
喬月憋住笑,單手握着太陽傘傘柄。江如秋老老實實地坐原處,并不亂動,睫毛忽閃幾下,與她對視。喬月也老實地站立一會兒,實在沒忍住,彎着腰笑出了聲。
“出去吧出去吧,我在家裏待得都要發黴了,”她補充了一句,對江如秋可以稱得上致命一擊,“我喜歡你陪我散步。”
喬月這樣一說,江如秋就沒法反駁了。對于被喬月折騰上的草帽和口罩,他也不去動,任由喬月瞥他一眼笑一下,久了,他本沉肅的眼底也浮上笑意。
已經好久沒見她這樣笑過了,她對現在的自己總是恐懼大于依賴。江如秋對此心裏清楚的很,所以他才會不安,迫切地想要将喬月攥在手中,哪裏也不能去,什麽也不能接觸。
說到底,是他太沒自信。
太沒有自信,喬月對他的愛,會在他成為一具活屍時還存在。
喬月對于外出這件事情,并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她思考了很久,一方面确實在家裏待得太久了,她整個人的骨頭都好似松軟了。另一方面,是當時周家夫妻的一番話讓她存了心思。
他們說這裏臨近墳堆,又因為地形的緣故,容易怨氣聚集。而且這裏還曾發生過好幾例兇案。
那麽這樣的環境,對江如秋有影響嗎?
是好的一方面還是壞的一方面?
喬月對此說不準。
她能感覺到江如秋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好,但是他的脾氣卻越來越大。
所以,她要去墳場附近求證一下。
她帶着江如秋在附近亂轉,漫無目的的。她本來方向感就不好,轉了許久也沒找到墳堆在哪裏。只好求助江如秋。似乎将她的心思看透了,江如秋并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帶着她去到了附近。
周婆婆說的話并不準确。
墳堆離得并不遠,走路只需要十幾分鐘就到了。
就在山腳下,一處又一處墳堆,無名無姓,雜亂地散步在四周。旁邊還有蓋了一半的高樓,紅磚露在外面,高高聳立,搖搖欲墜。
一陣風吹過,喬月打了個哆嗦。
她往江如秋身邊靠過去,兩只手都牽住了他的手,拽住還要往前走的他:“停下呀。”
江如秋停下腳步,看一眼前方的景象,再低頭看一眼快要縮在身側的女人,擡起另一只手摸摸她的發頂。
喬月乖乖地任他撫摸,好一會兒才問他:“你現在有什麽感覺?”
“嗯?我應該有什麽感覺嗎?”
喬月解釋道:“比如說,你感覺現在喘過不氣來呀,或者格外的憤怒,有沒有……”她斟酌用詞,聲音低低道:“有沒有想要咬人的沖動,再或者,想……打我?”
她問的小心翼翼,江如秋沉了臉,冷冷地盯着她。
“你覺得我應該有?”
江如秋的表情明顯生氣了。
喬月縮了縮身子,害怕她剛才說的真的發生了,所以也并不敢立即回話,小心觀察他的神色後,才給出答案:“這個看你了,我覺得沒有用。”
江如秋面無表情道:“有。”
喬月長大了嘴巴,說不出話。
他明明看起來跟從前沒有兩樣啊……其實也是有不同的,他今天的臉色格外的陰沉,他從前很少會用這種要吃了她的眼神看她的。
“啊,這樣啊,那……”
江如秋冷笑了下,低頭,湊近她的耳側,顯得親昵又溫柔:“更想幹了呢。”他非常惡劣地補充一句:“這就是你說的影響吧?喬喬現在要是親親我,我肯定就把持不住了,所以,喬喬要碰碰我嗎?”
“這……”
“這件事情,完全是喬喬可以決定的哦。”
喬月閉上嘴巴不再說話,身子僵硬住,一動都不敢動。
她相信江如秋是個說話算數的人,而且他們前幾日,喬月就半推半就地被江如秋拉進了冰櫃裏。那時候完全是情不自禁,冰櫃裏還有剛去超市買的肉制品,鮮血的味道還挺不好聞的。
但也不知道為什麽,江如秋的興致卻格外高。而且時間也不像第一次時那麽長,明顯不正常的長。
所以喬月便有些武斷地認為,成了活屍的江如秋,口味更加變态了。雖然他以前的花樣也挺多的,但不像現在這麽……不忌口。
那之後,冰櫃裏的食物她都不想吃了。
如果江如秋再一個發瘋,真的在這裏做了,喬月應該會吓破膽吧?
江如秋确實有感覺,但并不是像吓唬喬月說的那樣。
越往這附近走,他越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股沉沉的氣息控制住,那黑沉的氣息不斷擾亂他的大腦,讓他回想起生前那些所有能夠引起他不快的事情。
為什麽……他要活的那麽慘?為什麽別人都有幸福的家庭,而他卻要忍受父親的打罵母親的侮辱?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是他?
這些不幸的事情,為什麽要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想不明白。
越想不明白,越要掙紮。
他一步步往前走,眼前的墳墓在他眼底忽然變成了與他一樣不幸的人,他們才是一樣的,一樣的被這個世界抛棄,一樣的不配得到幸福。
就在他要踏過去的那一刻,他感覺他的手被拉住,非常柔軟的充滿溫度的感覺,甚至溫暖到讓他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
“停下呀。”
喬月在他耳邊說道。
黑色的混沌的視像猛然撕裂。
然後,江如秋才想,他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喬月還維持着之前的動作,“要不,我們回去吧?”她在江如秋的眼神下交代出來這裏的目的:“你最近的脾氣變得很大,有時候還會兇我,所以我想,會不會是這裏的原因?如果是真的,那我們還是搬家的好,但你既然說沒有,那我們還是回去吧。”
江如秋點頭。
這時,一個黑影猛地朝着喬月撲過來,喬月還沒反應,只看清了一口尖銳的白牙。
江如秋早在不明物體撲過來時擋在喬月身前,單手扯住它的後頸,然後就發現不明物體是一個看起來髒兮兮的小男孩。
他有些厭惡地将他扔出去。
喬月驚得瞪大眼睛。
江如秋的手勁并不小,将小男孩扔的老遠,後背磕在碎石上,磨破了他的外衣。露出裏面慘白的肌膚。他在地上滾了幾圈,接着爬起,對着江如秋呲了呲牙。
明顯……不是正常的人。
“這,這是什麽東西啊?”
“別打他!”周婆婆緊跟着小跑出現,周爺爺牽着兩只大狗沖在前面。那兩只大狗一如既往呲着牙叫,周婆婆對着喬月揮揮手,“別害怕別害怕,他不傷害你們的!”
“冬冬,爺爺奶奶來了,你別怕。快到奶奶身邊來。”周婆婆換了幾聲,叫冬冬的小男孩從地上爬起,面無表情的走到周婆婆身後。露出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喬月。
“奶奶,香的。”
周婆婆不好意思的笑笑:“冬冬的意思是,喬月你的身上有他媽媽的香味,這孩子的媽媽早些年的時候死了,父親也跟着沒了。被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獨自在家裏呆了三年。”她嘆了一口氣。
別人的家的私事不好多問。
面對外人,喬月難免警惕一些。何況對面還有兩只大狗不停地對着江如秋叫。她就站到江如秋的面前,順便還把他的帽檐往下拉了拉。
“沒事的沒事的。”
喬月話剛說完,就見本來躲在周婆婆身後的冬冬暈倒在地上。露出的後背上全是擦出的鮮血。
“冬冬!”周婆婆擔心地喊了一聲。看着他滿背的傷口,急着要将他抱起。冬冬是個十歲的小男孩,雖然瘦小,但對于一個年級大的人來說,還是非常有重量的。周婆婆只試探性地抱了一下,就被壓倒,腳一歪坐在了地上。
接着,兩位老人求救似的目光看向了江如秋。
在場的唯一一位青壯年。
江如秋不是愛管閑事的人,死了之後就更冷漠了。但他架不住喬月的眼神,只好單手拎着冬冬的後頸,像是拎個什麽物件一樣。
吓得周婆婆跟在他身邊,一口一個哎呦哎呦吓得不行。
最後江如秋實在煩透了身邊跟着的除喬月以外的人,眉頭皺的死死,将冬冬改成了兩只手托着。
冬冬也住在西郊林園,就在喬月家的隔壁。
推開門,雜物鋪滿了院子。房屋內更是雜亂,陰氣沉沉不見一絲光亮。
江如秋将冬冬丢在沙發上,便問喬月要濕巾。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幹淨,又怕還殘留着其他人的觸感,忙握住喬月的手,來來回回,連縫隙都不放過。
喬月并不理會他的小動作。
她盯着客廳正中的全家福看。
相框內,男的帥氣女的漂亮,兩人親昵地靠在一起,抱着僅有一歲的小孩子,看起來是非常恩愛和諧的一家。
周婆婆注意到了喬月的目光,嘆了口氣。給她解釋起冬冬的過去。
冬冬的父母本來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但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兩人一句話也不說。
這在西郊林園并不是秘密,兩人曾經是模範夫妻,但後來,每次出現在衆人的面前總是唉聲嘆氣。
随後就傳出男方得病的消息,據說是精神疾病,家族遺傳。
別墅間隔很大,隔音效果也不錯,所以旁人聽不到裏面的求救聲。據說,犯病時的男人像個瘋子,他會用麻繩将女人拴起來吊在窗外,又或者将她鎖在屋內。
清醒後的男人非常自責,幾次想要報警,被女人阻止了。或許女人的想法很簡單,她單純地以為男人的病會好轉。
為了防止男人再次犯病時将她無意間殺死,她請了保姆。但還是阻擋不住男人犯病時的瘋狂。女人承受不住,跑了出去。幾日之後,在山腳下發現了女人的屍體,男人因此受到打擊,緊跟着自殺。
只剩下六歲大的小孩,在別墅裏獨自生活。後來周婆婆一家搬過來發現他時,冬冬已經徹底變成了另外的小瘋子。
周婆婆說起來還是覺得惋惜:“多麽好的一雙人啊,真是造孽啊!”她是真的把冬冬當成親孫子,對他格外的好,平時總來這裏照顧他,“所以我勸你們搬出去,他爸媽在住進這裏之前,是非常恩愛的一雙人,後來他父親檢查出病後,一切都變了。病痛,死亡,這是我們永遠無力改變的事情。”
喬月問道:“他父親是家族遺傳病,只是發現早晚的問題,跟這裏又有什麽關系呢?”
周婆婆無奈一笑:“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信奉科學,覺得老婆子我是在胡說八道。”
“可是啊,我們看到的只是我們眼前的世界。”
“真實的世界遠不止于此。”
喬月沉默。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相框內笑的溫柔的兩人身上,半晌才出口:“婆婆您怎麽就知道,我們繼續住在這裏會受影響呢?”
周婆婆仔細地給冬冬的後背上藥,聞言,反問她:“哦?你覺得不會嗎?”停頓了一會兒,她道:“這裏的人,不多了。”
從隔壁離開,江如秋顯得恹恹的,直到回到家中,他才悶悶不樂地說道:“喬喬,別理別人好不好啊……我不喜歡。”
喬月想起在冬冬家聽到的事情,或許是最近聽到的□□太多了。包括小周和她男朋友的結局,忽然讓她對自己的結局也開始擔憂起來。
喬月問他:“江如秋,我們會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