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不了的反派 - 第 118 章 章

◎假裝的愛◎

殷長衍坐在門外。子時水滴一下又一下滴了下來。

到時辰了。

戚言楓還沒來嗎?

不, 已經來了。只是他不知道。

殷長衍起身,推門而入,“唯一。”

王唯一躺在床上, 在睡覺。

“唯一,困了嗎?醒一醒。”殷長衍搖她,她沒醒,心漸漸沉了下來。

造夢之術……想在夢裏成婚嗎?休想!

殷長衍拉好被子, 合上房門。轉身的一瞬間, 眼裏陰霾中透着一絲狠意。

夢中。

王唯一捏着大紅帶子僵硬地站在原地。勸不進去, 完全勸不進去。戚言楓執意成親, 什麽都不聽。

嫌她話多封了她的行動。

喜婆一個指令,她一個動作, 渾身僵硬宛如提線木偶。蓋了蓋頭,眼前一片紅, 耳邊是喜慶又詭異的唱調。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不愛戚言楓, 戚言楓也只是想幫她一把。怎麽就成了他們兩個人拜天地。

要是殷長衍在這裏就好了。

“夫妻……”

“咔嚓!!!”

一陣清脆的聲響, 驅寒公子靈位裂開三道縫。一道黑色身影從細縫中出來, 正是殷長衍。

他身如一陣風貼地而行, 直直地飄向王唯一,五指結印打在她身上。王唯一頓時感到周身桎梏碎了個幹淨。

嘗試着擡一下手指。

太好了,能動了!

腰間一緊, 腳騰空離地, 殷長衍的氣息從頭到腳籠罩住她, 整個人被摟住挪到另外一邊。

眼前殷長衍背影挺拔直立, 他掌心橫握長劍。劍的另一端指向戚言楓。

殷長衍嗓音淡淡的:“找到你的夢了, 戚言楓。”

“長衍, 戚言楓, 先停手!有話好好說!”王唯一拉住殷長衍手臂。

戚言楓冷笑一聲,“說什麽,說你殷長衍用細線操縱并嫁禍抱夢童子,還是說你才是吸食人精氣的惡魔。”

“長衍,他說的是不是真的?”王唯一盯着殷長衍,揪緊他的衣袖,要一個答案。

殷長衍眸子寂靜,直直地望着戚言楓,抿唇道,“是。操縱抱夢童子的是我,吸食人精氣的也是我。你好聰明。早知道有今天,我在病村就應該除掉你。”

王唯一腦子發懵,幾乎有些站不住。緊閉雙眸,而後睜開,“為什麽。”

她不相信殷長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樣的事情。

戚言楓嗤笑一聲,“還能是為什麽,人心不足蛇吞象,觊觎更高的修為罷了。”

戚言楓、殷長衍各自持劍而上,打鬥糾纏。兩人之間劃出數道渾圓、經久不散的劍鋒罡氣,劍鋒所到之處、火花四濺。

殷長衍吃驚于戚言楓招式變化無窮,層出不盡。戚言楓甚至比魏璋的修為更多、更雜、更精進,他在他面前一時之間占不了上風。

戚言楓知道殷長衍修為高深,對方是赫赫有名的近神人,但他從來不知道與近神人面對是這麽一件令人絕望的事情。每一次與殷長衍交手,他的眼睛都像被一塊黑布蒙着,看不到活路。

殷長衍擡手,将一個破舊的藍色布包扔到戚言楓腳邊。

那一抹藍刺痛了戚言楓的眼,他下意識後退兩步,不敢冒犯。師父當年死的時候是他親手收斂屍身,為之穿上藍色喪服。殷長衍竟然挖了他師父的墓。

戚言楓面色極為難看,五指繃緊青筋暴起,“師父!!殷長衍,你怎麽敢!!!”

殷長衍、戚言楓兩人針鋒相對,他們之間崩起了一根極細的弦。稍微撥弄,就會引發勢不可擋的震蕩。

驅寒公子屍身受辱讓戚言楓難以冷靜下來思考,他越打越猛,越打越不管不顧。于是,露出了破綻。

殷長衍抓住這一線破綻,長劍刺中戚言楓的左胸貫穿而出。胸口噴湧而出的一股暖熱,澆透他滿手。

“這世上戚言楓真心相待的人不多,一個手掌就可以數的過來。驅寒公子絕對排在前列。唯有驅寒公子的屍身能撼動你的防線,讓你輕易失守。”

“殷長衍,你好無恥。”

殷長衍輕笑一聲,拔出長劍,“戰鬥場上,結果遠比過程重要。”

突然,殷長身形一僵。

怎麽回事,全身仿佛被釘住一樣,動不了。

中術了。

戚言楓抓住這難得的機會,雙掌聚靈。恨意攜帶怒火加催戰意,重重地打在殷長衍胸口上。

兩人負傷,各自而退。

殷長衍單膝跪地,長劍撐着身子,“哇”的吐出一口血。他能聽見胸口的肋骨盡數斷裂的聲音。

什麽時候中術的?戚言楓應該沒有接觸他的機會才對。

等等。

驅寒公子的屍體。

“戚言楓,你早就猜到我會去挖驅寒公子的墳墓,所以提前在他屍體上埋了術,引我上鈎。剛才被激怒,露出破綻,也是你故意為之。”好缜密的心思,好一個戚言楓。

戚言楓手背擦去唇角血跡。媽的,這一劍正中死門,他能感覺到靈力在快速流失,“怪就怪你心狠手辣,否則也不會在我這裏吃苦頭。”

“驅寒公子是你最為敬重之人,你竟然為了唯一,在驅寒公子的屍身上做手腳。你這樣做,令驅寒公子心寒吶。”殷長衍有些不可置信。他十分肯定,對戚言楓而言,驅寒公子的事情比他的一切更加重要。

可如今為了唯一,他竟願意舍棄驅寒公子。

王唯一說不感動是假的,沒人比她更清楚驅寒公子在戚言楓心中的地位。

戚言楓握緊長劍,血打濕厚厚的護腕,順着劍柄上的紋路蜿蜒下滑。

“呵,師父早就死了。師父死前惦記的人,就只有心上人、我和魏璋。如果師父泉下有知自己的屍體能夠幫助心上人,他巴不得把屍體打包雙手奉上。”

“殷長衍,收起你的話術,你動搖不了我。”

戚言楓再次與殷長衍交手。他打的毫無章法,卻偏偏天衣無縫找不出一絲攻擊破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只要殺了殷長衍,心上人就安全了,那麽九泉之下他也有臉去見去師父。

戚言楓放手一搏,自然制勝。開始占上風。

殷長衍因其對王唯一的維護,下手招招容情,留一絲餘地。

突然胸口一緊,戚言楓的胳膊貫穿他的胸口。

戚言楓握住殷長衍的心,幹脆利落收緊,然後抽出。“對敵人仁慈是你失敗的開端。去死吧,混蛋。”

等等,這個觸感,似乎有些不對。

戚言楓視線移到手心,那裏躺着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血淋淋、正在跳動的心髒,而是一團捏成心髒模樣的香灰土。

這玩意兒……是殷長衍的心?

一堆垃圾玩意兒擱在胸腔裏頭,他會有人的情感?他會心生愛意?

笑死人了。

裝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沒想到時間太久、執念太深,連他自己都诓騙過去。

殷長衍收攏胸口衣衫遮掩,“沒禮貌,不要臉。我們的關系沒好到你可以扒我衣服。”

王唯一吓了一大跳,“長衍,怎麽會是香灰土捏成的心。”

殷長衍薄唇緊抿,臉色微變。他擡眼去看王唯一臉色,但等她轉過來時,他又下意識移開。他不願意看見她眼中看見“惡心”、“抗拒”等情緒。

罷了,她已經知道了,總是要面對。

殷長衍面無表情,“要是戚言楓手再重一些,連腸子一同扯出來,你就該改口問心腸怎麽會如此。”

殷長衍裝了一副香灰土心腸。

當年,殷長衍求垂淚菩薩,他希望再次與王唯一相見,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垂淚菩薩點頭應允,但這份應允有一個交換條件。

垂淚菩薩說,“殷長衍,你有一副俠義心腸。這幅心腸是世間最稀缺的東西,我想要它。只要你把它給我,我就允諾你與王唯一再次相見。”

“沒了心腸我會死,死了怎麽會見到唯一。”殷長衍搖了搖頭。唯一的死令他傷心,但沒有帶走他的思考能力。

垂淚菩薩彎眉笑。祂用力有點過度,眼角朝下彎成四分之三的月芽,瘆得慌,“我重新用香灰土給你裝一副心腸。香灰土心腸和你現在的區別不大,好好使用它,不會對你造成太大的影響。”

殷長衍扯開衣服,“那請盡快。”

垂淚菩薩掏出殷長衍的心腸,然後将香灰土捏成心與腸的模樣,放了回去。

殷長衍擡眼看向王唯一,胸口位置空蕩蕩一個窟窿,“香灰土心腸畢竟不是肉做的,時間一長會化成泥土。我試過很多種方法,吸食人的精氣能保證香灰土心腸正常運作。”

“唯一,自從我與你相見之後,香灰土心腸化為泥土的速度逐漸加速。我需要去吸食更多人的精氣。”

“抱夢童子聞到我身上香灰的味道,祂很清楚我與他一樣是非人之物,從那時起祂一直讓你遠離我。”

王唯一腦子都是懵的,但她思維清晰,“所以,你在見抱夢童子第一眼就心生殺意,順水推舟利用祂吸人精氣。殷長衍,香灰土造心沒了仁慈缺了情感的你,真的愛我嗎?”

殷長衍沒否認,“我們相認之後生活得很好,不是麽。無需別的事情打擾。”

王唯一心中又空又涼。剛才還跟她做得浪潮疊起、愛語連連的夫君原來根本對她無意。

所以重逢這段時間,他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看着她一個人在兩人相處時像個猴子上跳下竄?

真是可笑。

戚言楓氣得半死,“就因為抱夢童子講了真話,你就設計祂去死,你就讓祂擔着不清不楚的罪狀被人們所厭棄,你好狠毒的心腸。”

狠毒?會嗎?

大概吧。

但這種東西這無關緊要。

殷長衍記得他來這裏的目的,“戚言楓,你娶不了唯一。天色大亮,你的夢該醒了。”

戚言楓重傷,他造出來的夢境又能好到哪裏去?

呵,不堪一擊。

大堂地面浮起扭曲的紋路,四四方方的方磚向兩邊扯長彎起圓潤的弧度,整個夢境一團糟。

戚言楓氣的原地跺腳。他很清楚這個夢境是殺殷長衍的的唯一機會,一旦出了這個夢境,他就永遠殺不了殷長衍。

但夢境瀕臨結束,他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殷長衍摟着王唯一離開。

王唯一猛的睜開眼睛,從夢中醒來。

頭頂是熟悉的鍛花琉璃天花板,身上蓋着鴛鴦戲水被子,桌上的燭臺靜靜的燃燒着,偶爾發出“哔啵”聲響。

殷長衍腰脊挺直,靜靜地坐在床的一側。睫毛微動,睜開,漆黑眼珠慢條斯理地看着王唯一,“醒了?沒事吧?”

眉眼含笑,與平常并沒有什麽不同。

王唯一失落地點了點頭,眼神抗拒,不與他平視,“嗯。”

“香灰土捏成的心腸你會覺得惡心嗎?你可以實話實說,我不會介意。”殷長衍歪着頭打量她,等一個結果。

王唯一當沒聽見,她現在不想開口。慢吞吞地縮回被子裏。

殷長衍單手撐着下巴。擱往常,她一定蹦蹦跳跳跑過來挂在他身上,一邊倒苦水說委屈一邊怪他沒看好她。

眼下縮在被子裏當鴕鳥。

拿起被角捏了一捏。很薄,經不起半分撕扯。但又莫名很厚,将兩個人完全隔在兩個世界。

“唯一,說話。”

王唯一拉高被子。她的拒絕他能看懂吧,還不快走,她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兩邊身側床鋪下陷,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她上方,雙膝分開抵在她腰兩側。

強勢、危險、富有侵略性的氣息籠罩着她。

顯然,他要一個結果。

她悶聲道,“如果我說介意,你打算怎麽辦?”

殷長衍笑了一下,“如果,那就是說你不介意接受香灰土。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像之前一樣生活。你又何必縮在被子裏。”

他臉上笑意漸斂,“唯一,香灰土心腸有那麽髒嗎?就那麽令你難以忍受?”

王唯一“騰”地拉下被子,“我什麽時候嫌棄你髒,你別含血噴人。殷長衍,沒了心腸的你,現在真的愛我嗎?”

“我對你一直很好。”

“是很好,但好不是愛。在換心腸的那一刻,你的愛就停滞了。現在,你僅僅是把對過去娘子的愛彌補在失而複得的王唯一身上。”王唯一心頭堵得慌,難受,眼淚不受控制地“啪嗒”滴下來,在被子上打濕成銅錢大小的水漬。

與垂淚菩薩做交易,你得付出代價。于其它人而言,這代價可有可無。但對王唯一來說,這代價大的像天。

她哭了。

殷長衍細細地打量她,心生一絲燥意。

已經與唯一相見,心腸放在垂淚菩薩那裏也沒什麽用,取回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