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兒還是沒能留住, 在他們去找周大夫回來後的第七天。
原本就瘦小的一個孩子,被折磨了這麽些天後,幹瘦得幾乎沒了人形, 小手緊緊地拽着宋嬈的衣服,睜着眼睛就這麽過去了。
她做了所有努力,還是沒能留住他的性命, 她學續命之術,為這孩子輸靈力吊命, 可最後的最後,他幹咳着用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姐姐, 放過我吧!你放過我吧!我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
宋嬈原本是不想放棄的,她覺得再痛苦都有結束的時候, 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 再等一等就可以等到周大夫的藥方, 再等一等…他就可以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地活着了。
可是他不想等,也等不了了…
若再這麽吊下去,孩子受了許多折磨不說, 只怕到最後能保住的也不過是這副軀殼罷了。
最後那一日, 宋嬈親手伸手幫他阖上了眼睛, 忍了許久,還是哭了一場。
她原本是可以忍住的, 可萬萬沒想到這孩子閉上眼睛不久,竟就如飛灰一般, 消失在了原地, 仿佛是這個世界在用這種方式提醒着宋嬈, 不要妄圖以一己之力改變這裏任何人的命運。
她不知道為何自己要來到這裏,不知道所謂的試煉究竟要怎樣才能結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何時才能結束,她甚至不能改變他們的命運。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原本生機勃勃的小村莊,一點一點被死亡與絕望包裹,無法逃脫。
她失魂落魄地出了門,卻見着了比死亡更讓人觸目驚心的場景。
人心惴惴,生靈塗炭,哀嚎遍野,暮氣沉沉。
宋嬈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挨家挨戶的人都哭嚎着求救,米面糧食被搶砸一空,人人自危之下,竟沒有一個人顧得上在街上啼哭的孩童。
宋嬈小心翼翼地避開人群,想要将孩子抱起,卻被人搶了先,抱起孩子的女子用一種怨毒的目光看着宋嬈,厲聲質問她,“你是誰?你想幹什麽?”
“我…”宋嬈喃喃,她只是想抱起他而已…可如今朝廷下令封了周家村,封了臨城,易子而食之事雖還未發生,可這般長久的物資短缺之下,那一天還會遠嗎?
女子似乎不願與她多做糾纏,只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抱着孩子飛快跑走了。
宋嬈話在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她竟不敢多問一句,這孩子真的是她的孩子嗎?
距離她那一日去周宅已經七日了,這短短的七日裏,小小的周家村就像是一粒被放進油鍋中的生米,煎炸之下,不得安生。
先是四處爆發的疫情,緊接着就是封村的指令,封縣,封城…村裏的人開始哄搶物資,地裏的菜還未長成便被拔了藏起來,更有甚者,還開始偷盜,搶砸…
宋嬈怔怔地愣在當場,被飛竄而過的人撞得倒向了一旁。
“當心。”顧啓扶住她,把她往路邊拉了拉,“想什麽呢,在人堆裏也能愣了神?”
“官府什麽時候,才能解得了當下的亂局呢…”宋嬈覺得眼前的情景實在有些觸目驚心,她拉着顧啓的衣袖,“那個姓周的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研究出藥方?還沒有動靜嗎?”
“快了。”顧啓拉着她往回走,“我們先回去吧,嗯?”
“好…”她低聲應下,“家裏現在吃食還剩多少?還能撐得住幾日?”
“回去再說吧。”顧啓斂了眸子,并未直接回答她。
“……”宋嬈沒有再問了,因為只怕…再問也是枉然。
如今人人自危,府衙裏有關系的,稍有異動便逃了出去,沒有關系的也是憑着職權為非作歹,有那麽一兩個真正為民請命的,還未來得及說出話來便被打壓了下去…市面上的米面糧油多被有權有勢的人家搜刮了去,靠他們家裏那麽一點兒米糧,能撐的了幾日 ?
長此以往…只怕瘟疫還沒能要得了這個小小村鎮的生機,剩下的就要被自己人糟蹋光了。
宋嬈突然開始懷念起這個村子以外的生活,多美好啊,有值得信任的律法,絕不會在關鍵時刻後退的最可愛的人…
如果這就是她的試煉,那麽她已經知道規則和法度的可貴了,她真的知道了,她發誓!所以,能不能讓她回去啊…這個鬼地方,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一直到她被顧啓拉着回去的時候,還有些渾渾噩噩,碰上迎上來的小慧姑娘,怔怔地擡頭。
“顧大哥,姐姐,你們回來啦。”小慧姑娘端上一碟精巧的點心,點心做成了兔子模樣,捧着點心的人也被襯得楚楚可人了幾分。
宋嬈這才回過神來,擰眉輕聲道,“小慧姑娘,我不是跟你說了,往後不要再做這樣精致的糕點了,你若肯費心思,便多做些白面饅頭,你知道外面還有多少人餓着肚子嗎?”
“我…”小慧咬了咬唇,淚眼盈盈地看着顧啓,“我只是覺得顧大哥和姐姐在外面辛苦了一整天,要吃些好的才行啊…”
“真的不必了。”宋嬈有些心累地揉了揉眉心,“你若沒有其他事…”
“宋姑娘。”
宋嬈的話沒有說完,就聽得身後有人叫自己,聲音喑啞地讓人聽了都覺得劃拉得慌,可卻讓她一臉驚喜地回頭。
“周大夫?怎麽這個時間過來?可是疫情有什麽轉機了?”
“是有些事情,可否進去詳談?”周大夫回的是宋嬈的話,看向的卻是顧啓。
顧啓攬過手邊的人,淡淡點了點頭,“進來吧。”
“點心?”周大夫路過小慧身邊,順手将盤子接了過去,撚了一粒丢在口中,“待遇不錯啊。”
小慧看着三人離開,紅着眼睛在原地絞着手絹,為什麽要這樣待她?疫症爆發之後,母親那邊便再沒了聯系,如今大家都前途未蔔,憑什麽她宋嬈可以這邊頤指氣使地對她。
原本都是好好的,自從她來了這裏之後,就沒一日消停過,簡直就是妖女吧…
是啊,只有妖女會帶來厄運,只有妖女會召來瘟疫,只要她死了,她死了就好了吧…
小慧看着幾人離開的背影,目光控制不住地越發怨毒了起來,她咬着牙,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扭頭向外跑去。
“周大夫,到底出了什麽事?”幾人還未坐定,宋嬈便急急發問。
周大夫若有所思地撚着盤中的小兔子,沒有回答她,卻東拉西扯地說起了旁的事情,“疫症來勢兇猛,剛開始染上的時候便會高熱不退,緊接着還是頭疼,喉嚨疼,咳嗽。”
“然後呢?”宋嬈雖不解為何他要提這個,但也還是耐着性子聽。
“到這裏為止都還只是傷寒的症狀,不易辨別。但到了第三天,高熱便會轉為低熱,人的意識開始陷入混沌,這個時候就開始胸腹疼了,伴着腹瀉,到了第五天,基本上要了半條命。”
“所以呢?”她的耐心顯然所剩無幾,聲音也不自覺地大了幾分。
“第六日,高熱褪去,腹瀉止住,但周身疼痛不減,從腦袋到喉嚨,從胸腹到□□,無一處不是疼痛難忍,即便是鐵打的漢子,也難挨得住這麽來勢洶洶的疼痛。”
“所以你到底研究出怎麽治了沒有?”
周大夫仿佛沒有看見她的不滿,繼續自顧自地說道,“若當真僥幸活到了第七日,也不是什麽幸事,病人會開始咳血,撕心裂肺地仿佛要将五髒六腑裏的血全部刻出來才作罷,心智再堅定的人,熬到了第七日,也會喪失求生的意志。而髒腑出血,帶來的唯一結果,便只有死亡。”
“所以呢?所以你是想告訴我除了等死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嗎?”
“我有一個疑惑。”周大夫放下盤中的點心,對上宋嬈憤怒的雙眸,“小虎兒活了幾日?”
“什…什麽活了幾日?”她的目光有些躲閃。
“他到我這裏時,已經是第三日,我盡力施救之下,多為他延了三日的性命。”周大夫緊緊盯着她,“他從我這裏走的時候,已經是第十日了,按照病情的惡化程度,應該只有咳血而亡一條路,甚至二位當日找上門來時,我都以為是因為小虎兒已經去了。”
宋嬈沉默,不知該如何與他解釋。
“知道小虎兒的娘什麽時候去的嗎?”周大夫慢慢起身,“三日前,饒是我費盡了全部心血,也不過保她到三日前。”
周大夫向前走了幾步,站定在宋嬈和顧啓面前,“能不能請你們告訴我,七日前就該死掉的小虎兒,究竟是拜了那尊佛,保佑得他竟跟閻王争來了七日的性命?”
“……”宋嬈的心裏很亂,她沒有醫學常識,也不知道一個人到了該死的時候沒有死該如何用醫學奇跡來表述,小虎兒的離開讓她原本就緊繃着的神經更加瀕臨崩潰。
“是我…”她顫抖着擡起手,有些哽咽地說道,“是我強留了他這麽些天…可除了留下他,我根本不能治好他,也不能減輕他的痛苦…”
顧啓輕輕抱住她,冷冷看向那個句句哆人的人,“是又怎樣?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