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倫汀最後選擇将牛奶放在門口, 對艾伯特微笑颔首:“既然陛下在忙,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第二次稱諾伊“陛下”時,諾伊沒有露出不滿神色。
範倫汀就沒有再更改稱呼。
說完以後又對着侍衛們微笑點頭, 便轉身離開, 依舊是風度翩翩的紅衣主教。
艾伯特回頭看了眼範倫汀的背影。
這位主教倒真是沉得住氣, 聽到自己“好像不行”的內涵話語都無動于衷,還笑着點頭離開。
說起來, 之前也是教皇之下的第一人呢, 掌管的權力可比國王能操縱的空間還要大。
竟然, 如此能屈能伸。
艾伯特收起了心中的想法, 端起放在門口的牛奶,敲了敲門, 進了書房。
好家夥。
三個男人。
還都長得一模一樣。
區別只在于有些五官可能看起來比較柔和,有些比較冷峻。
而且。
艾伯特不知道為什麽, 就很不喜歡這三個男人圍在諾伊身邊。
祂們……就長了一張讨女孩子喜歡, 但看起來就是浪蕩子的臉。
艾伯特把牛奶放在桌子上,看着仍然抱着公主,無動于衷,臉皮厚實的男人, 心下一驚——
竟然升起了股恐懼。
說不出任何指責四人運動的話語。
反而是諾伊掙開了男人的懷抱, 站起身,率先開了口:“人走了?”
艾伯特回神:“範倫汀大人嗎?”
“嗯,他離開了。”
“說不打擾您, 這是他放在門口的牛奶……您怎麽讓他去熱牛奶了?”
最後一句話有點酸。
這明明都是他的工作。
——即便他有了官職,忙起來的時候沒時間給諾伊熱牛奶,諾伊也從來不會讓別人做這些。
當然,艾伯特不知道。
別人沒做的, 三頭龍都補上了。
諾伊思緒明顯散亂,耳根泛着紅,“随口吩咐的。”
艾伯特眉頭微微皺起,但很快松開,他試探的問:“您以前和範倫汀先生關系很好嗎?”
應該不是錯覺。
諾伊與範倫汀之間的關系很微妙。
彼此的态度說不出的古怪。
而且兩人還古怪到了一起。
諾伊語氣嘲弄:“兩面之緣。”
僅僅兩年之緣,就被歸結為了白月光。
淺薄的喜歡。
艾伯特還想問些什麽。
三頭龍帶着被打擾的不滿,不知道是那顆頭先開的口,“這裏是帝都,艾伯特先生想知道什麽可以自己去查。”
以艾伯特如今的地位。
在帝都多的是人來巴結,尤其是教廷那群慣會趨炎附勢的人們。
艾伯特沉默兩秒,頂着對神明的畏懼,強裝鎮定:“可我不想從別人口中了解諾伊。”
諾伊掀了掀眼皮,端起了艾伯特送進來的牛奶,出聲詢問:“你生日是什麽時間?”
三頭龍:“!”
媽的,為什麽要問他!
艾伯特愣了下,和三頭龍想的差不多。
怎麽問他這個了?
“記不太清了。”他說,“我從小就不過生日。”
極度貧窮的時候只能為生活奔波,日複一日感受疲憊與無望,哪裏還有心情去慶祝生日。
諾伊哦了聲。
艾伯特迅速看了眼三個男人,委婉暗示:“您早點休息,不要……太勞累了。”
諾伊:“好。”
艾伯特走到門口,推開門,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了諾伊冷淡的聲音——
“艾伯特。”
艾伯特腳步微頓,回頭疑惑看諾伊,溫聲問:“怎麽了?”
“晚安。”公主說。
艾伯特愣了下,笑着說:“晚安。”
房間重回寂靜。
三頭龍覺得,好氣氛全沒有了。
祂委屈巴巴的看着諾伊,路過書桌旁邊,還故意把蹭掉桌子上的牛奶——
“不許喝範倫汀給的東西!”
諾伊沒去看祂,“下次不要浪費食物。”
三頭龍金燦燦的眸子的氣憤還沒聚成形,忽而消散。
祂湊到公主身邊,眼睛裏浮現出笑意,每一雙金色的眼睛都含着光。
“你怎麽不看人家?”
“是不是害羞啦?”
“人家可以親親你嘛?”
諾伊眼神冷清:“淫-蕩的龍。”
“小公主。”三頭龍彎腰,湊到公主臉前,鼻尖輕蹭公主的鼻尖,“你耳朵紅了。”
“……”
大概是三頭龍化形的騷操作,以至于這天晚上都沒休息好。
當然。
範倫汀眼中,今天的事情和上輩子沒有任何區別——
或者說,和半個多月之前沒什麽區別。
他頗有些熟練的念着教皇的罪行。
這是他今天進行宣判前才拿到的罪行,還沒來得及熟悉,但并沒有太大差別。
哦不對不對。
還是有的。
上一次他宣判的時候,在讀到某一條例時,被女王打斷了。
【奸-淫】
教皇的最後一條罪狀。
範倫汀心想,這種罪行在大庭廣衆之下宣讀出來,在這種宣揚禁欲風氣的時代宣判,犯罪者還是平日裏倡導禁欲的教皇,這得引起多大的民憤民怨?
他能想象得到。
女王也能想象得到。
但這些桃色新聞會自始至終的跟随着教廷裏的聖女們。
雖然她們并不是都被教皇染指,但宣判了這種罪行,最先受到異樣目光的,便是這些在教廷之中,一直跟着教皇的聖女們。
女王沒有阻止。
範倫汀念完這一條罪行。
鞭子毫不留情地落下。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從一開始揮打鞭子的就是教皇的兒子。
而這個決定。
是在審判之前,在廣場上,直接做出的決定。
範倫汀沉着掀開下一頁,宣判教皇具體犯下的罪行。
後背發涼。
如影随形的恐懼游走在心口,從早上就愈發的突出,似是被什麽可怕的東西盯上。
他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女王,她依舊是淡淡的神色,像是在出神,見他看過去,眼眸微微擡起,示意他繼續讀下去。
……恐懼感更加強烈了。
該不會是。
女王準備等會兒放冷箭的時候,把他也順道解決了吧?
範倫汀掃到女王懷中的黑貓,金色的眼睛,冰冷的黑色豎瞳,像是對他格外不滿,排斥,厭惡。
奇了。
一只黑貓竟然會有這麽豐富的情感。
他壓着雜亂的思緒。
繼續宣讀。
諾伊平靜的聽着。
範倫汀念着教皇的罪行。
——教皇犯下的太多,每個罪行都只挑選出兩例最典型的念出。
重複着一遍又一遍。
她聽了很多遍,那些罪證,那些教皇犯下的,卻不知悔改的罪行。
諾伊敲了敲權杖,眼前盡是光怪陸離的景色,一道道光影折射進眼底,蒙蔽了這幅審判。
忽而有道聲音說:
【你想要脫離這裏嗎?】
諾伊擡眸,沒有發現任何人開口,她輕輕搓了把懷中躺着的黑貓,“你說什麽?”
“喵?”
三頭龍正緊盯着潛在情敵,防止這位範倫汀在偷偷摸摸給公主眼神暗示,擦出火花,根本沒有說話。
諾伊拍拍祂腦袋,“沒事。”
三頭龍:“哦。”
金燦燦的眼睛滴溜溜轉着,戒備盯着四周。
公主突然問這個問題,總不可能是幻聽了吧?
是誰?
是誰在祂眼皮底下偷偷和公主聯系!?
三頭龍感受到了一丁點的殘留力量,浮現出一個冷笑。
很好。
讓祂來看看到底想要做什麽!
審判結束後。
諾伊帶着三頭龍上了馬車。
三頭龍立刻口吐人言:“我有點事,要離開一下下。”
諾伊挑眉:“做什麽?”
三頭龍受寵若驚。
屬實沒想到諾伊竟然會關心這些小事。
祂一直以為自己和那條狗一樣,都是散養的。
當下有些熱淚盈眶。
三頭龍:“我要去問一件事,很快就回來……”
想到書內與書外已經一致的時間流速。
三頭龍肯定說:“不會太久的,最多一天的時間。”
萬一有別的事耽誤了。
這個時間也剛好能讓祂處理完。
當然,應該也不會有其他的事。
諾伊蹙眉:“找誰?”
三頭龍斟酌語言:“這個世界的,一個意識。”
并沒有直接說是書。
即便是早就知道自己生活在既定劇情之中,但被別人真正戳破幻影,接受現實,還是一件很難受的事。
自己身處的世界,只不過是別人筆下的幾段文字。
三頭龍觀察諾伊的神色,發現她除了冷冰冰的表情以外,并沒有其他的情緒波動,然後平淡地對祂說了聲“好。”
祂不放心:“我真的很快就回來了。”
諾伊:“嗯。”
三頭龍心想,要不不走了?
但很快,那股力量又開始蠢蠢欲動——
媽的。
故意挑釁!
祂“嗖”的一下沖到書面前,“你他媽要做什麽?想死嗎?”
為什麽要偷偷摸摸去接觸公主?
警告她還是威脅她要去走劇情?
書瑟瑟縮縮,無辜回:“沒有啊,我就是看公主和您這樣一直在書裏也不好,就問問公主想不想脫離這個世界。”
三頭龍狐疑看它。
大有只要發現它是在撒謊,就噴火燒死它的架勢。
書更害怕了,顫着腔調:“真,真的 ,不信你可以跟着我看一看嘛。”
它見三頭龍沒有說反對的話。
當着三頭龍的面,用意念詢問諾伊:“您想要離開這個世界嗎?”
諾伊正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沒有理會它。
書看着三頭龍兇神惡煞的神色,快哭了:“您不想脫離劇情,脫離這一切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嗎?”
諾伊終于理會它了。
冷冰冰的兩個字,“不想。”
書立刻撤退:“好的,對不起,打擾了。”
回頭對着面色難辨的三頭龍解釋:“我真的是想要幫您的。”
“您在我這本書裏這麽久,神力又那麽的醇厚,我這本書就是個小小世界,神智都不穩定的,怎麽能長久容納得下您呢?”
它斟酌了又斟酌,一錘定音,說出自己的打算:“所以,您帶着小公主離開這本書,一起去過二人世界,在宇宙各處遨游,不是剛好嗎?”
三頭龍面色仍然莫測:“這件事,我自己和她說。”
書興高采烈的哎了聲,“您放心,我會在您說過以後,做您的說客,委婉幫忙勸說公主噠!”
“我是您最最最忠實的小東西!”
三頭龍:“……”
這宣誓,真詭異。
但詭異的又有幾分說不清的感觸。
祂那股陌生的情緒——
實際上也并不陌生。
祂跟在諾伊身旁,早就體驗過這種情緒。
尤其是在幻想到諾伊會拒絕與祂在一起時,那股恐慌與不安,與剛剛那一瞬的心思完全相同。
我在害怕。
三頭龍心想。
我在害怕什麽呢?害怕諾伊拒絕與我一同生活嗎?
可如果諾伊不願意離開,祂永遠待在這裏也是可以的。
至于書說的,世界不穩定。
沒關系,總歸會有辦法讓這個世界穩定下來的。
三頭龍回到諾伊身旁。
來回不過三分鐘。
馬車還沒走到皇宮。
三頭龍興沖沖地準備彙報,我回來啦!
結果公主比祂先開口:“剛剛有一個聲音。”
三頭龍心頭一緊。
三雙金燦燦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眨着,又是忐忑又是期待。
“問我想不想脫離這個世界。”諾伊冷冷嗤笑,目光含着譏諷,“奇怪的是,我并不想脫離這個世界。”
哪怕拼命想要躲開劇情。
哪怕重來了一次又一次。
哪怕厭倦至極,厭惡至極。
竟然也不想要離開這個被框架束縛的世界。
她在留戀什麽?
諾伊冷冷想着,她沒有任何可留戀的。
但她就是不想,不願去脫離。
三頭龍蹲在公主身旁,不知道她心思翻湧,也不明白她這個萬事憋在心頭的性格怎麽會和祂說起了這個事,但祂還是貼心說:“那咱們就不離開這個世界。”
“反正不管去哪裏,我都會陪着你的。”
諾伊定定看祂,眼神有些複雜,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三頭龍也在想事情。
就沒注意到諾伊的眼神,琢磨着要怎麽把這個世界穩定下來,長長久久的和諾伊在一起。
後面身體驟然被諾伊抱住,便自覺的變成貓兒的形象,縮在公主懷裏,熟練的蹭了蹭。
“諾伊……”
三頭龍低啞嗓音呼喊。
諾伊說:“我在。”
三頭龍:“你要小心。”
諾伊:“?”
三頭龍:“你現在可是抱着三個男人的公主。”
諾伊:“……”
三頭龍忽然想起觸手怪的言傳身教,以身作則,“人家也可以扮作女人噠。”
諾伊:“……不用了。”
另一邊。
範倫汀宣判結束,把教廷上上下下都整頓了一下,但凡有罪的都接受了懲罰,雖然輕車熟路,但卻比上一次更加認真。
當然。
上一次也認真。
畢竟上一次想着保命,自然是竭盡全力地把事情辦好。
然後再滿身疲憊與忐忑的去找女王複命。
可此時。
他踏在進入皇宮的路上,卻有幾分焦灼。
大概是回想起了上一次。
女王在這一天跳塔。
他不知道諾伊經歷什麽,為什麽會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選擇自殺。
範倫汀是希望這位女王活着的。
這位女王的鐵血手段,與她的那群視死如歸瘋狂追随她的士兵們是最适合整改這個國家,最能夠救活這個國家的。
而且,從私心來講。
他也是希望諾伊活下去。
他隐約猜到了諾伊經歷過什麽,根據已有的猜測,推斷諾伊也許是因為複仇結束所以覺得世間沒有留戀,便選擇了死亡。
範倫汀匆匆忙忙趕到皇宮,卻沒有像上一次那樣去了書房門口等候,反而被帶到了一處風景優美的長廊。
他以前也來過皇宮。
只能說這裏這處長廊是門面,不管是誰進來都能夠路過這裏,是率先感受到皇宮恢宏與威嚴的地方。
但此刻。
長廊兩遍竟然全部挂滿了惡龍的畫像,而那邪惡的龍竟然還有三頭龍,最耀眼,最突出的,竟然不是那令人恐懼而心生臣服的悚然感,反而是金燦燦的眼睛。
不知道是誰畫的。
竟然在如此陰郁,詭怪的風格之中,又添了些溫馨。
範倫汀看向女王。
她的腳邊蹲着那只黑貓,正仰頭看着畫像,昂首挺胸,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陛下。”
他輕輕呼喚。
諾伊沒有回頭,看着其中一副畫像,淡淡說:“這些是我畫的。”
範倫汀聞言立刻堆起笑容,準備吹捧幾句。
但諾伊沒給他機會。
“有什麽事?”
範倫汀:“……”
“這是教廷審判的名單。”
諾伊沒接。
侍從見狀,非常迅速的接了過來。
随即,又是沉默。
諾伊看着範倫汀,眼神詢問——
還有事?
範倫汀:“……”
是沒事。
但這和上一次的進展不一樣!
他應該能留到晚上的!
範倫汀厚着臉皮:“陛下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諾伊:“睡覺。”
範倫汀恍然,是他來早了。
“我可以在這裏參觀參觀嗎?”
諾伊終于把注意力分給範倫汀,打量着這位向來謹慎的紅衣主教,半晌,忽然笑了聲。
絕對不是什麽含義美妙的笑。
範倫汀聽得出裏面的冷意。
甚至也生出了一股退縮。
……為什麽要因為上一次發生過的事情,而擔憂現在的未知?
也許女王不會跳塔呢?
但他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沒有後退半步。
也聽到女王說:
“可以。”
諾伊随手指了位侍從,讓他陪着這位驟然大膽的紅衣主教參觀長廊,随即邁開腳步,離開這裏。
那只貓腿很短,步伐卻很快。
小短腿跑出殘影跟在女王身旁。
範倫汀收回視線,松了口氣。
看向長廊的畫像。
大多數陰暗色調。
場景也多是晚上。
比如他眼前這幅。
深夜,教堂。
三頭龍展翅高飛,與翻滾黑霧為伴,若隐若現,淩厲閃電撕破夜幕,宛如神明降下懲罰。
再比如旁邊這幅。
也是深夜,似乎是某個莊園。
烈火熊熊,灼盡所有草木生靈,而三頭龍站立在火海之中,似乎是要葬身其中。
範倫汀說不出這些感覺。
每一幅都像是在宣判這頭龍的罪惡,但每一幅所表達出來的情感又似乎都是陽光燦爛的。
忽而。
恐懼襲來。
有空靈的聲音詢問:
“為什麽要留在皇宮?”
範倫汀眼神呆滞,“為了阻止女王跳塔。”
聲音驟然消失。
範倫汀回神,只覺得自己好像恍惚一瞬,茫然一瞬,喪失了一丁點的記憶,但具體是什麽就不知道了。
華麗的皇宮透着頹敗氣息,似乎随時會化為廢墟。
黑貓化身成龍。
身軀威猛而高大,随時會張開尖銳羽翼,使這座衰敗建築瞬間傾塌。
三顆頭齊齊追随着公主的目光,見她即将要登上角塔,腳步一邁,阻攔住她的步伐。
諾伊擡眸望祂:“?”
三頭龍擔心她故地重游,勾起曾經的記憶——
放棄生命的那一刻,一定是對這個世界極度失望,一定是絕望之下才會做出如此決絕的舉動?
三頭龍不想讓公主重溫舊夢。
在祂眼中。
小公主永遠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就好。
三頭龍邀請她:“你想去兜風嗎?”
諾伊:“我還不想上火刑架。”
三頭龍:“……”
祂锲而不舍:“我可以隐身的。”
諾伊向前一步,就被三頭龍給擋住,向左走又被爪子撥弄一下,像是在逗貓……不對,祂不就是貓兒。
……貓兒在逗她。
諾伊繃着小臉,“我要上角塔。”
三頭龍還沒來得及問一句為什麽一定要去,諾伊就又說,“算了。”
于是轉身回了卧室,真的開始睡覺了!
三頭龍:“??”
祂蹲在公主床邊,不解地盯着公主,“你剛剛為什麽想去角塔?”
諾伊:“看風景。”
三頭龍:好敷衍的理由。
諾伊其實是忽然想到上一次,從角塔跳下去,睜着眼下墜的時候,似乎看到了掩藏在雲層之中的龍。
短暫如幻影。
分不清虛實。
不知道那條龍和身邊的這條龍是不是同一條……
但仔細一想,看到了又怎麽樣,好像也沒什麽意思。
畢竟。
她已經有一條龍了。
諾伊眼睫輕顫,掀開被子一角:“困了嗎?”
三頭龍冒粉紅泡泡。
公!主!在!邀!請!我!
主!動!的!
諾伊遲疑了下,迅速補充:“不許變成人。”
三頭龍委屈:“變成人不好嗎?”
“有三個呢。”
“你想要的樣子我都可以變出來呢。”
諾伊眼皮直跳,竟順着荒唐的話說了下去:“三個都是我的?”
三頭龍:“嗯嗯嗯。”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想怎麽玩兒都行。
諾伊眼皮跳的更厲害了,裹緊被子,“出去。”
三頭龍才不聽她的呢。
口是心非的小公主,但沒變成人,也沒變成貓兒,只是縮小了身形擠到公主被窩。
幽幽嘆了口氣。
三這個數字,可真難平均分配。
而且。
誰第一個來呢?
這個想法一出。
三顆頭都在虎視眈眈的盯着彼此,準備用武力消滅威脅。
祂擠了擠,擠到公主懷裏,閉上眼。
管祂呢。愛誰誰。
祂現在要和公主睡覺覺啦!
醒過來還得去解決範倫汀呢。
沒想到範倫汀竟然也重生了!
還妄圖利用記憶來溫暖公主!
卑鄙!
諾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出乎意料。
範倫汀竟然還沒有離開。
但長廊也已經參觀完了,他待在書房門口,大概是因為見到諾伊對教廷的态度,所以此時連杯熱水,連個凳子都沒給他。
站了很久。
一直站到了現在。
諾伊垂下眼簾,複而面色如常,走到了範倫汀身邊:“參觀完了嗎?”
距離好遠,範倫汀就看到女王了,他眉眼彎彎,笑的像只狐貍:“還沒有。”
諾伊蹙眉:“怎麽這麽慢?”
範倫汀本來是想找個借口下次再來的,可此時,猛一聽到女王這句話,莫名就想到那晚站在書房門口聽到的——
“……範倫汀好像有點老哦,而且不知道他體力可不可以……”
範倫汀:可以,枕邊風吹的很不錯。
諾伊也就是随口一問,畢竟這位紅衣主教肯定來過不少次皇宮,能夠參觀的地方早就參觀過了。
不能參觀的地方……
等劇情走上正軌,随便他參觀。
侍從推開書房門,又點燃了書房的燈。
諾伊:“還有事嗎?”
範倫汀沒事,但就是害怕諾伊又跳塔,一時半刻也沒想好理由。
但目光落在女王身上。
也許是月光纏綿,也許是燭火溫柔,向來冷清的女王也多了幾分煙火氣,襯得眉眼更豔麗了幾分。
範倫汀鬼使神差:“您還記得我曾經給過您手帕嗎?”
諾伊忽地擡眼,審視地盯着範倫汀,緩緩開口:“什麽時候?”
她的模樣。
臉色說不出的白,白的幾乎有些病态,很不健康,像是在窒息空間拼命的吊着一口氣才活下來。
眼眸如墨,清涼冷冽,如聖山冰冷的白雪,久久無法融化。
範倫汀被那雙眼睛盯着,後背驟然一涼,終于想起了曾經面對女王時有的那幾分恐懼,微微垂頭,恭敬卻也不失優雅:“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曾經在教堂的事情。”
“也不是很重要,陛下應該是忘記了。”
諾伊的手指捏着刀片,瞬息之間就能要了這個不知道是不是與她一樣重生了的男主的命。
她甚至勾起了個笑容。
“我記得。”
諾伊站起身,華麗的衣裙鋪出柔美的曲線,搖曳着來到紅衣主教身前,她站在紅衣主教面前。
高高在上的王睥睨一切。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曾經殺過你,範倫汀先生?”
範倫汀瞳孔驟縮,“陛下?”
腦海中閃過一幀幀畫面。
女王附身在他耳邊問,“記不記得曾經給我手帕……”
他摟着女王的纖細的腰肢,情難自禁吻上了女王,眼中的意亂神迷穿透回憶直擊在腦海……
範倫汀腦子裏的弦轟然斷裂。
他還看到。
女王厭惡的盯着他,刀刃劃破他的脖頸,鮮血噴湧,迸濺到女王雪白的肌膚,宛如一副瑰麗畫卷。
範倫汀這個時候應該與女王拉開距離的,因為他看到的女王手中的刀刃,輕而易舉的就能夠割斷他的脖子。
“為什麽……”他艱澀問,“為什麽要……”
諾伊等待他的問題。
無非就是“為什麽要殺死我。”
但不想回答。
雖然不知道範倫汀為什麽也重生,或許也知曉了劇情,但她的經歷與範倫汀完全不同,他沒法理解她的掙紮,也不需要理解。
更何況是這種差點被殺死的事情。
他完全可以選擇憎恨她,然後跟随劇情,殺死她。
然而。
範倫汀:“為什麽要在同意我的親吻以後,再殺死我?”
諾伊微怔。
範倫汀壓下死亡的恐懼,卸下面具,直視女王,等一個答案。
明明可以直截了當的一刀殺死他的,為什麽要給他一個吻。
範倫汀想知道這個答案。
想知道這個吻的含義。
想知道這個,已經在他腦海中日日夜夜盤踞着,幾欲拉着他沉浸其中的吻,到底是什麽含義。
三頭龍本來是想要與諾伊一同睡一覺,跟着公主入睡,跟着公主蘇醒。
這其實是很容易的事情。
祂是怪物,永遠不睡也是可以的。
不過三頭龍喜歡睡覺,也喜歡窩在公主懷裏睡覺。
但今天不一樣。
今天祂睡的很沉,又沉又死,完全沒蘇醒的跡象,還做了個夢。
夢裏依舊是在書中。
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塔上。
纏滿了綠色藤蔓,上面還開着潔白的小花朵,纏纏繞繞,蜿蜿蜒蜒,一直爬行到塔頂。
而祂爪子扒着塔頂,翅膀張的很開,三顆頭,每一顆都兇殘的要毀滅世界。
前爪抓着公主,黑色的長發纏繞在爪子上,祂毫不憐惜地沿着窗口把公主扔了進去。
其中一顆頭伸進窗戶,惡狠狠說:“你他媽給老子安靜一點,不然老子弄死你!”
三頭龍心想,這是人家嘛?
我素質好他媽差!
畫面繼續。
諾伊被丢在地上,華麗而緋紅的裙子攤開,襯得她像一朵嬌豔欲滴的妖豔花朵,可偏偏她氣質清冷出塵,兩相沖擊,三頭龍看着公主,覺得自己有點下流。
夢境裏的公主淡淡回應。
“哦。”
夢境裏的祂冷哼了聲,桀骜不羁。
就跟沒有腦子,得了大病一樣。
夜深人靜,繁星點點。
公主依靠在牆角閉上眼睛,睡得跟熟。
三頭龍看到自己縮進塔裏,然後伸出爪子掐住諾伊的脖子,用力收縮——
三頭龍心中一驚,連忙去阻止。
但這是夢境。
不管怎麽阻止都沒有用。
祂的爪子翅膀穿過夢境之中的自己,完全沒法接觸。
三頭龍氣的吱哇亂叫,恨不得把自己給咬死。
但夢境中的自己神色陰鸷,金色的眼眸裏全是殺戮的血腥氣——
諾伊死了。
死在祂的手中。
公主喪失了光彩,黯淡的躺在地上,猶如凋零的花,無聲無息的衰敗。
三頭龍愣愣的看着夢中的一切。
這是真的嗎?
這是夢,不是真的。
祂這樣告訴自己。
可卻也有一個聲音在說。
不,這是真的。
這是我的記憶,我要忘掉的記憶。
這場夢沒有醒。
翌日。
夢境裏的自己仍然占據高塔,面對那些來救公主的王子騎士們毫不留情的噴着火焰雷電,很快高塔四周都被火海包圍起來。
那群王子騎士們口中說着三頭龍聽得懂,但又不怎麽聽得懂的話語。
“我草草草,這頭龍怎麽回事?!怎麽攻擊這麽強!”
“不是說冰雪技能專克三頭龍嗎,怎麽沒用!狗比游戲又坑玩家!”
“讓開。我昨晚熬夜練的大招,讓你們見識見識!”
掏出了肩扛式火-箭-炮。
“……”
“傻逼,你挂開的太明顯了!”
三頭龍更愣。
……游戲?
難道,祂是一個游戲裏的NPC?
那諾伊呢?
她也是NPC嗎?
一個根據劇情要死在自己手中的NPC?
三頭龍不敢在繼續看下去。
可卻不能不看。
這群玩家因為開挂被封號。
高塔清淨了。
有些冷清與孤寂。
夢境裏的自己站在塔頂,金色的眼睛全是戾氣,一顆頭噴了火,大火燒了起來,漫延在這裏,卻沒能毀壞這裏分毫。
公主忽然出現,漂浮在半空,與祂同高。
“你昨晚殺了我。”
三頭龍看着自己。
無聲喊着:“快跑!祂還要殺你!”
公主漫不經心的躲避着:“你殺了我我還可以回登陸地複活,前後不過一分鐘,沒意義。”
三頭龍的話哽在喉嚨。
……公主是玩家。
夢境裏的祂冷冰冰的說:“滾!”
三重奏。
“滾!”
“滾開啦!”
諾伊發動了個技能,冰雪如刀刃般擊打在三頭龍身上——
祂頭頂的血槽嘩嘩亂掉。
放完技能,公主就跑。
結果被祂一爪子抓了回來:“老子再殺你一次!”
諾伊;“哦。”
她風輕雲淡的模樣,完全能夠讓龍猜測出她在電腦前已經做好了複活的準備。
甚至很可能一遍喝着酸奶一遍慢悠悠的等待漫長的六十秒複活時間。
多麽惬意。
哪裏會像祂這個NPC,每天拼了命的去抵抗這些玩家的攻擊。
只有一條命!
死了就不能活了!
活着卻也只能被困在這個高塔!
遵循着劇情,抓一個選擇公主身份的玩家,然後等待另一群領取了拯救公主任務的玩家的攻擊。
祂的活動範圍只有這個高塔啊!
可祂還是想要活着。
祂在努力的,拼了命的活下去。
大概是察覺到祂情緒的不對,公主給了祂一個療傷技能,恢複了祂所有的傷疤,随即慢悠悠的飄在祂身旁。
宛如惡魔低語,蠱惑着祂吞下帶毒的鮮豔果實:“我有一個辦法可以幫你脫離這裏。”
六雙眼齊齊盯着公主,詭異而恐怖:“什麽辦法?”
諾伊沒有賣關子,也沒有趁機提要求,只是淡淡說:“我來代替你留在這個世界。”
祂愣住。
觀看夢境的三頭龍也愣住。
諾伊憑空站立在祂面前,捧起了祂其中一顆頭:“你願意嗎?”
“只要你說願意,我就幫你離開這裏。”
“為什麽……要幫我?”
祂其他兩顆頭僵住她,不會說話,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公主捧着的腦袋上。
公主忽而笑了,猶如冰雪消融,實在漂亮。
“你知道嗎,我領了一千八二十三次公主的任務……”
“都是為了你。”
公主說。
夢裏夢外六顆頭都驚呆了。
公主竟然有這麽喜歡我的時候嗎?
公主:“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我可以帶你去。”
“我,不能離開這裏。”
公主輕輕托起祂的爪子,向前飄着。
祂的翅膀微微聳動,最終展翅高飛,反客為主抓住了公主,帶着她在虛拟世界翺翔。
深夜還上線的玩家懵逼一瞬。
“三頭龍能随便跑出來嗎?高塔地圖不是已經關閉了?”
“高塔地圖的bug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