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林淮剛從睡夢中醒來,坐在床沿發怔,回想起昨夜的畫面,臉頰仍有些發燙。
正當時,卻聽得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将她飄忽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林淮連忙起身,穿好衣裳後又對着鏡子簡單梳洗了一番,正準備去開門時卻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她停住腳步,打量着鏡中的自己,發現自己右邊的白眼仁上出現了一粒小紅痣。
林淮頓時覺得很奇怪,這粒紅痣仿佛是一夜之間突然長出來的,看起來古怪異常,可她既不痛也不癢,也說不出究竟是哪裏古怪。
“篤篤——”
敲門聲再次響起,見狀,她只好暫時不去理會這古怪的紅痣,快步走了過去将門打開。
門外站着一名心齋弟子,見她的模樣似乎剛醒來沒多久,便略帶歉意地開口,“我此次前來是有事要告知于林姑娘,若有打擾之處,還請諒解。心齋将要關閉,姑娘倘若無別的事,今日便可動身離開。”
林淮一聽,便反應了過來,這就不是在給她下逐客令麽。
可仔細想了想倒也沒什麽不妥的,心齋僅在試煉會開始時才會開放,而且開放的時間很短,一般來說當試煉會結束後便不會再收留參賽者。
這次是因為發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才讓他們逗留了這麽久。眼下事情已解決,衆人便沒有留下不走的理由。
林淮點點頭:“多謝告知,眼下事情既已解決,我确實沒有再留下的理由,稍後便會自行離開。”
心齋弟子得到了答複,便不再多留,直接往下一個地方走去。
送走了心齋弟子,林淮也回到了房內,她來時便只帶一柄劍和腰間的乾坤袋。環顧了一周,發現自己也沒什麽東西需要收拾。
佩劍在安陵時被踏雪給擊碎,自然是找不回來了。林淮并非劍修,失了佩劍對她來說并無太大影響,只是再無法禦劍而已,若要回扶風就只能依靠沈宴了。
昨夜她與蘇衍已互通了心意,若要離開自當與他知會一聲,而非不告而別,便起草了一封信将她要回扶風的事情告知于蘇衍,這才前去尋沈宴。
林淮從院中出來,剛走了幾步就看到了沈宴的身影,遠遠便喊道:“大公子。”
其實她還想說點什麽,但又發現沈宴看起來有些低落,似乎不想和旁人有過多的交流,便生生把話給咽了下去。
沈宴正朝着林淮走過來,聽到她的喊聲後怔了怔,然後快步走到她面前,低聲,“林淮,父親今晨來信讓我們快些回去,若你的事情已經處理好,我們現在便可動身。”
林淮從未見過這樣的沈宴,眼睛裏布滿血絲,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身上更是透出一股濃濃倦意。
“既然師父來信催促,那當然是越快離開越好。只不過前些日子前往安陵時,身上的佩劍被一名鬼修所擊碎,無法禦劍,我正打算去找你說此事。”忽略掉那刻意改變的稱呼,林淮微微颔首,向他解釋着。
沈宴擺了擺手:“無事,我禦劍帶你回去就行。走之前你要不要去和蘇公子告個別。”
“我出來時便已傳信給他,不用再多此一舉。”林淮沒想到沈宴會有麽一問,連忙回道。
沈宴:“既然如此,那咱們便走罷。”
語罷,他直接召出佩劍,帶着林淮禦劍而去。
林淮踏上飛劍後,一直站在沈宴身後,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
沈宴對于昨日之事一字不提,也不似昨日那般傷心欲絕,仿佛所有的事都過去了一樣,平靜得有些過分。
林淮卻覺得,這樣他看起來更加反常,心裏頓時有些堵得慌。
二人行至扶風城,剛回到沈氏仙府,便看到早已等候他們多時的白鷺。
“大公子,林師妹,你們總算回來了。”白鷺面帶喜色的迎了上來。
“白鷺師姐。”
沈宴與林淮異口同聲喊道,随即便朝着白鷺走了過去。
“林師妹,師姐得先恭喜你在試煉會上拔得頭籌咯。”白鷺朝林淮眨了眨眼,又對沈宴說,“大公子,三日後便是你承襲家主之位的日子,師父讓我來帶你過去,他要與你商讨一下關于繼位禮的問題。”
林淮吃了一驚,原來這就是師父急着離開心齋,又傳信讓他們快些回來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便勞煩師姐了。”沈宴颔首,不似她那般驚訝,因他早就從信裏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只不過沒告訴林淮而已。
白鷺拍了林淮的肩,說:“師妹不必驚訝,大公子繼位本就是遲早的事,現下不過是提前了而已。”
沈宴則道:“林淮,我本打算同你說些事,可既然父親與我商議三日後的繼位禮,便只好先去了。你先回去吧,這事解決後我自會來找你。”
聞言,林淮強行壓下心頭那突然湧起的酸澀感,輕應了一聲。
沈宴并非是一個喜歡克制感情的人,若是從前他肯定會拉着她說上一堆話,将自己的情緒表露。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心不在焉,客氣又疏離,随意幾句話便将二人的距離拉得很遠。
站在一旁的白鷺并不知他們在花朝城時,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覺得氣氛有些奇怪,連忙出來打圓場,“大公子如今看起來倒是比先前穩重了幾分,怪不得師父肯提前将家主之位讓出。”
沈宴笑了笑,并不說話。
白鷺又道:“林師妹連日奔波,想必也累了,不如就先去歇息一下,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又學會了幾種點心的做法,待會兒請你來嘗嘗鮮。”
林淮勉強扯了扯嘴角,“好,那我就先去歇息了。”
林淮與二人作別後,便獨自一人回到那間待了三年的小院裏,她先走進屋內,待了一會兒。
屋裏一塵不染,想必是白鷺在她走後經常過來替她打掃。
林淮揉揉了有些酸澀的眼睛,又起身走出來,行至石桌旁坐在石凳上。
她低嘆了一聲,然後自言自語起來:“原以為此地便是我真正的家,如今看來,恐怕也待不了多久。”
說起來,林淮剛入門那會兒總是擔心自己的身份敗露,被逐出師門,碰上沈宴時又擔心被這個看起就很難纏的大公子排擠。
如今看來,顯然是自己多慮了。她既沒被逐出師門也沒有被沈宴排擠,反倒是在沈家安然無恙的度過了三年。
前往花朝前,林淮曾覺得這個地方才是真正的家。但現在她卻打消了這個念頭。
“等解決掉那最後一件事,我大概就不會再回來了吧。”林淮看着欄外那一片蔥郁的竹林,低語。
她雖不知道沈宴究竟要說什麽,但卻從他的态度中感到了不安。
一陣風吹過,竹林裏傳來簌簌的響聲,與此同時,林中漸漸顯出了一個人影,正是方才與她作別的沈宴。
林淮擡眼看向他,而對方亦看着自己,四目相對,一時竟無言。
沈宴緩緩行至石桌前,在林淮的對面入座。
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我來是想向你确認一樁事。”
“你有何事直說便是,不必這麽客氣。”對方刻意疏離的态度,讓林淮有些難受。
沈宴:“沈家有一座經樓,多年前因門下弟子不慎将火種帶了進去,造成一場大火,許多古籍都在這場火中被毀去。經樓重建後,父親便在經樓裏加派了看守弟子,凡是想要進入經樓的人先得在一本名冊上留下名字,方可入內。”
林淮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麽。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你的破綻,林淮。”沈宴淡淡道,“當年你曾言,關于蜃景城的描述皆是從沈家經樓的古籍裏得知,可這本名冊一直都是由我來保管,我從未在上面見到過你的名字。”
他頓了頓,質問道:“你還想瞞我多久?”
林淮一時無言,她的确沒去過沈家經樓,只是從白鷺口中聽到過,當年為了圓謊,未及多想便脫口而出。
本以為是天衣無縫,不想卻是破綻百出。
她張口便欲解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怕對方會将她當作異類來看。
沈宴卻是低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你寧願相信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人,卻不肯相信我和裴清。”
聞言,林淮頓時一怔,她當然知道沈宴口中“剛認識沒多久的人”是誰。他們并不知道她和蘇衍是早就認識的。
“你莫不是認為,僅有我一人看出你的破綻嗎?”沈宴問。
面對沈宴這一連串的質問,林淮決定不再隐瞞,将自己的秘密說了出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來自于前世所見所聞,如今在你面前的是一個活了兩世的人。”
“奪舍?”沈宴又問,臉上卻無半分驚訝。
林淮:“并非奪舍,當年我從一本書中窺得五行複生之法,在此書作者雲我無心的幫助下,得以重塑肉身。但因身中逆亂,再次醒來時反倒成了一名孩童。後來,我無意闖入囚禁蘇衍所在的幻境,将他救了出來。”
沈宴認真地聽着林淮的解釋,眼神深遠,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離開幻境後,碰上了前往安陵尋找寶物的師父和鐘毓,他們誤将我和蘇衍當作要尋找的寶物,分別帶回了扶風和南華山。至于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林淮說完後,頓時感到一陣輕松。
不論是沈宴還是裴清,都是值得自己信賴的人。如今,她心裏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将這個秘密告訴裴清。
她在心裏止不住嘆息:若是早些說出來就好了。
林淮一口氣将秘密說了出來後,也不打算繼續隐瞞關于裴清之死的真相,又道:“裴秀便是雲我無心。他曾經在蘇衍體內種下斂骨吹魂引,誘導他去締造蜃景城。裴清死前所傳之信,也提到了蜃景城,我心知此事并非看起來這麽簡單,便向俆無晟了解過一些事情,所得到答案均指向一個人。”
沈宴心中一震,“你是說,裴清的死與裴秀有關……”
林淮颔首:“不錯。”
“他殺死裴清的理由,是因為那座蜃景城。就是為了這麽一個玩意兒,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妹妹。”沈宴的聲音帶着了幾分恨意,“畜生。”
林淮低嘆了一聲,她也想不到裴秀會親手殺死裴清。
沈宴似乎在極力忍耐着,努力平複着自己的情緒。
此時,卻有一只白色的紙鶴從天際飛來,徑直飛向二人,最後緩緩落到石桌上。
沈宴一看這枚紙鶴便懂了,當年他看出林淮舍不得蘇衍,便将紙鶴傳信術教給她。而林淮這些年都是通過紙鶴與蘇衍通信,眼下這位傳信人是誰,自是不言而喻。
“喏,蘇衍傳信給你。”沈宴擡起下巴,朝紙鶴所在地方點了點,“你們之間的事,我不便參與。而我心裏疑惑已解開,就不再多留了。”
林淮見沈宴起身便要走,連忙站了起來,拉住了他的衣袖。
沈宴一臉愕然,回頭看她,卻發現對方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便以為是他疏離的态度傷到了她。堅硬的心頓時軟了幾分,“師妹,我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得知了真相有些……你讓我靜靜……”
“我大概會離開。”林淮說。
她猶豫了一下,沒将後半句話說出口:我大概會離開,這一走,可能就不會再回來了。
沈宴并不知道她話裏真正的意思,只是揉了揉她的頭發,說:“沒事,你想去找蘇衍,便去吧,只要三日後記得回來就行。”
聞言,林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快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下去,只留下一句:“師兄,保重。”
“第一次聽你喊我師兄,還有些不習慣。”沈宴怔了怔,有些摸不着頭腦,“師妹,你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