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将魚提到溪邊清洗處理幹淨, 穿在樹枝上,升起火堆坐在溪邊烤魚。
溪邊離破廟不遠,他一擡頭就能看到那只睡在門檻前面的白貓, 夕陽最後一抹餘晖灑在它身上,曬得它原本純白的皮毛流光溢彩。
容祁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貓, 最重要的是, 這只貓對于他而言是不一樣的。
到底哪裏不同,容祁也說不上來。
他一時間看得癡了,直到不小心被火舌燙了下手,才猛然回過神,專心盯着眼前的火堆繼續烤魚, 只是腦海中依然想着剛才那個問題。
容祁用樹枝搭了個架子, 将魚架在上面, 又去附近采了些能做調料的植物花草,研磨成粉, 灑在魚身上,很快就散發出了烤魚的香氣。
“容祁。”蘇蘇剛睡飽, 聞到香味立馬就沿着臺階跑下來, 來到他身邊, 眼巴巴地望着。
火光在它明亮的瞳仁中跳動, 容祁伸手将它往後推了推, “別被火燒到了。”
蘇蘇乖巧地蹲在火堆前,一會兒趴下一會兒又忍不住站起來, 顯然期待極了。
容祁眸含笑意看着它, 等魚烤好,他用洗幹淨的匕首将魚肉切成片,放在樹葉上, 看它忍着燙小心翼翼地埋頭吃魚。
他不會做飯,不過烤東西倒是很熟練,味道也不錯。
蘇蘇很快就将樹葉裏的魚都吃完了,它舔了舔舌頭,還有些意猶未盡。
“留着明天吃。”容祁怕它吃撐,拍了拍它的腦袋,将火堆滅掉,提着剩下的魚回到破廟。
蘇蘇開心地繞着他轉圈,容祁生怕踩到它,腳步放得很慢。
一人一貓踩着月光回到破廟裏。
“我教你說話吧。”
“喵嗚。”
可容祁抱着蘇蘇靠在門上,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要怎麽教。
“……說什麽?”
“說,說什麽。”蘇蘇磕磕絆絆地學他。
容祁眼眸倏然亮起,試探地指向挂在屋裏剩下一半的魚,“烤魚。”
蘇蘇也跟着說:“烤,魚。”
“酥餅。”
“酥餅。”
“饅頭。”
“饅頭。”
蘇蘇學得很快,容祁想到什麽詞,就教它什麽詞。
今夜是難得的大晴天,容祁将稻草堆移到破廟漏了洞的屋頂下,躺在草堆裏,抱着蘇蘇一起看星星。
夜空黑藍,每一顆星星都明亮清晰,閃着讓人安心的光,迎面吹來的夜風輕柔溫暖。
“星星。”
“星星,”蘇蘇伸出毛絨絨的爪子,指着天上的星星,挨個給它們命名,“烤魚星星,酥餅星星。”
容祁忍俊不禁,眼眸微微彎起,雙手抱住它,抵着它柔軟的額頭輕蹭,最後在蘇蘇額頭輕輕親了一下。
低沉的笑聲回蕩在破廟裏,他的胸腔都跟着共鳴震顫,蘇蘇趴在他身上打了個滾。
等蘇蘇玩累了睡着,容祁摸黑從懷裏拿出幹巴巴的酥餅,随便啃了幾口果腹,然後就抱着它安心睡去。
蘇蘇很快就學會了說話,白天容祁出去的時候,它會偷偷跑下山,去山腳下的村子裏“探險”。
它初開靈智,一切事物在它眼裏都無比新奇。
黃昏時分,容祁從外面回來,目光掃過山下的山林,然後走到其中一棵樹下。
“嘩啦”一聲,碎葉撲簌落下,一個雪白的團子裹着葉子跳進他懷裏。
“容祁,你怎麽發現我的?”蘇蘇扒着他問道。
每次它躲在不同的樹上,明明已經往樹葉深處藏了,可每次都會被他一眼發現。
容祁沒有回答,而是提了提手中的油紙包,香濃的肉香從裏面傳來。
蘇蘇圓溜溜的眼眸一亮,頓時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湊過去動了動鼻子,“這是什麽?”
“燒雞。”容祁低聲答。
“太好了!容祁你真好,”蘇蘇想到自己今天剛學到的,還不太明白意思的詞,又說了句,“謝謝哥哥。”
容祁驀地停下腳步,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嗯?你說什麽?”
“容祁你真好。”
“後面那句。”
容祁垂下眼睫,注視着懷裏的它,下意識屏住呼吸。
蘇蘇乖乖重複:“謝謝哥哥。”二虎就是這麽跟大虎說的。
容祁心跳驟然加快,耳尖發熱,唇角不自覺勾起。
他故作淡然地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燒雞都給你吃。”
“我們一起吃。”
過了會兒,蘇蘇好奇地問:“容祁,什麽是哥哥?”
想到自己的“哥哥”,容祁眼眸晦暗,翻滾着複雜的情緒。
沉吟片刻,他低聲解釋:“哥哥就是兄長,爹娘生的更年長的孩子。”
說完,容祁發現懷裏的白貓似乎情緒有些低落,窩在他懷裏不動彈了。
他心裏一揪,忙擔心問道:“怎麽了?”剛才不是還因為燒雞很開心嗎?怎麽突然不高興了?
蘇蘇換了個姿勢,蓬松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我也不知道怎麽了。”
它還不太會描述內心的感受。
容祁回憶了一下剛才的話,猜測道:“想家了?”
蘇蘇懵懵懂懂地點頭。
她記憶裏有很朦胧的關于家人的印象,輕柔的聲音,溫暖的懷抱。
似乎,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你可還記得你家在何處?”
蘇蘇想了一會兒,腦海中只浮現出模糊的輪廓,像是蒙了層白霧一般看不清楚,記憶中也沒有任何地名。
于是它苦惱地搖頭,“我只記得有個很大的琉璃湖,特別好看。”
“那過幾天,我送你回家。”
“能找到嗎?”
“一定能。”容祁語氣篤定。
“容祁你真好。”
蘇蘇說完,見容祁墨眸灼灼地望着它,似乎在期待着什麽。
它歪了歪腦袋,睜圓眼睛跟他對視,眸含疑惑。
就在容祁猶豫要不要提醒蘇蘇時,就聽它軟軟地說了句:“謝謝哥哥。”
容祁眸中漾開細碎的笑意,抱着蘇蘇加快腳步,沿着土坡一路向上,回到半山腰的破廟。
正是夕陽最刺眼的時候,一人一貓坐在石階上,一邊說話一邊吃燒雞。
容祁把雞腿都分給它,自己只吃了沒兩口。
蘇蘇光顧着解決熱氣騰騰的燒雞腿了,倒是沒注意他吃沒吃。
趁着天邊最後一絲亮光,容祁打算去溪邊洗澡,就讓蘇蘇自己在門口待着。
蘇蘇趴在門檻前面曬着太陽,懶洋洋點了點腦袋。
可等容祁轉過身,它立刻睜開眼,亮晶晶的眸中劃過一道狡黠,偷偷跟在他身後,貓爪子輕輕踩在地上,印出一朵朵淺淺的梅花。
容祁很配合地裝作沒察覺,一路頭也不回地走到溪邊,站定腳步。
可他正準備脫衣服時,想到身後的小家夥,莫名覺得有些不自在。
雖說它還是只小妖,但聽聲音,應該是女孩。
自己在它面前脫衣服,似乎不太好。
容祁猶豫再三,最後只脫了上衣,動作僵硬地走進水中。
剛入水,面前就跳進來一只雪白的團子,濺起大片水花,兜頭澆在他身上。
蘇蘇在岸上看着水很好玩,可一跳進水中,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毫無着落,與岸上截然不同。
它立刻慌了,開始胡亂地撲騰四肢,越是這樣反而越沉得厲害。
“嗚嗚,嗚嗚。”它恐懼地叫着,眼睛發澀,冰冷的水流趁機不停往鼻子嘴巴裏灌,難受極了。
“蘇蘇!”容祁瞳孔猛然收縮,心跳差點驟停。
他趕緊提起蘇蘇的後頸,将它從水裏提了出來,放回岸上。
蘇蘇嗆得咳了好幾聲,聲音細弱可憐。
容祁胡亂擦了把臉上的水,蹲下身子,緊張地看着它,“還好嗎?”
白貓身上的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它可憐兮兮地擡起泛紅的眼眸,正準備說什麽,看到容祁的臉,卻失神地怔在原地,忘記了動作。
“蘇蘇?蘇蘇?”容祁急得聲音都變形了。
他臉色煞白,正想試探地查看一下它的情況。
蘇蘇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容祁,你真好看。”
容祁剛才胡亂抹了把臉,正好将臉上的泥巴洗掉,露出一張清俊白皙的面容,眉目如畫,薄唇殷紅。雖然穿着破舊衣衫,頭發也亂糟糟的,明明是最狼狽不過的模樣,卻依然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身後映着紅彤彤的斜陽,半邊太陽已經落下山,還剩下一半挂在半山腰上,餘晖燦爛,燃起天邊的晚霞,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橙紅的邊。
蘇蘇覺得,他比斜陽和晚霞還要有顏色,比它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容祁嘆息一聲,喉間微哽,聲音低下去,帶着顫音,“你,你吓死我了。”
他心中後怕不已,卻不舍得對它說重話。
“對不起。”蘇蘇恹恹地趴在地上。
看到它這樣,容祁本來準備好的那些教育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想玩水?”
蘇蘇先是眼睛一亮,回想起剛才落水的恐懼,又蔫巴巴地趴了回去。
容祁四處張望睃巡,看到溪邊有棵大樹的樹根延伸到水裏,他走過去扯着樹根試了試,确認能承受住蘇蘇的重量,回頭喊它,“蘇蘇,來這邊。”
蘇蘇站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水,頓覺輕松不少,快步跑到樹根旁。
“你在這裏玩水。”
“可以嗎?”蘇蘇躍躍欲試。
“別怕,我會護着你的。”
蘇蘇小心翼翼地爬上來,爪子死死抓住粗糙樹根,只用尾巴試着蕩了下水,水面上的樹葉被它打出去老遠,水裏倒映出的樹影也被它打碎。
發現真的沒遇到危險,蘇蘇才放下心,慢慢松開一只爪子伸進水裏。
它玩得越來越大膽暢快,歡笑聲不斷傳來。
見它沒有被吓壞,容祁懸着的心漸漸放下,墨眸專注溫和地望着它。
他所有心神都放在蘇蘇身上,雙臂護在旁邊,一看它快要從樹根上滑下去,就立刻将它往上推一推。
等蘇蘇玩累了上岸,容祁才開始用最快的速度洗幹淨自己。
看着瓷白無暇的身體,容祁的眉心卻漸漸攏起。
自從他上次從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就發現自己好似換了一副身體似的。
身上那些舊傷沒留下半點痕跡,不僅如此,連天罰印記居然都消失了。
他私下裏嘗試過,發現自己沒辦法幻化出妖身。
到底是怎麽回事?
容祁腦海中只有在龍族那段暗無天日的生活,還有他最終拼死逃出龍族,昏死在死夢河邊的記憶。
可他醒來時,卻并不在死夢河邊,而是在一處郁郁蔥蔥的山林中,他在那裏感受到了與他血脈相當的另一種力量。
能與龍族血脈相提并論的,只有鳳凰。
他對外界一無所知,擔心自己誤入鳳凰領地,就趕緊逃了出來,一路漫無目的地游蕩,最後來到寧安城。
“容祁,你在想什麽?”
蘇蘇的話打斷了容祁的思緒。
“沒什麽。”容祁恍然回過神。
他從水裏走出來,站在岸邊,将衣服裏浸的水擰出來。
回到廟裏,容祁升起火堆,先給蘇蘇烤幹身上的毛。
蘇蘇白天在外面玩了一天,剛才還被吓到了,正是疲憊的時候。
暖洋洋的火堆燒得正旺,火星崩裂的聲響很舒緩,它的眼皮越來越沉,沒一會兒就趴在火堆旁睡着了,還打起了小呼嚕。
容祁放輕動作,将身上濕透的衣服脫下,搭在樹枝上烤。
如果他還是自己一個人,倒是不在意衣服幹不幹,總歸夏日不容易感染風寒。
可他待會兒還要抱着蘇蘇睡覺,衣服濕漉漉的,它會不舒服。
跳躍的火光襯得他皮膚愈發白皙,将影子映在牆上,清瘦而單薄。
而趴在他身邊的白貓正盤窩成一團,睡得香甜。
想到它喊自己的那聲“哥哥”,容祁眉眼間柔和不少,心底軟化成了一灘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發酵。
哥哥。
他終于也有家人了麽。
容祁正出神地想着事情,餘光見蘇蘇動了下尾巴,眼看着就要掃進火堆裏。
他呼吸一緊,趕緊抓住它的尾巴,遠離火堆。
成功将它的尾巴解救出來,他這才長舒口氣。
掌心一空,卻是蘇蘇将自己的尾巴抽了回去,盤在潔白的身子旁邊。
換上烤幹之後的衣服,容祁不再往火堆裏添幹枯的樹枝,還将火堆單獨劃出一片範圍,用石頭擋住,免得燒到旁邊的稻草。
之後,他就抱着蘇蘇,靠在牆上睡了過去。
暖融融的火光映在容祁臉上,照出他放松的神情和微微彎起的薄唇,不知在做什麽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