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漆黑,燈光全無。
空蕩蕩的客廳裏,喬月披着薄毯縮在沙發上,一手撐頭,另一只手按着暖寶寶貼在腹部。
裏面一陣又一陣的抽疼,渾身一絲力氣也沒有。
她的身體從小就虛弱,每月來大姨媽更是疼得要命,加上她的身體畏寒,簡直是折磨。
後來跟江如秋在一起,到了那幾天,他總像個火爐子般貼着她,從不讓她受半點涼。無論寒暑,每當大姨媽來,她身下一定要開着電熱毯,而他也不顧熱得滿頭大汗,硬是擠到她的身邊,要抱着她睡覺。
越想這些事,喬月就越頭疼。
她這幾天什麽事都沒有做,自從來了大姨媽,就抱着被子縮着,在卧室裏待煩了就跑去客廳。
電視裏放着的東西,半點吸引不了她。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察到不對勁的呢?
喬月已經忘記了,等她意識到的時候,恐懼早已消散,一點煙都不留。
雖然很匪夷所思,也是她曾經覺得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她現在篤定——
江如秋就在這裏。
江如秋就在她的身邊。
江如秋死的時候還是春天,那時候家裏還開着暖氣,在家裏穿短袖都不會太冷,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被子。
太冷了……像是抱着冰塊睡了一整晚……
還有一堆她曾經想不明白現在卻清晰的事情。
正如她來大姨媽這幾日,無論是睡前還是醒後,寒涼的氣息從她身邊消失。
知道她怕冷似的,故意躲着她。
喬月垂眸,面色稍沉。
那天她在廚房摔倒後,下意識地喊出了江如秋的名字,也是從那時候起,所有奇怪的感覺憑空消失,無影無蹤。
但她現在已經不會傻傻地以為都是自己的幻覺了,畢竟這些天她想了很多,也更加地篤定他就在自己身邊。
就當她瘋了吧。
曾經鬼神不信,現在卻期待他出現在眼前……
喬月在客廳裏睡着了,半夜又被疼醒了。
電視仍開着,藍色的燈光打在她的身上,連她臉上的細密的汗珠也看的清楚。
疼極了……
喬月按緊了肚子,嘴裏發出微弱的□□聲。緊接着,旁邊傳來輕輕地滴答聲,離她越近聲音越小,最後停在她的面前。
“江如秋……”
喬月疼得閉緊了眼,小聲地呢喃着,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怕別人看不出來她有多難受似的,帶着哭腔又道:“我疼,好疼。”
江如秋很愛她,即使喬月不是他,也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愛意。
畢竟,他是個連一點疼都不舍得讓喬月受的人。
往常,不等她說疼,眉頭只稍微一皺,他就跟什麽似的,鞍前馬後,就算她親口說不難受也不信,哄她疼她怎麽也不夠。
喬月現在疼是真的疼,但多少也帶着點故意的成分。
故意拖着虛弱的身子受寒受涼。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出現了。
即使聲音輕得快要跟着黑夜融在一起,但她就是聽見了。
“……喬喬。”
喬月本将臉埋在薄毯裏,因疼痛而輕顫的軀體被那一聲“喬喬”僵住,所有的動作都像是定了格,唯有淚珠從眼眶滑了下來。
失控的車朝着他們飛來,江如秋将她護在懷裏,在地上滾了幾圈,鮮血浸染水泥地面,可這都不是致命傷。
他的喉間橫插了一塊破碎的玻璃,入肉見血,他來不及道別就已經死去。
剛才那聲喬喬,不是他慣常清越的嗓音,又啞又粗,難聽極了。
喬月閉上眼睛,強忍着淚意,除了不住地喊疼,不再多說一個字。
她有多想見他,現在就有多克制。
他既然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守着,為什麽從來不讓她察覺?
還有廚房那一次,為什麽在她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匆匆逃離?
要不是今天她故意裝痛引他出來,他還要躲到什麽時候?
她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可又不敢問,最終只能假裝還在昏睡。
那邊似乎在确認她是清醒還是昏睡,最後實在是礙不住她喊的疼,一張厚棉被憑空蓋在她的身上,随後蜷縮在沙發上的女人被抱起,送到了卧室的床上。
床鋪并不涼,電熱毯已經打開,躺在上面暖融融的,緩解了些疼意。
“……馬上就不疼了。”
冰涼的氣息響在耳邊。
等溫度離得遠了,喬月才睜開眼。
他背對着她,一如既往挺拔的身子,白衛衣,工裝褲,是他死去時穿的那一身衣服。
仔細看,白色衛衣上染着暗紅,即使黑夜下也能看的清楚,伴随着滴答的聲響。
他走過的地方,流下一道長長的血跡。
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中。
他去客廳将電視關上,目光落在桌上散落的垃圾,一聲輕嘆從他喉間滑出,帶着無奈,他順手将垃圾放在垃圾桶裏,随後進了廚房。
他曾經什麽也不會做,後來跟喬月在一起才慢慢學會的,她的身子弱,時常讓他害怕她會生病,所以平常連涼水也不讓她碰。
久而久之,家裏的事情就被他包攬了。
他将紅棗、山楂、紅糖放在鍋裏,打開電,又去卧室裏看了一眼。
喬月正抱着被子睡得安穩,嘴裏也不再嘟囔着疼了,但是額頭上依然能夠看見殘留的冷汗。
心裏忽然湧上股怒氣。
她就是這麽照顧自己的?他全心愛護的人,哪怕那個人是她自己,也讓他生氣。
可他能怎麽辦呢?
江如秋走過去,将快要離開電熱毯的女人又抱回了上面,仔細地将她四周的被角都壓實,剛想伸手去擦她額頭上的汗珠,忽然瞥見她瑟縮了下。
他的動作僵住。
視線落在自己蒼白的手上。
他已經不是之前的江如秋,或者說,他早已經不是人了,他死了啊……
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往常喬月怕冷的話,他還可以把她攬進懷裏,他的身子常年熱,正好給她取暖,可是現在呢?他的溫度冰涼,只是靠近她,就能将她凍得發抖,又憑什麽靠近她呢?
他垂下眼。
死死地盯着床上睡得一臉安然的女人。
周身忽然湧出一股黑氣。
他憑什麽靠近她?
……憑什麽?
他憑什麽不能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