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美強慘魔尊後發現認錯人了 - 第 91 章 以命相搏

他們二人運氣很好,一路上都沒遇到幾個人,很快就來到了魔王殿外面。

裴蘇蘇一邊放開神識緊張地查看四周,一邊壓低聲音問道:“師尊,你不是被容祁融合了嗎?你怎麽恢複意識的?”

握着她的手溫暖幹燥,無聲地給她力量。

無人知道她方才有多麽驚喜。

沒想到聞人缙竟然還活着。

“我也不知為何,”聞人缙沒有回頭,只顧帶着她往外逃,“先離開魔域才是最重要的。”

“好。”

裴蘇蘇不是第一次來魔域,對離開魔域的路還算熟悉,看得出來這确實是離開魔域,前往死夢河邊的方向。

只是,她心中卻隐隐有些奇怪。

師尊若想救她,将她從禁制中放出來,讓她獨自離開就是了,畢竟對于她來說,最大的威脅就是容祁本人。

師尊為何要親自送她回去?

萬一,途中容祁突然蘇醒呢?

“師尊,容祁呢?”走到一處荒蕪的原野上,裴蘇蘇終于忍不住問道。

牽着她的那人背影僵了一瞬,很快便放松下來,回頭道:“他沉睡了。”

“他何時會醒?”

聞人缙彎起唇,笑意卻不達眼底,“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的笑讓裴蘇蘇心中的怪異感愈發擴大,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怎麽了?”聞人缙握着她的手稍微收緊,擡腳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半步,停在她身前。

裴蘇蘇蹙起眉,桃花眸中噙着疑惑,沉默打量他。

身前人身影高大清瘦,依舊是年輕俊美的面容,黑衣染血,衣襟下肌膚蒼白,身上充斥着血腥氣,正溫柔望着她。

風吹過,她額間有一捋青絲垂落而下,身前人下意識伸出如玉修長的手指,夾着青絲撥到耳後,與耳朵觸碰到時,觸感冰涼,激起細細密密的戰栗。

這是容祁廢了的右手兩指,只是不知他用什麽辦法重新長出新的骨肉,除卻毫無溫度以外,與正常的手指并無不同。

裴蘇蘇握了握拳,聲音微顫地開口:“你……你将容祁融合了?”

“嗯。”聞人缙颔首,視線從頭到尾都沒從她身上移開,不放過她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

話落,他見裴蘇蘇臉上血色盡褪,呼吸凝滞。

突然得知容祁已死的消息,裴蘇蘇整個人如遭當頭一棒,後退半步,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在剎那間凍結。

耳邊響起了陣陣嗡鳴,其他什麽聲響都聽不到,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血衣人不由自主地将心裏話問了出來:“不舍得他死麽?”

他問得認真,顯然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

裴蘇蘇遲遲沒有回答,垂着頭,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如果她在此時擡頭,就會發現眼前人正專注地盯着她,漆黑眸底有微弱的亮光跳動。

聞人缙拉着還沒回過神的裴蘇蘇向前走,她就像一個傀儡,毫無反抗地任由人帶着。

他們朝着東方走了很久,來到魔域和龍族的交界處。

聞人缙眸光微閃,“那裏便是隕鳳崖。”

察覺到裴蘇蘇走的速度越來越慢,聞人缙回頭,目光溫和地看向她,“怎麽了?”

“隕鳳崖是絕境,我們走錯方向了。”

聞人缙渾然不在意,“是不是絕境,去看一看才知道。”

裴蘇蘇徹底停下腳步,目光沉靜地望着他,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

按照她對聞人缙的了解,即便能從隕鳳崖離開魔域,他也會選擇繞開此地才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故意帶她前去。

還有那日,他後來問的那句話也很奇怪——“不舍得他死麽?”

聞人缙絕不會這麽問。

“怎麽了?”聞人缙問道。

“沒什麽,那就走吧。”

這次,裴蘇蘇收回目光,順從地跟着聞人缙,一步步朝着隕鳳崖而去。

他們來到隕鳳崖頂。

由于魔神之恨和岩漿的存在,崖頂光禿禿一片,寸草不生,吹來的風都是滾熱的。

聞人缙微眯起眼,看向前方斷裂的絕路,低聲道:“當初,我就是被人從這裏擊落,陰差陽錯去到碧雲界。”

說完,他想捉住裴蘇蘇的手,卻被躲開,手臂在半空中停頓片刻,若無其事地收回。

“你猜到了。”

語氣無波無瀾,似乎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

“容祁,騙我好玩嗎?”裴蘇蘇雙拳緊握,胸腔沉沉起伏。

她本不該這麽憤怒的。

修煉無情道已久,識海中那團荒漠的範圍越來越大,她能明顯察覺自己的情緒波動變得微弱,再刻骨的愛恨都該如雲煙消散,更別說喜怒了。

可想起那日容祁騙自己他已死,心中還是久違地升起了怒意。

裴蘇蘇不想去探尋,這些憤怒到底因何而起。

容祁沒有回答,轉而問了她一個奇怪的問題,“蘇蘇,如果你實力比我更強,你會挖我的眼麽?”

他的眼神像是透過她看向很遠的地方,緩緩擡起蒼白的手,指腹輕輕覆在她眼角。

微涼的觸感傳來,裴蘇蘇偏頭躲開,“我會給你個痛快。”

容祁扯了扯唇角,笑意淺淡溫柔,左邊唇角的梨渦若隐若現,“好,我信你。”

他說話雲裏霧裏,裴蘇蘇一句都聽不明白,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容祁收回手,一步步朝着隕鳳崖走去,“我知道你恨我對聞人缙做的一切,但就算重來一次,我還是會殺他。所有要搶走你的人,我都會殺了他們。”

他背對着裴蘇蘇,沒被她看到眼中的癫狂和病态。

想到他這幾日身上的鮮血,裴蘇蘇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你要殺誰?”

哪有人要搶走她?

“聞人缙。”容祁腳步未停,這麽回答。

頭頂盛夏烈陽,又身處岩漿滾燙的隕鳳崖上,分明應該熱得冒汗才對,裴蘇蘇卻後背發冷,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容祁,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聞人缙早就已經死了,容祁到底在殺誰?

“聞人缙日日都來跟我争奪,我怎麽殺都殺不死他,我擔心有一天你會被他搶走。如果他出現在你面前,你一定會跟他走的,就像這次一樣,對麽?”

說話時,容祁已經來到了崖邊,腳下碎石落進無底深淵,沒有傳回任何聲響。

他沒有回頭,而是癡癡地望向崖下深淵。

“我不可能不殺他,他來多少次,我就會殺他多少次。”

“可如果聞人缙消失,你就會恨我,會修無情道,永遠抛棄我。我到底該怎麽辦?”

裴蘇蘇掐緊掌心,眸中神色不停變幻。

這段時間忙于修煉無情道,她似乎忽略了很多事情,只知道容祁經常突然離開,回來時帶着一身的血。

之後他會警惕地守在床下,像是在防備誰似的。

可哪有人值得他堂堂魔尊這麽防備,處理了這麽多次都沒能處理幹淨?

只有聞人缙。

可聞人缙不是早就已經消失了嗎?

裴蘇蘇忽然想起自己那日和虬嬰的對話,連虬嬰這個精怪族都沒能将分魂術修成,容祁是如何修煉成功的?

容祁和聞人缙,真的僅僅是主魂和副魂的關系麽?

事情的真相仿佛蒙上了一層白霧,只需撥開那層薄霧,便能徹底明白一切。

站在崖頂的容祁仿佛魔怔了一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所以我想,如果我把聞人缙受過的苦,親自受一遍,能不能讓你不再恨我。”

裴蘇蘇心髒驀地收縮,整個人像是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隐約有了猜測,嗓音輕顫地問道:“容祁,你要做什麽?”

那下面是魔神隕落前留下的恨意和不甘,數萬年都沒能消散。

上次聞人缙落進去,運氣很好地撿回一條命,可容祁能不能有這樣的好運就難說了。

他真的要去送死嗎?

容祁轉回身,墨眸濕潤,依依不舍地看向裴蘇蘇,“蘇蘇,你說不會挖我的眼,我信你。如果我僥幸活着回來,你就忘了聞人缙,和我重新開始好不好?下次聞人缙出現,你能不能,不要跟他走?”

裴蘇蘇終于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她指尖發涼,不管不顧地朝着容祁所在的方向奔去。

“你給我回來。”

“我想和你重新開始。”說完,容祁對她扯出一個蒼白的笑,然後就義無反顧地從隕鳳崖邊跳了下去。

裴蘇蘇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崖邊,卻只感覺到他的衣角擦着手心滑落,抓了個空。

她望着視野中那個黑點越來越小,眼前陣陣發黑,身子一歪差點跟着摔下去。

怎麽會這樣?

察覺到裴蘇蘇劇烈的情緒變化,識海中的荒漠開始震動,有了分崩離析的征兆。

就在這時,《誅魔錄》散發出磅礴神力,護住那些荒漠。

裴蘇蘇像是失去了靈魂的傀儡,目光空洞,在原地怔然地待了很久,迎面吹來的熱風滾燙,吹得她頭痛欲裂。

直到夕陽日暮,她才從容祁跳崖的震撼中回過神,沿着原路離開。

裴蘇蘇在附近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一條能直通隕鳳崖崖底的路,沿着那條細長的路前行,旁邊就是如浪潮般洶湧的赤紅岩漿,裏面混雜着不祥的紫色霧氣,叫嚣着要将所有一切吞噬殆盡。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每次她一靠近,那些紫色霧氣便會翻滾得更加狂躁,像是見到了自己的仇人,恨不得撲上來将她撕成碎片。

這條路像是被岩漿沖刷出來的通道,頭頂是險峻山石,十分低矮,裴蘇蘇只能彎腰行走。

腳下的路很不好走,她得扶着凸出的石塊,才能勉強保持平衡,讓自己不至于跌進岩漿中。

“容祁,容祁?”

她一邊喊容祁的名字,一邊在黑夜中尋找他。

原本貓妖有很強的夜視能力,但或許因為天機眼的存在,她的夜視能力幾乎與普通凡人無異。

狹長一線的隕鳳崖深淵,半點月光都透不進來,夜色如同濃墨,眼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周圍死寂一片,連蟲鳴都無。

随着時間的推移,裴蘇蘇沒有聽到半點回應,只聽到腳踩過碎石的聲響在山谷間回蕩,一顆心不斷下沉。

她走了一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在山洞前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只是看到将容祁圍起來的幾個白衣人,裴蘇蘇登時愣在了原地。

那幾人的外形分明是聞人缙的模樣,手中各持一柄利劍,使出虛渺劍法,舞得密不透風,出手皆是殺招。

怎麽會突然多出這麽多聞人缙?

心神大震之下,裴蘇蘇僵在原處忘記了反應。

過了會兒她冷靜下來,仔細觀察才發現,這些白衣人動作和神态似乎都很僵硬,不像是有靈魂的傀儡。

容祁被魔神之恨入體,受了重傷,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勉強将這些白衣劍修全部殺死。

他們死後身形全部消失不見,留下一枚枚青豆。

容祁的黑衣幾乎被鮮血浸透,疲憊地閉上眼,重重摔在地上。

裴蘇蘇快步走過去,将容祁拖進山洞。

用神識探入他身體,發現他體內力量錯亂,連忙幫他将暴戾的魔氣重新封回丹田,然後從芥子袋裏拿出水袋喂他喝水。

只是容祁緊咬着牙,水根本喂不進去。

裴蘇蘇只好自己喝了水,然後低頭覆在他唇上,一點點渡給他,又用同樣的方式喂他服下幾枚丹藥。

幹燥蒼白的唇瓣有了水的潤澤,看上去總算沒那麽可憐。

容祁有魔氣自發護體,岩漿的熱氣沒有燙傷他的肌膚,只是魔神之恨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許多痕跡。

衣襟口露出的白皙肌膚上,浮現出交織在一起的紫色細線,像是蜿蜒生長的藤蔓,從鎖骨下方看不見的地方,一直蔓延到脖頸,喉結,編織成囚籠将他鎖住。

容祁安靜閉着眼,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痕,微抿的薄唇殷紅,雪白俊美的臉上濺了鮮血,有一部分來自于“聞人缙”,一部分來自他自身。

裴蘇蘇将容祁平放在地上,用衣袖擦去他臉上的血。

她撿起地上的幾枚不起眼的青豆,盤膝坐在一旁,凝神想着事情。

這些是用來施放傀儡術的雪蓮子沒錯,容祁為何要分出這麽多傀儡來殺自己?

看容祁剛才的情況,他好像根本就不認為,那些“聞人缙”只是他自己造出來的傀儡,而是把他們都當成了真的。

就在裴蘇蘇理不出頭緒時,昏迷過去的容祁眼睫顫了顫,悶哼一聲醒了過來。

丹藥入體,容祁臉上總算恢複了一些血色。

他從地上爬起來,墨眸茫然地看向一旁坐着的裴蘇蘇。

昏迷過去之前的記憶漸漸回到腦海中。

他來到裴蘇蘇身邊,将她死死地抱進懷裏,語氣急促又慌亂,“不是我,我沒做過,不要殺我。”

容祁胸前起伏劇烈,氣息喘得厲害。

裴蘇蘇手撐在他胸前,跟他拉開距離,疑惑問道:“容祁,你怎麽了?”

聽到她的聲音,容祁漆黑的瞳仁重新聚焦,漸漸從魔神之恨給他帶來的前世記憶中抽離出來。

這裏不是神域,是隕鳳崖。

他們也不是天帝和魔神。

收起思緒,容祁手臂收緊,将下颌放在她肩窩,輕蹭了蹭,“沒事。”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翻滾的情緒。

落進魔神之恨中,他真的沒死。

不僅沒死,腦海中關于前世的記憶還變得清晰了許多,曾經蒙在臉上的白霧消失,他看清了挖眼之人的真實模樣。

是她。

可她明明說,不會挖他的眼。

容祁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頓時湧上強烈的酸楚鈍痛,他深呼吸兩下閉上眼,不敢再想。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他們這一世絕不會重蹈覆轍。

蘇蘇不會殺他的,絕對不會。

察覺到容祁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裴蘇蘇試探着問道:“方才我看到你在和人打鬥。”

“你都看到了?”

“嗯。”

容祁蒼白的唇顫了顫,握拳問道:“你會跟他走嗎?”

裴蘇蘇眸中浮現出幾分荒唐。

容祁好似真的不知道,那些“聞人缙”只是他自己造出來的傀儡。

怎麽會這樣?

裴蘇蘇攤開手心,将手中的雪蓮子拿給他看,“那些不是聞人缙,是你自己造出來的傀儡,是假的。”

可容祁卻抓起那些青豆,将它們全部丢進翻滾的岩漿中,很快就被吞噬無蹤。

“不,聞人缙真的沒死,蘇蘇你不要修無情道。”

裴蘇蘇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眨了眨眼睫,收回手,“你覺得我會信麽?”

“聞人缙真的沒死,我殺不了他,”容祁輕輕搖頭,神情有些掙紮,“但我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你相信。”

“你為什麽會覺得他沒死?”

容祁長眉擰緊,看着她猶豫了會兒,才支支吾吾說道:“我,我感受到他的氣息了。”

本以為等他說完,裴蘇蘇依然不會相信,卻沒想到她垂下眼簾,若有所思的模樣。

容祁堅信聞人缙沒死,但又找不到他存在的證據,也沒辦法将他叫出來,這樣的懷疑和矛盾幾乎将他整個人逼到崩潰。

他一邊期待着聞人缙沒死,這樣裴蘇蘇就不用修無情道了,一邊又擔心聞人缙會出現将她搶走,只有一直殺“聞人缙”,才能讓他不那麽不安。

時日漸久,便成了現在這副瘋瘋癫癫的模樣。

“聞人缙不是你的副魂麽,他明明已經被融合了,怎麽還會存在?”

容祁舔了舔唇,眸光微閃,“我也不知。”

他腦海中莫名浮現出很久之前,聞人缙在不仙峰上說的那句話——你仍舊堅信,我們不是同一個人麽?

不可能的,聞人缙只是他的傀儡而已,跟他再無其他關系。

裴蘇蘇的視線從容祁面上睃巡一圈,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間的緊張和不确定。

如果聞人缙真的是容祁的副魂,當初他的靈魂被融合,的确會徹底消失在天地間。

可倘若,聞人缙不單單是他的副魂呢?

聞人缙或許是另外一種特殊的存在。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容祁才能将虬嬰都沒能練成的分魂術,成功修煉而成。

所以容祁才會覺得,聞人缙根本沒有消失,而是依然待在他的身體裏,漸漸被這種似真似假的臆想折磨得方寸大亂。

但這些都暫時只是猜測,沒有親眼見到聞人缙出現,裴蘇蘇還不能徹底下定論。

他們都不再說話,山洞中再次陷入寂靜。

裴蘇蘇察覺到,肩頭的氣息漸漸變得灼熱。

她偏頭看過去,見容祁鴉羽微垂,眼尾泛起赤色,白皙的臉頰蹿紅,胸膛溫度滾燙。

是龍涎開始發作了。

容祁不停做着吞咽的動作,卻完全沒辦法緩解喉嚨的幹渴。

他下意識将她抱得更緊,墨眸泛起朦胧的濕意,“蘇蘇,我也從隕鳳崖上跳了一次,你不要再恨我了,別再修無情道了行嗎?你若覺得不夠,大可以廢了我的修為,再将我從崖頂推下去。”

就像當初的聞人缙那樣。

裴蘇蘇不自在地別開臉,躲開他的氣息,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先解了龍涎的藥性再說。”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麽?”容祁眼裏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你如此騙我,還指望我原諒你?”

容祁眼尾低垂,嗓音沙啞,莫名透着些委屈,“可你也騙了我。”

從隕鳳崖上跳下去的時候,他其實抱着回不來的決心,所以才會将裴蘇蘇從石屋中放出來。

他寧願自己真的受到魔神的攻擊,也不願意相信,蘇蘇曾那麽對他。

他以命相搏,只想換一個與她重新開始的機會,可她還是不願給。

“我何時騙你了?”裴蘇蘇擰眉。

容祁沒有解釋。

眼看着他的肌膚越來越紅,卻死活不肯解,裴蘇蘇心裏莫名有些焦躁,伸手将他推開。

眉目沉肅,語氣帶上霜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容祁喉結滾了滾,不舍地看她一眼,最終還是妥協般伸手解開自己的腰封。

緊接着他突然想起什麽,在洞口附近設下禁制,明顯怕她趁機跑了。

裴蘇蘇簡直要被他給氣笑了。

慣會扮可憐示弱,不成功就又開始用這些強制的手段,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容祁頭上的鎮魔绫散落,柔順烏發鋪陳于背,愈發襯得他姿容昳麗,黑衣上沾染的血跡給他添了幾分羸弱的美感。

他薄唇繃成直線,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那人。

裴蘇蘇閉目盤膝坐在原地,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修無情道。

她發覺自己可以借助識海中那本書的力量,來快速将識海變成荒漠,同時也會獲得上一世的記憶碎片。

或許用不了很久,她就能得知自己涅槃的真正原因。

許久後,山洞內的聲響徹底停歇。

容祁重新穿好衣衫,解開禁制,正欲帶着裴蘇蘇返回,卻被她一掌拍開。

“你還想抓我回去囚禁?”

容祁嘴唇動了動,許多話在唇齒間徘徊許久,最終只是“嗯”了聲。

若是讓她離開,或許他這輩子都沒機會再靠近她了。

哪怕在她徹底斷絕愛恨前,與她多相處幾日也好。

裴蘇蘇不再跟他廢話,直接蘊起靈力,打算趁容祁重傷,徹底擺脫他。

容祁只是一味地躲避她的進攻,并不反抗。

他并沒有察覺到,裴蘇蘇且戰且退,很快就來到了岩漿邊。

裴蘇蘇打出一掌,借助強大的反力,身形朝後摔去。

容祁終于注意到她身後是滾滾岩漿,瞳孔驟縮,連忙繞到她身後将她拍回,自己則是又一次落了進去。

魔神之恨雖然不會讓他灰飛煙滅,但其中蘊含的怨念和詛咒還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纏了上來,鑽心的疼沿着骨縫傳遍全身,臉上的紅暈褪去,額頭大顆冷汗滴落。

借着短暫的喘息之機,裴蘇蘇回頭看了容祁一眼,便毫不留戀地離開。

容祁哪裏肯放她離開,不管不顧地吸收周圍的力量為自己所用,想要抓住她。

這裏沒到龍族,仍是魔域地界,魔氣充足。

原本晴空萬裏的天氣憑空飄來烏雲,甚至劫雷都已經隐隐有了雛形,容祁還是沒有停下來。

他在賭,不管裴蘇蘇擔心他還是擔心聞人缙,她總歸不願意看到他突破身隕。

他賭贏了,裴蘇蘇終是心軟敗下陣來,“我跟你回去。”

容祁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他随意用大拇指拭去唇邊血跡,飛身上前将她重新擁進懷裏,在頸側輕點一下。

裴蘇蘇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跟容祁一起,呆在一個無比狹窄漆黑的地方。

她試探着展開雙臂,這裏只有棺材那麽大,他們只能緊緊擁在一起。

狹小的空間內,裴蘇蘇聽到容祁如雷一般的心跳,他呼出的溫熱鼻息落在她頸側,帶起一陣癢意。

“你醒了。”察覺到她呼吸的變化,容祁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

“這是什麽地方?”裴蘇蘇觸摸四周,摸到了冰涼的石頭,她沒辦法用靈力穿透。

這是……隐靈石。

好在石頭上有充足的氣孔,這裏雖然狹窄,卻并不悶熱窒息。

容祁沒有回答,沉默地抱着她。

裴蘇蘇想推開他的肩膀,卻突然發覺觸感不對。

他現在是半妖形态,背部覆有一層堅硬的鱗片,似乎還有什麽東西纏在她小腿上。

裴蘇蘇聲音冷冽,“變回人身。”

這裏本就狹窄,他竟還幻化出龍尾,是想擠死她麽。

裴蘇蘇正欲将他推開,忽然感覺熟悉的熱意蔓延上來。

她閉了閉眼,還是沒能壓下心中的憤怒。

“我說過了,再敢算計我,我廢了你。”

她從芥子袋裏拿出一柄匕首,抵在他腹部。

“我沒有要算計你,我只是想跟你親吻。”容祁像是感受不到冰涼的威脅,将腦袋埋在她頸間,低聲說道。

如果可以選擇,他也不希望自己是龍,連跟喜愛的人肆意親吻都不行。

可他只是想将她藏起來,藏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想随時親親她,感受她的存在。

畢竟以後或許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容祁苦笑一聲,嗓音中帶着濃濃的悲傷,“蘇蘇,你若是不信我,便動手吧。”

裴蘇蘇到底狠不下心,攥了攥匕首柄,将其重新收了回去。

容祁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唇,含住輕輕摩挲。

裴蘇蘇如她之前說的那樣,封閉了自己的六識五感,任憑他做什麽都不再管。

她将神識全部收束進識海,專心修無情道。

所以她自然不知道,容祁發覺她毫無反應後,那天塌地陷般的絕望和瘋狂。

容祁似笑似哭,抱着她胡言亂語。

“你看看我,罵我打我也行,別不理我。”

“姐姐,姐姐,你睜開眼。”

“我錯了,我不該騙你,不該把你關起來。”

漸漸地,容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時而哭着祈求,時而又夢呓般自言自語。

“我們可以生個孩子嗎?”

剛說完就被他自己否定,“不行,我要守着元關,不然你會死。”

“不要修無情道了好不好?我求你。”

黑暗中回蕩着他一個人加重的喘息,絕望像一雙無形的大手,緩慢卻堅定地纏裹住他的心,讓他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帶起抽痛。

容祁停下動作,抱着木偶一樣冰涼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滾燙熱淚奪眶而出,順着下颌滴落,打濕她的衣襟。

過去數萬年裏,這裏是最能給他帶來安全感的地方,他總是喜歡一個人躲在這個像棺材一樣的箱子裏。

可這一次,容祁明明抱着自己在這世上最重要的珍寶,待在最喜歡的角落,卻感受不到半點溫暖,只有恐慌和不安。

像是陷入冰冷的沼澤中,任憑他如何掙紮,還是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下降,一點點沉陷入讓人絕望的窒息和黑暗中,然後永遠被埋藏于此,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