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不了的反派 - 第 78 章 章

◎衛清寧的過去(完)◎

衛清寧練劍, 身體消耗很大,飯量是以往的數倍。

他不挑食,嚴靜兒給什麽他就吃什麽。但這花費也相當大。

嚴靜兒無比懷念以前他靠睡覺吹風就能過活的日子。

扒拉荷包, 裏面的錢最多夠買六個饅頭。唉,貧窮啊。

靠在門框上,看着不遠處衛清寧練完劍,“衛清寧, 我腿腳發軟、走不動路, 今天你去東街買饅頭。”

衛清寧走過來, 接過銅錢。

“我這兩天沒去望春樓, 手頭有點兒緊,等明天去幹活咱們就能吃上肉了。”

衛清寧這才注意到, 她唇色發白,精神也不太好。

點點頭, “嗯。”

拿着錢離開。

嚴靜兒看了一下天色, 快到中午了。回角落躺一會兒, 等他回來剛好吃飯。

她是被餓醒的。睜眼的時候, 天邊夕陽像被人不小心推倒的熔爐, 滾燙熔岩潑了一地那種。

都這個時辰了?!

衛清寧坐在身側。他這次沒看天,視線在她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醒了?”

有點兒不自在, “嗯。”

“吃東西吧。”衛清寧拿過來一個紙包。

嚴靜兒打開, 裏面是一只燒雞。六個銅板連雞腿兒都買不到, “你哪兒來的錢?”

“賣發熱藥能賺錢。”

啃一口雞腿, 鮮味兒充斥滿口腔, “你還會辨認藥?藥不能随便亂吃, 是藥三分毒, 會死人的。”

“藥鋪藥罐子裏都是分好的。”衛清寧說,“一貼藥能煮三次,煮完第一次後藥渣就留在罐子裏,等煮完三次再扔。我拿走煮過一遍的藥,低價賣出去。”

近幾日興起一種怪病,叫皮肉樹,發病的時候常常伴随着體熱。生病的人很多,即便是藥渣,也能賣出一個相當不錯的價格。

嚴靜兒咀嚼動作一頓,“你這是偷。”

“你說是就是吧。”衛清寧說,“燒雞會涼嗎?我給你烤一烤。”

“衛清寧,小時候我家舉家搬遷,路上爹被偷了錢袋子。那是我們全家的命根子,爹郁郁寡歡,沒幾個月就過世了。娘過不下去沒指望的日子,抛下我和哥哥離家出走。我不喜歡偷。”嚴靜兒聲音很輕,把燒雞推回去,“衛清寧,我不吃,你這是偷。”

衛清寧并不怎麽在意,“随便你。”

單手撐着膝蓋起身,順手拿起槐樹枝離開。

晚上要喝的藥通常會在這個時候煎,他得快點兒去藥鋪後院拿藥渣。第一遍的藥渣效果最好,再往後就有些賣不上價。

藥鋪後院,小厮老遠就看見衛清寧,動作一頓,進裏頭叫人。

衛清寧假裝病人混進後院,裏面全是皮肉樹病人。

最初沒人會在意,因為這種病不痛不癢。直到它吸幹第一個感染者,在土地上落地生根,長出有皮膚觸感、摸起來有血管在流動的皮肉樹。

後院往常是藥徒煎藥,這幾天生病的人多,藥徒忙不過來,便是病人自己煎藥。煎好後倒在小碗裏,找個角落坐着喝。

藥壺是砂鍋材質的,很燙。大多數病人沒有經驗,總會被燙得一哆嗦,然後打翻藥壺。

衛清寧專挑這類人下手。眼疾手快扶住藥壺,“沒燙着吧?我?我皮糙肉厚,不打緊。看你臉紅唇白,是發熱了吧?”

大多數人先連聲道謝,然後一股腦兒說出自己的症狀。話不多的,衛清寧再套幾句,症狀就出來了。

記好對應的症狀,幫病人倒藥汁,就可以着手拿藥渣。

衛清寧剛把藥渣收攏在特制的小布兜裏,耳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回頭去看。

掌櫃帶着七個打手出來,将他團團圍住。

小厮說,“掌櫃,就是他。偷藥渣的小賊。”

掌櫃定睛一瞧,好俊俏的少年,“看着人模狗樣,怎麽就幹一些不是人幹的事兒。你年紀不大,把藥渣留下,這事兒我可以不追究。”

越說越氣,衛清寧趁他說話的功夫把所有藥壺搜刮了個幹淨。掌櫃無語了,“真是糟蹋我的好心。來人,擒下。”

“憑你?還是憑他們?”衛清寧環視衆人,“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掌櫃氣得要死,聲音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來,“猖狂,簡直猖狂!動手!”

沒人看清衛清寧是怎麽動的手,七個打手東倒西歪躺在地上,哀嚎叫疼。

掌櫃眸中有一絲懼意,腿一軟直直地坐到地上。

衛清寧冷眼瞧着他們,拎着布兜大搖大擺離開。

土地神廟。

嚴靜兒燒得迷迷糊糊,一只大掌把她搖醒。手掌主人一定剛從外面回來,上頭的寒意隔着單薄的衣衫透了過來。

好舒服。

擡眼一瞧,是衛清寧啊。

手心裏不由分說被塞了一碗熱乎乎的棕色水。

藥。

“退熱藥,你吃了會好一些。”

衛清寧坐在她身邊,靠在牆上。空蕩蕩的角落瞬間被塞得嚴嚴實實。

嚴靜兒心頭湧起一縷暖意,捧着碗的五指漸漸收緊。等藥涼得不能再涼的時候,松開手,推回去。

翻身蜷縮在角落裏,背對着他,氣若游絲道,“衛清寧,我不吃偷來的東西。”

衛清寧擰起眉頭,實在是理解不了,“你生了很重的病,不吃藥好不了。”

“我不吃。”

“你會病死的。”

“人總會死,我希望能坦坦蕩蕩地死。”

衛清寧眯了眯眼睛,一手端起藥,另一手手臂按壓住她的肩膀、虎口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口。将藥水灌了進去。

嚴靜兒一雙黑亮的眸子靜靜地與他對視。她沒掙紮,燒得厲害,沒那個力氣。

衛清寧突然就覺得沒意思。

放下藥碗,揪着衣袖給她擦嘴角和順着頸項流到衣襟裏的藥汁。

“我去買藥,行了吧。”

手一頓,碰到類似草葉子的東西。雪底下的草不是都被挖幹淨了麽……莫非?!

嚴靜兒臉頰泛着潮紅,用盡全身的力氣反抗,可在他面前她跟紙糊的似的。

衣襟敞開,露出一抹雪白。

羞死了,垂下頭甕聲甕氣道,“衛清寧,你無恥。我嫁不出去了。”

衛清寧手碰了一下樹苗,長得有他指節高,三片葉子并一點剛抽芯的嫩芽。聲音透着股冷意,“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也不知道。”

衛清寧沒說話。冷靜,他必須冷靜。皮肉樹還小,事情或許有轉機也說不定。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得告訴自己冷靜。

原來他開始在乎她了。

“衛清寧,你臉色不太好。”嚴靜兒憂心忡忡地說。

衛清寧替她拉上衣衫,收攏好衣領,“別怕,我一定會治好你。我不偷,你放心。”

嚴靜兒愣了一下,甜甜地笑道,“好。衛清寧,我有點兒困,想閉上眼睛歇一會兒,你在這裏陪我好不好。”

“好。”

衛清寧坐了回去,靠在牆上。肩頭沉了一下,她的腦袋靠在上頭。大概是由于發熱,暖暖的。

這股暖意透過衣衫滲透到肩上,再一點點傳到心口。

衛清寧本來瞌睡就多,奔波了一天又累了,此刻也泛起困。身側是她,于是他放心地睡了過去。

兩個人腦袋靠着腦袋,在破敗的土地神廟靜靜地偎依着。銀色月光凝神屏息灑在他們身上,唯恐驚擾到他們。

藥鋪。

掌櫃衣衫推高至後背,叫娘子幫忙抹跌打損傷膏。坐到地上摔傷了尾椎骨,得抹藥油。

小厮驚慌失措跑進來,“掌櫃,大事不好了。”

“瞎叫喚什麽,沒看見我在抹藥油。”

“衛清寧來了。”

“誰?”

小厮急得原地跺腳,“就是昨天偷藥渣那小子,他說他叫衛清寧,現在在門口等着呢。掌櫃,你快去看一看。”

掌櫃吓了一跳,那祖宗怎麽來了。忙換好衣服起身,走了出去。再遲幾步就怕那小子把他的店給砸了。

衛清寧見人來,特地客氣一些,“掌櫃,我要買藥。”

掌櫃:“!”

這小子哪根筋不對?以前不都是直接偷麽。

衛清寧說了嚴靜兒的事,包括她的病情、她的堅持。

他撩起衣擺跪在掌櫃面前,咚咚叩頭,不停地叩,求掌櫃賣給他藥。

掌櫃十分不待見衛清寧,但不可否認的,他不願為難那個小姑娘。

“藥得花錢買,病得請大夫看,你有多少錢?”

“我沒錢。”

“那你買個屁。”

“我能幹活。”

掌櫃沉吟片刻,“你要不要來後院幫忙鏟藥渣?錢不多,勉強夠你買幾貼藥渣。事先說好,這點兒錢不夠你看大夫。而且皮肉樹目前無人能醫,看大夫也沒用。”

“可以。”衛清寧眼睛亮了一下,“我會治好她。”

衛清寧忙活一天,晚上帶着一包藥渣回土地神廟,熬了一鍋濃郁的藥。

“喝藥。”衛清寧頓了一下,說了掌櫃的事兒,“我沒偷,你安心喝吧。”

嚴靜兒聽到最後眼睛彎起來,笑得眯成一條縫兒。她沒告訴他,哥哥曾因偷東西被打得半死,養好後身子一直很差,不然也許能撐過冬天。

現在好了,他不會走上與哥哥相同的路。

接過藥大口大口地咽了下去。眉頭緊鎖,“這藥味道好怪,從沒喝到過這樣的藥。”

“我配的。”

“……是藥三分毒啊。別沒治好病,我先被毒倒了。”

“可能會以毒攻毒也說不準啊。”衛清寧說,“我可是醫術天才。”

“哈哈哈哈我說着玩兒的,別生氣別生氣。”嚴靜兒抿起唇笑,“衛清寧,你是天才,你一定會治好我的。”

衛清寧每日換着花樣地給嚴靜兒煎熬藥,盯着她咽下去。

喝衛清寧自制藥的第五天。

嚴靜兒偷偷摸摸地把他拉到一個角落,拉開衣襟,“衛清寧,你看,葉子變黃了。葉子枯萎時才會變黃,這證明你正在鋤掉它。藥很有效果。”

衛清寧眼前一亮,“真的?太好了。”

他的方向走對了,可以繼續下去。

喝衛清寧自制藥的第十天。

嚴靜兒臉色紅潤,氣色很好。拉開衣襟,身形消瘦了不少,“衛清寧,葉子掉光了,我可能要好了。你真的是個天才,醫術天才。”

衛清寧唇角向兩邊上揚,手指觸碰皮肉樹,“我就說我是個天才,一定會救你。等你大好以後,我就跟李卿之上劍堂,他催我很久了。”

兩滴黑色的血落到手指上。

衛清寧一愣,視線上移。

嚴靜兒在笑,口鼻卻不受控制地朝下滴答黑血。最開始一滴一滴,而後噴湧而出。身子像破布娃娃一樣向前倒在他懷裏。

“嚴靜兒!!!”

掌櫃被請過來,急匆匆地跑了一路。看清嚴靜兒後面色大駭,反手甩了衛清寧一個巴掌,“啪”地一聲響亮地印在他臉上。

聲音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來,“你做了什麽!!她中毒了!!!”

衛清寧腦子一片空白。掌櫃在說什麽!他不是把嚴靜兒治好了麽,皮肉樹葉子掉了、枝幹枯萎了,為什麽她會中毒!!

嚴靜兒咳了一下,“哇”地吐出一大灘黑血。

掌櫃說,“急毒入體到這個程度,你應該是有感覺的。為什麽不告訴衛清寧,為什麽還要喝藥。”

“皮肉樹無藥可醫。衛清寧是醫術天才,讓他知道自己面對皮肉樹束手無策對他有什麽好處。”嚴靜兒猛地咳出一灘血,身形不受控制地弓起,她下意識伸手捂住口鼻,別弄髒地面。

“我的手之前有這麽細嗎?”嚴靜兒眼前一陣發黑,意識漸漸模糊,“衛清寧,我是不是瘦了點兒。等我再瘦一些,就能嫁人了。你看了我身子,就得娶我,婚期定在來年春天好不好。”

“我帶着哥哥的骨灰,我時常思念他。這感覺不好受,像拿針給木頭挑刺兒,總能挑出來很多,紮手後還疼。”

“衛清寧,我好冷。我是不是要死了?”嚴靜兒聲音很輕,幾乎飄散在風裏,“你把我埋了吧,不然你也不好受。”

嚴靜兒死了。

衛清寧把她埋了,之前好不容易尋得的鋪路墊腳石給她做墓碑。

悲傷嗎?還好吧。就是心頭總空落落的。

他又恢複到以前睜眼看太陽、閉眼望月亮的模樣,只是這次靠着的不再是牆角,而是她的墓碑。

他在她墓碑前常坐不起。

九月初一。

李卿之來找衛清寧。

他聽說了這事兒,有點兒後悔欺負那個小姑娘。

“衛清寧,悲傷這麽久,夠了。跟我回劍堂。你是天生的劍修,不應該在這裏浪費時間。”

衛清寧阖着眸子,一動不動。

“衛清寧,你靠在這裏,劍法不會進步。你不是說要超越我成為劍堂最出色的弟子,就你這樣,做夢比較快。”

衛清寧睫毛微動,睜開。

單手撐着膝蓋起身。

“肯走啦?”李卿之眼裏有光。發傳訊紙鶴給褚行,“堂主,我給你找了一個好苗子。”

衛清寧用了數百天想明白一件事兒,“我要去醫堂,我會成為醫堂最出色的弟子。”

王唯一:“!”

心口一涼,她沒救了?!

殷長衍,我好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