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嬈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或者說，她的意識被困在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裏，這裏的人，都對着她喊，“阿霞。”
阿霞的家很大，卻只有她和保姆陳姨兩個人。
只有在她對着鏡子細細描摹自己模樣的時候，宋嬈順着她的眉筆，她的口脂與她的珠粉，在有些斑駁的銅框鏡子裏，看清了她的模樣。
眼波似水，眉間含煙，朱唇輕點，膚若凝脂。
舊上海的風情仿佛一點一滴融入了她的眉眼中，連宋嬈都不得不感嘆，實在是個美人。
宋嬈在她的身體裏，看她看到的舊上海這個戰火連天的失樂園，說着她想說的每一句話，體會着她的所有喜怒哀樂，也随着這個美人一起…癡戀着一個男人。
男人叫陸程曦，是個教書先生，難得的竟沒有戴着舊式的框架眼鏡。他輪廓生的極好，鼻骨又高，拿着書的時候很有一番翩翩公子的文氣。
宋嬈知道阿霞很喜歡他，因為每一次阿霞出門都是為了他，也只有見到他的時候，這具年輕又冰涼的軀體，才會有那麽些許溫度。
陸程曦對阿霞很好，帶着她逛街跳舞吃飯看電影，宋嬈體會着阿霞的甜蜜，卻不能理解她每每溢出的辛酸，為什麽越是幸福的時候，卻越是難過呢？
直到有一天，有個看上去仿佛有些瘋瘋癫癫的女人，沖過喧嚷的人群，極為突兀地撲到她的面前，抓着她的領口哭喊，“你究竟還要将程曦困在這裏到什麽時候！他不愛你！他根本不愛你！你就是困他一輩子他也不會愛你的！”
“你胡說什麽，程曦怎麽會不愛我。”阿霞淡漠地推開她，靠在陸程曦的懷中直直看向她，“他不愛我，難道還會愛你嗎？”
“他如果愛你怎麽會親手殺了你！你苦苦糾纏了他一生還不夠嗎！連死後居然都不放過他！”
女人哭喊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一句話音落下之時，整個人已經僵在了原地，随即，整個上海灘就仿佛被按下定格鍵的舊電影，被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阿霞靠在陸程曦的心口，喃喃似是自語一般，“被你聽見了呢…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有人說你不愛我呢？”
“你明明那麽愛我啊…在她出現之前。”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你都娶我回家了，怎麽會不愛我呢…”
宋嬈聽着她的話只覺得心口越來越熱，她難受的想要低吟，卻聽見了阿霞的聲音。
“唔…”她撐着陸程曦起身，捂住心口，聲音也凄厲了幾分，“你身上的是什麽東西！”
血刃…
“啊——”阿霞一聲慘叫，暈了過去，宋嬈也緊跟着失去了意識。
宋嬈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對上的是一雙通紅的眼睛，她猛地向後退去，卻被一雙冰涼的手抓住了手腕。
“你到底是什麽人！這是哪裏？”
“阿霞…？”宋嬈看清了眼前的人，來不及慶幸自己終于從那副傀儡模樣中被解放出來，就被她的問題問懵了，“不是你帶我來這裏的嗎？”
“陸程曦！她到底是什麽人！你說啊！你給我說清楚！”是阿霞的聲音…
“你別鬧了阿霞！這不關婷婷的事！”陸程曦半抱着将人往外拉。
宋嬈目瞪口呆地看着從回廊中沖出來的兩個人，又偏頭看了眼身邊的人，瑟縮地問道，“你不是阿霞…？”
“我不是難道你是？”冰涼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
宋嬈身邊的阿霞仿佛不想再理會她，也不想看到回廊邊拉扯的兩人，瞬間飄遠。
“哎…”宋嬈覺得眼前的場景太過詭異，下意識地想留住她，可沒等她留人的話說出口，就見飛出去的人似乎撞到了什麽，以更快的速度又飛了回來。
宋嬈沒敢接她，只等她撞在柱子上停住了才猶猶豫豫地問了句，“你沒事吧？”
阿霞狠狠地瞪她，撲到她面前提起她的脖子，“你到底做了什麽手腳！”
宋嬈見她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迅速咬破了自己的食指，血腥味傳出的那一刻，一枚薄薄的血色刀刃直直向阿霞飛去。
阿霞迅速閃過，一擊不中，血刃停留在宋嬈手腕外側，泛着幽紅的光芒遠遠與她對峙。
宋嬈擡手安撫地摸了摸血刃，淡淡看向眼前的人，“你困住我的時候我沒本事出來，但既然我出來了，我勸你還是冷靜些。”
阿霞咬牙，憤憤地看着她。
宋嬈撚着并不熟練的漂浮訣，象征性向四周飛了一圈，勉強維持住高冷的樣子，指着回廊處還在糾葛的兩人道，“我們似乎被困在了這兩人身邊，這是你的過去？還是你造出來的第二個空間？”
阿霞看了眼她的手邊的血刃，又看了眼不遠處的陸程曦和自己，閉了眼睛，“是過去。”
宋嬈也不意外，淡淡開口，“既然如此，只怕關鍵點還是在你的身上，不如先靜觀其變。”
阿霞聞言沒有睜眼，還是閉着眼靠在回廊柱子上。
兩人一安靜下來，另外一處的吵鬧聲，就越發刺耳了幾分。
“陸程曦！你這個畜生！”阿霞一巴掌打了過去，顫着聲音哭道，“你受夠我了？你當初腆着臉跟在我身後求我看你一眼的時候怎麽沒說受夠我了！就為了這個賤女人？就為了…！”
“你瘋了。”男人摸了摸嘴角，語氣也惡劣了起來，“我不想跟你再做糾纏，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放過我，要錢還是要地契，開個價吧。”
“程曦…”她似乎被男人的态度驚着了，顫着手想拉他卻被避開，于是一把抱住了他，“不要離開我，你不愛我了嗎？你是愛我的呀，程曦…我原諒你好不好，我原諒你，只要你再不跟那個賤女人來往，我們就像從前一樣，好不好？”
“阿霞，你清醒一點吧，我不愛你了。”
“不…你騙我…”她抱着他哭，“她哪裏比我好，她到底哪裏比我好！她沒有我漂亮，沒有我愛你，為什麽要是她！”
“她哪裏都不如你，只一點…”
“什麽…？”
“阿霞，她比你懂事。”
“懂事？”她仿佛聽不明白他的話一般，踉跄着後退了一步，“陸程曦…你說過的，你就喜歡看我耍小脾氣的樣子，你說我跟你生氣的時候比誰都可愛，你說要哄我一輩子的…！”
“真傻…男人的話也信。”宋嬈忍不住嘟囔了一聲。
“你說什麽？”靠着的人睜開眼睛，冷冷瞪向她。
“事實啊…”她對上她的眸子，“愛你的時候自然你怎麽都愛你，不愛你的時候還提這些有什麽用呢？”
“程曦是愛我的。”阿霞直起身子，看向拉扯的兩人，“他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你自己就是鬼，迷了他這麽久他還不是不愛你。”
“你怎麽知道他不愛我！”
“我…”宋嬈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開口道，“我…困在你身體裏的時候，看見他的眼神了。如果我沒有猜錯，陸程曦的身體裏，困着的是他自己的靈魂吧？”
“你看見什麽了…”
“疲倦，麻木，和厭惡…獨獨沒有看見喜歡。”宋嬈指着正在争吵的兩人的方向，輕聲道，“他現在的眼中至少還有歉疚與不忍，可在你的身體裏，我只看見了他眼裏透出的死寂…”
“厭惡？死寂？呵呵呵呵…”阿霞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帶着涼意，聽起來讓人不太舒服，“他那是絕望，等我玩膩了，他會死的比我慘一百倍！”
“……”
宋嬈看着那個神色怨毒的阿霞，默默嘆了口氣。
他或許是絕望，可你哪裏有想弄死他的樣子…
女為悅己者容，騙人騙己，到底還是騙不過自己的心啊…
“阿霞，是我欠你的，我知道我做的不對！”他拉住往裏沖的人，“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你想讓我怎麽辦呢？你冷靜點，不關婷婷的事，你冷靜點！”
“不！是她！都是因為她！”另一邊的阿霞掙紮着向內沖去，“我要殺了她！殺了她你就是我的了！殺不了她我們就一起去死好了！”
“阿霞！”陸程曦到底沒有拉住她，只好跟着一路向前跑去，“阿霞！”
宋嬈與這個冷冰冰的阿霞不受控制地被空間牽引着向急跑着的兩人的方向飄去，她看着身邊的人，低聲問了句，“你不會真的殺了他們倆吧？”
“我還沒死，哪有那個本事。”阿霞冷笑了一聲，“你沒聽之前那個賤人嚷嚷的嘛，不是我殺了他們，是他們殺了我。”
“是陸程曦？”
“不，是那個賤人！”
宋嬈眨了眨眼，不想再與她争辯刺激她，只沉默地順着牽引的力量向前飄去。
事實如何，看看不就知道了。
幾人的争執比想象的來的還要快和激烈，緊鎖的房內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一聲聲砸在心上，讓人心顫。
宋嬈與阿霞穿過房門，看見了門內糾纏在一起的三人。
